蒲松龄的“女郎诗(词)”与顾青霞

2014-05-30 02:18:34王海燕
东方论坛 2014年5期
关键词:女郎蒲松龄诗词

王海燕

(青岛大学 文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女郎诗”概念,最早见于金元好问《论诗绝句》评秦观诗:“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元好问把秦观的《春日》诗与唐代大诗人韩愈的《山石》相比较,借韩诗的刚健雄浑来贬抑秦诗的纤细柔弱,是不太公正的,因此元好问对秦观“女郎诗”的论断引起了文学史上的聚讼纷纭。但秦观景色风物类题材的诗作色彩明丽,笔触精细,表现了诗人体察物象之幽微,选词用语之新颖,具有与其词风相近的妩秀清丽的特色,若用“女郎诗”来评价,是符合实际的。早在南宋,敖陶孙在《臞翁诗评》就说:“秦少游(诗)如时女步春,终伤婉弱。”总之,“女郎诗”主要偏重于对秦观纤丽柔弱诗风的评价。当然,这种“女郎诗”风格并不始于秦观,如在晚唐有香奁体、齐梁有宫体等。聚讼的根源在于,评论者对秦观的此类诗歌持褒或贬的态度不同;再者,评论者有时从风格出发,有时从题材出发,难免生出更多分歧。与此不同的是,本文所用的“女郎诗(词)”概念着眼于题材内容,特指蒲松龄诗词中的赠妓姬、戏赠友人、代闺怨之作,主要描写对象是年轻女子的容貌情态和情爱心理,表现出鲜明的类型特征。

据笔者统计,蒲松龄的这类诗73 首,词23首①本文中引用的诗词凡未注明者均出自盛伟编《蒲松龄全集》(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单从数量上看,此类诗就不容忽视。从蒲松龄诗词作品总体来看,其中美的女性往往来自朋友的年轻姬妾与实指或虚写的妓姬,才德女性则来自现实中的人妻人母。所以,本文中“女郎诗(词)”并不包括《邹平张贞母》 《袁太君苦节诗》《贫女》《王烈妇》 《孝妇行》等虽写女性但叙事为主的纪实作品,也将一些拟人化的咏物之作(如《锦边莲》 《红梅》 《秋燕》 《秋柳》 等)以及咏史之作(如《杨妃》 《华清》《女郎山》)等排除在外。

蒲松龄“女郎诗(词)”的创作与其早年结识的文学佳丽顾青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些诗词集中体现了蒲松龄一生对于顾青霞的情愫。由对顾青霞的精神恋爱,蒲松龄进而对男女关系进行思考,在《聊斋志异》中营造出一个关于男女友情和爱情的精神乌托邦。

一、蒲松龄“女郎诗(词)”的分类

具体而言,蒲松龄“女郎诗(词)”的篇目列表如下:

说明:斜体者系为顾青霞而写,或为可推论出为青霞而作。

由此可见,蒲松龄的“女郎诗(词)”大致可分三类:赠妓姬、戏赠友人、代闺怨之作等。对这三类诗词的分析如下:

(一)赠妓姬。赠妓姬诗词是古代士人狎妓风流、诗词酬唱风气的产物。蒲松龄笔下这类诗词有的是应孙蕙之请所写,如作于宝应期间的《树百宴,歌妓善琵琶,戏赠》,也不免有其他场合的凑趣应酬之作,但蒲松龄28 首赠妓诗中,写给顾青霞的仍有21 首。蒲松龄南游期间的早期作品其实都作于1671年,这一年春孙蕙被委兼署高邮州事,蒲松龄在孙蕙及其夫人的寿宴上初识顾青霞①据高珩《户科给事中树百孙公墓志铭》,孙蕙生于崇祯五年(1632)二月十六日。正是1671年春季,蒲松龄初遇顾青霞。,可能青霞就是孙蕙得自高邮。顾青霞当时是一名歌妓,才15 岁,聪慧韶秀,酷爱吟诗,或许受孙蕙之托,蒲松龄为之选集唐代香奁诗百首绝句,作有《为青霞选唐诗绝句百首》《听青霞吟诗》《又长句》等三首咏之,描写她的吟声之美妙“如披三月柳,斗酒听黄莺”,和唐诗本身并称“双绝”,描绘了慕雅爱诗的少女形象,称其为“可儿”②从汪懋麟作于康熙十九年庚辰(1680)的《莫春过树百寓斋,出姬人顾粲可玉山堂诗卷见示,兼听小史云岫弹琴》3 首“孙郎解珮得青霞”一句下注曰“姬名也”,可知,“粲可”是青霞小字。,流露出对她的亲切喜爱。不久青霞成为孙蕙的一名侍妾,蒲松龄赠诗改以“顾姬”称之。孙蕙姬妾众多,还在外寻花问柳,嫡妻赵夫人善妒,娇弱文雅的顾青霞处境可想而知。康熙十三年(1674)孙蕙以“卓异”擢升入都,次年春进京陛见,假道归里,将青霞留在老家淄川奎山村,一个偏僻荒凉的山村,从此她就长住山村。康熙二十年(1681)孙蕙任福建乡试副考官,试毕,便道归里,次年三、四月间离乡返京。蒲松龄过访,晤孙蕙于孙家笠山园亭“万仞芙蓉斋”,随即写诗由孙蕙赠顾青霞,一写就是8首,虽是以顾青霞和孙蕙为主角的艳情诗,却充满对青霞的赏爱,刻画了记忆和想象中顾青霞眉目如画、慕雅爱诗、弱态生娇、楚楚可怜的江南少女形象。

这些赠诗其实仍属于闺情闺怨诗范畴,但它们笔墨集中于特定对象——顾青霞,以充满深情、赏爱的态度对其风神、情态、心理作传神写照,怜其身为女子的不幸,可以说是对传统代闺怨诗词的发展。康熙二十七年(1688),顾青霞死在淄川,年方三十二岁,是年蒲松龄四十九岁,前去吊墓,作《伤顾青霞》:“吟声仿佛耳中存,无复笙歌望墓门。燕子楼中遗剩粉,牡丹亭下吊香魂。”此前孙蕙已死于纵欲,所以蒲松龄对顾青霞重新直呼其名,就像《聊斋》中许多小说以女性名篇一样,主旨是“为闺阁昭传”。上联记在江南初逢的繁华岁月里她吟咏唐诗的娇音让人难忘,但倏忽玉陨,令人十分惋惜和同情。下联以唐代关盼盼燕子楼的典故代指青霞为孙蕙守节,又用《牡丹亭》中柳梦梅凭吊杜丽娘的典故表达对她的深情,希望她能够像杜丽娘一样起死回生,与她再续情缘。在严格男女之别的旧时代,蒲松龄能够这样无顾忌地表达对一位异性知己的深情,真的需要有点痴狂态度,无畏气概,正如《聊斋自志》所谓“狂固难辞,痴且不悔”。至于他作于晚年的《赠妓》中女子“秃襟小袖”,“无复云雨梦襄王”,就全无风情了。

(二)戏赠友人之作。蒲松龄笔下的“戏赠”有专指,这类诗词基本都是艳情之作①“戏赠”在唐宋诗中就很多见。如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苏轼等,都有戏赠友朋之作。戏,是指写得轻松随意的意思。有时又可理解为自嘲,或嘲世的意思,前者如杜甫《官定后戏赠》以自我解嘲的诗来赠自己,后者如刘禹锡《戏赠看花诸君子》讥刺朝政。古人又常常有意把反映其真实思想的严肃作品称为“戏作”,例如宋欧阳修《戏答元珍》等。但以上都不涉及艳情,即使是唐梁锽《戏赠歌者》这样的诗篇也只是重在比拟形容歌声之美妙。但蒲松龄笔下的绝大多数“戏赠”(或称“戏呈”“戏简”“戏贻”)之作都是艳情诗词,故在本文中归为一类。。康熙十三年甲寅(1674),蒲松龄写作了艳情俚曲《琴瑟乐》。这年他三十五岁,馆于淄川县丰泉乡王氏家中。《蒲松龄年谱》也说:“这时,是蒲氏创作进入旺盛时期,特别是艳情小曲,大都产生于这段时间的前后。”[1](P3403)在当时他的朋友圈中,互赠艳情诗词是常见的,例如,高珩是第一个为《聊斋志异》作序的人,他大胆肯定艳情俚曲《琴瑟乐》,将它与《金瓶梅》做比较;康熙三十三年(1694)八月十九日,挚友李希梅为《琴瑟乐》题诗《跋》,三首跋诗分别为转抄《金瓶梅》第五回首引诗、第七结尾诗和回首引诗。在这种写作氛围中,因为是同辈朋友间带有调笑性质的寄赠诗,戏赠之作谑而不虐,写得不免香艳亲切,对女郎才貌、情态、心理做欣赏或玩味的态度,往往带有姬妾命运的同情。蒲松龄戏赠友人的诗词较多寄给孙树百、王八垓、王子巽(名敏入)、沈燕及等。例如《遥听沈燕及夫人摘阮,戏贻四绝》,不知沈夫人芳龄几何,但诗中的形象是一个才美女子,因而笔者认为可入“女郎”之列。当然写得最多也最重要的是戏赠孙蕙的诗词,其中绝大多数以顾青霞为歌咏对象。在宝应期间有多篇,如《戏酬孙树百》2 首,诗中娇憨痴情的“狡鬟”应是顾青霞。蒲松龄离开宝应后,写了多篇诗词戏赠孙蕙,继续以顾青霞为描写对象。康熙十二年1673 作《又赠孙安宜,兼寄高鲁坛》诗11首,多处出现“绛帐”一词,用的是东汉马融设绛纱帐教授生徒的典故,还用了郑玄家中婢女能以《诗经》对答的典故,该诗中的女弟子是娇憨女子,读诗学赋工画,练欧阳体书法,是以青霞形象为蓝本的,可见在江南教青霞读诗的那段岁月成为不可磨灭的美好记忆,也是他可以拿来与友人分享的流年追忆。《闺情,呈孙给谏》为艳情诗,其中伤春失意的女子应是顾青霞。词中有《西施三叠》等共7 首,副题是“戏简孙给谏”,词中明说“唐人百首,独爱龙标《西宫春怨》一篇”,可资印证。因为顾青霞最爱唐王昌龄《西宫春怨》,在另一首赠诗中点明青霞“爱歌树色隐昭阳”。

这些诗词虽为艳情之作,但除了戏赠王子巽续弦的数首词具有浓厚色情成分,以及《西施三迭·戏简孙给谏》以艳羡的口吻描写雏妓顾青霞的容貌体态以外,多数还是优美的诗章。即使《孙给谏顾姬工诗,作此戏赠》诗结尾有“莲瓣重台轻可听,行云也似按宫商”的戏谑之语,也无伤大雅。

(三)代闺怨之作。这些诗词沿袭闺怨诗词的代言体传统,但大都写得真挚感人,细腻地刻画了女性形象及爱情心理。有的描写了娇憨少女对爱情的追求。如《山花子》:“十五憨生未解愁,终朝顾影弄晴柔。尽日全无个事,笑不休。贪扑蝶儿忙未了,滑苔褪去凤罗钩。背后谁家年少立,好生羞!”生动地表现了一个未曾许字的少女,由憨不知愁到憧憬爱情的心态。再如《采莲曲》二首其二:“两船相望隔菱茭,一笑低头眼暗抛。他日人知与郎遇,片言谁信不曾交?”这是一个已经许字的少女偶遇情郎的娇羞情态。这些诗词将乡野少女由憨不知愁到情窦初开的情态写得如此生动微妙,在古典诗词中是不多见的。蒲松龄初遇顾青霞,青霞年方少艾,这些诗词对少女情态和爱情心理刻画入微,渗透着蒲松龄对青霞心理和情感的体察、赏识。蒲松龄这种审美偏好体现在《聊斋志异》中,胭脂、连城、婴宁等少女形象及爱情心理的刻画上,也有顾青霞的投影。

其次,还有为数不少的表现男女艳情和思妇情愁的诗词,集中刻画了顾青霞忧愁相思的情爱心理。蒲松龄归乡后不久,仅1672年就有《秋闺》《古意》《闺情》《边衣》《采莲曲》等。虽题目并无实指,我们可以看出其共性是塑造了美丽又愁情缱绻的女性形象,是自古以来思妇的化身。顾青霞在孙家虽无衣食之忧,但处身众多姬妾中,闱房勃谿,在所难免;她出身青楼,又并无生育,所以家庭地位不高。其怨别离、苦不堪言的处境,不也是这样吗?她的精神痛苦正是千百年来闺中人心底的苦楚。再如《捉拍丑奴儿·闺思》写思妇对良人的怀念:“长病似离魂,非痛痒,无处堪扪。阑干倚遍娇无力,欲眠绣榻,生愁鸳被,独抱难温。箫鼓闹千门,人团圆,共对芳尊。家家逐队寻欢去,怜侬独自,寒螀声里,消尽黄昏。”虽为代言体,却用朴素的语言将思妇的寂寞苦楚刻画入微。作于1673年的《宫词》4 首,虽未表明写顾姬,但从此句包含“树隐昭阳烟雨乱”,“冥冥树色隐黄鹂”等句,可见诗中瞩意的女子是顾青霞。这些泛写闺情闺怨的诗词在内容上都具有一些共性,女性形象上都有一“青霞小影”。受此一核心的辐射,即使《塔灯》①塔灯,是花灯的一种。灯体巨大,造型类似神话传说仙境中的异兽珍禽等,灯身往往描绘戏剧情节、场面。这样的诗,也能看出,剧中小旦为顾青霞之摹影。其中《启帘》《掩扉》描写慧巧女子的手眼、身意,颇为传神,当是描摹戏剧场景,小旦的情态动作也有着青霞青春娇俏的投影。

蒲松龄代闺怨之作中多用《闺情》《宫辞》《妾薄命》《边衣》《古意》《采莲曲》等旧题,在题材意境上对传统并无大的突破。但是,这类诗词大都结合着对同一女主人公顾青霞的不变情愫,若从这一角度考察,还是颇有意味的。

以上分析可知,蒲松龄“女郎诗(词)”创作集中于康熙十年到十四年,即游幕宝应初遇青霞的1671年,到离开宝应后的几年间,具体说就是孙蕙离开宝应赴都任职的康熙十四年(1675)之前,蒲松龄有较多诗词寄赠青霞、孙蕙。回乡后蒲松龄饱经忧患,科举屡屡受挫,田地灾荒,举家啼饥,现实生活的一地鸡毛使他应接不暇,于是他转向现实主义的讽喻诗的写作,写了很多关心民瘼的讽喻诗,讽喻诗的写作一直持续到其晚年。只是到康熙二十一年(1682)蒲松龄晤孙蕙于孙家芙蓉斋,接着写七绝8 首赠顾青霞。康熙二十七年(1688)青霞去世后,蒲松龄吊墓,作诗悼之。可以说,顾青霞死后,蒲氏“女郎诗(词)”诗词创作源泉枯竭,再难赋深情。

与顾青霞的交往是蒲松龄创作“女郎诗(词)”的集中时段,其近百首“女郎诗(词)”中,有几十首是写给顾青霞的,远远超过了给家人和其他朋友的诗词。这种状况的成因何在?以下展开分析。

二、《梦幻八十韵》与顾青霞

在这些“女郎诗(词)”中,我认为最值得重视的是《梦幻八十韵》②《聊斋偶存草》抄本题为《梦幻八十韵》,盛伟编《聊斋诗集》从之,路大荒辑《聊斋诗集》改为《为友人写梦八十韵》。。路大荒辑《聊斋诗集》改为《为友人写梦八十韵》。考量蒲松龄全部诗词创作,笔者认为路氏的做法较为妥帖。蒲松龄从不曾在诗词中直接披露自己的爱情心理、风流韵事(如果有的话),以《梦幻八十韵》名篇就显得非常突兀。同期还写了《贵公子》等诗,记录孙蕙沉醉青楼、纵情声色的豪奢淫乐生活,所以,这个友人很可能是孙蕙,因为题材香艳直露,故而在诗题上曲为隐讳。但是这首诗表达的感情十分真挚,营造的境界极为优美,我们今天理解为蒲松龄自己的梦也未尝不可,为友人写梦其实就是为自己记梦。

《梦幻八十韵》写法非常独特,意义也非常重要。这首诗作于蒲松龄南游期间。游幕宝应,是蒲松龄一生唯一一次南游,也是他现存的诗词创作的开端。南方文化、风土习惯乃至风物出产,在清代是受到推崇的,是为“慕南”风气。蒲松龄诗词“俊得江山助”,江南时期的创作带有南方烟水的灵秀之气,清丽雅隽,有别于后来纪实诗作的质朴苍劲,《梦幻八十韵》是此时期的代表作。这是首记梦之作,也称得上一首“游仙诗”,全篇笼罩在巫山神女(云雨)的南方神话原型下,开头写“梦楚襄”,到结尾梦醒“笑荒唐”。故事结构又受唐传奇《柳毅传》影响很大:陌生女子拜托作者的友人寄书信,“忱悃素书将”,因此机缘,作者友人步入仙府,见识了仙界风光,并与仙女合卺。“投珠酬柳毅”,“裘携旧鹔鹴”多处用典暗示男女情爱。欢爱的场面写得含蓄蕴藉,有无声胜有声之效。

梦中仙女的形象有几个特点与顾青霞重合:1、是娇憨娇媚少女。“倦后憨尤艳,酣来娇益狂。眉山低曲秀,眼语送流光。弱态妒杨柳,慵鬟睡海棠。颜酡烟压黛,颊热粉生香。”极写美艳入骨的醉态。而此时青霞恰是少艾,还是个歌姬,并不是孙蕙的侍妾。这个风流梦很可能是影射孙蕙梳笼顾青霞的事件,仙女形象是顾青霞在蒲松龄想象中的升华。何况,仙妓合流意识是唐以来文人诗文中的传统[2](P79-106)。2、风雅。文艺素养是江南青楼名媛的必备才艺,也是她们与文人之间因怜才慕色而结交的基础。而青霞喜吟诗,还慕雅学诗练字弹琴,深得蒲松龄赏爱。3、报恩。一笔两写,既写仙女知恩图报,以身相许,也是该梦境的结构。诗中“柳毅传书”的英雄救美、仙界怜才、美人识英雄于末路的知己式情结,实则是作者蒲松龄的不变情怀,在《聊斋志异》诸篇多次演绎:如《仙人岛》《罗刹海市》《西湖主》,乃至《连城》《花姑子》《聂小倩》等。

另一方面值得注意的是诗中男性的形象,仗义直行,风流俊赏,赢得尊重,获得爱情。分别用了“柳毅”“魏公子”“堕策郎”来称呼他,这些用来指称孙蕙固然没有问题,将他们看做蒲松龄自我期许也未尝不可。蒲松龄时值而立之年,志在举业,对蟾宫折桂、步入仕途抱有很大希望,因此,表面上写友人,谓为本人自道,又有何不可?比如同期写的《树百问余可仿古时何人,作此答之》,既是勉励孙蕙,也未尝不是自写怀抱,马瑞芳老师等专家持论认为乃蒲松龄自写。定姻缘后,约定归家派人来提亲,“言归求彩雁,卜吉系乌羊”,显得情深意重,但无奈是南柯一梦。

诗中仙境华丽又充满生机,景物美,意境美,人情美,“交浅欢难尽,情亲狎不妨”,与现实世界形成很大反差。诗云“嘉逢四美具”,这四美,指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更可能是音乐、文章、饮食、言语之美。王士祯评价此篇:“缠绵艳丽,如登临春、结绮,非复人间闺闼。”临春、结绮①如《陈书·皇后传·张贵妃》说:“至德二年,乃于光明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阁高数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悬楣、栏槛之类,并以沉香木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丽珍奇,近古所未有。”唐刘禹锡《台城诗》也说:“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阁名,陈后主时建,极尽奢华。此乃仙境非人间,这个梦境非常理想化。

蒲松龄梦游仙境写下的这首《梦幻八十韵》,可与《红楼梦》中贾宝玉“梦入太虚幻境”比照来看。一样是写梦写幻,凡人入仙境,饮的是玉露琼浆,食的是珍馐佳肴,听的是仙歌仙乐,观的是天魔之舞,末了都是与仙姬共赴云雨之会,最后是豁然梦醒。太虚幻境是《红楼梦》人间故事的一个超现实背景,大观园是太虚幻境的人间投影,“太虚幻境”的构思在全书中具有统摄地位。那么说,《梦幻八十韵》可否看做蒲松龄所有女郎诗(词)的一个统摄,乃至是《聊斋》遇仙型婚恋小说创作的心理动因?值得另文深入探讨。这首梦幻诗后紧接着《醉公子》四首,可媲美贾宝玉怡红院所作四时即事诗。由于南方偏美文学观的影响,就连随后《离别曲》中,也将现实中的失意书生和荆钗裙布,幻化成锦绣士官与大家闺秀。梦幻诗反映了蒲松龄内心深处的遇仙情结和仙妓合流意识,其《聊斋》 版有《画壁》《罗刹海市》《仙人岛》《狐梦》等。

从文学渊源上看,《梦幻八十韵》可以说是唐以来诗文中仙妓合流意识的体现。[2](P79-106)日本近藤春雄也说:“唐代爱情小说,即使男性和仙女或狐狸化为美女结交,……大体上所描绘的是和妓女的交往。”[3](P180)从心理学上说,梦是愿望的达成,是现实的补偿。诗中的仙女形象是顾青霞的化身。《梦幻八十韵》是蒲松龄初识顾青霞后所写,此前已有《为青霞选唐诗绝句百首》《听青霞吟诗》《又长句》等三首。聪慧好学的顾青霞年方及笄,才情不凡的蒲松龄正值壮年,两人因爱好文学而互相知重,乃至暗生情愫,是自然而然的。然而,虽说在当时社会男子可以妻妾成群,蒲松龄毕竟穷困未遇,怎敢有此非分之想,或许蒲松龄当时竟没察觉自己对于青霞的特殊情愫,“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然而,梦境却冲破理性的约束,披露了一个人的真实内心需求,这首《梦幻八十韵》描述了他与顾青霞的初遇、惊艳和欢爱、定情的幻想,这是一个性梦,也是个白日梦。不久青霞落入孙蕙囊中,成为其众多姬妾之一。朋友之妻不可戏,蒲松龄平生主张力戒文人儇薄,自然更要抑制或回避自己对青霞的爱恋。而孙蕙风流成性,喜新厌旧,并不珍惜顾青霞,反而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导致青霞抑郁而终。这种遗憾终生难以弥补,蒲松龄只有寄托于文学创作,“女郎诗(词)”的核心是描写顾青霞的情态心理,《聊斋志异》中塑造的许多女子形象也受到顾青霞形象的影响,这首《梦幻八十韵》仅仅是其此类女性文学创作的发端。

以上通过全面考察蒲松龄“女郎诗(词)”的创作,认为,顾青霞是蒲松龄在现实中真正赏爱、难忘的诗意女性,也是其生平唯一交情深厚、精神契合的婚外女子。换句话说,顾青霞是蒲松龄的梦中情人。[4](P342)要证实这个推论,有一个人物不能绕过,那就是孙蕙。从蒲松龄诗文来看,他与孙蕙的关系前后是有很大变化的。从前期的密洽到疏远,再到互不来往,原因何在?马瑞芳老师推测,或许孙蕙因为发现了当年的幕宾、一个穷愁潦倒的秀才居然对自己的小妾有特殊情愫,从而怀疑、疏远了蒲松龄,又冷落了顾青霞。而蒲松龄,在美丽的才女顾青霞抑郁而死后,对好色风流的膏粱纨绔孙蕙有了更进一步认识,对孙蕙的感情发生了突变。[4](P349)另外,启昕的博客在《蒲松龄诗文中的孙蕙》中认为,两人交恶的关键在于《与孙给谏书》。以下谈谈笔者的看法。

孙蕙任职宝应期间,蒲松龄与他的关系是相当密洽的。孙蕙任宝应县令六年,中间还被委以兼管高邮州事的重任,身兼二任,他勤政爱民,兴利除弊,深得百姓拥戴,以卓异入都,还受到康熙嘉赞。在宝应期间,他与蒲松龄既是宾主,也是朋友。公务外,两人不拘形迹地聊天、诗词唱和。孙蕙对蒲松龄出见妻妾,诗酒谈宴,蒲松龄诗词中也多有对孙蕙的妻妾之间、妻妾与歌姬之间的闱房勃谿,以及对孙蕙风流放荡生活的调侃,他还受命教授青霞学诗,也算是文人雅事。说他和孙蕙、青霞之间的关系有几分类似《聊斋志异》中的男女三角关系,如黄生与香玉、绛雪,孔雪笠与松娘、娇娜,当无不妥。康熙十年(1671)蒲松龄还乡,还专门到孙家拜访,写七言绝句《至树百家》。第二年的乡试,虽有孙蕙的荐书,他依然铩羽。这几年间蒲松龄不断写诗词给孙蕙问安,抒写离思离恨和怀才不遇的苦闷,表现了情同手足的情谊。康熙十三年(1674)孙蕙以卓异擢升户科给事中,次年春进京陛见,假道归里,蒲松龄与孙蕙是否见面,不见记载。康熙十五(1676)、十七年(1679)孙蕙两次返乡,第二次还迁家笠山(今淄博市淄川区昆仑镇笠山村),在舍西南建造了园亭万仞芙蓉斋。据袁世硕先生《蒲松龄事迹著述新考》,这两次蒲松龄都未与之会晤。康熙二十年(1681)孙蕙任福建乡试副考官,试毕,便道归里,次年三、四月间离乡返京前,蒲松龄拜见孙蕙,住宿孙家芙蓉斋,还写下了8 首绝句赠顾青霞。然而,蒲松龄与孙蕙诗词唱和越来越少,后来中断联系。以至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孙蕙去世时,蒲松龄竟然没有留下任何悼念文字。但是得知顾青霞死讯后,蒲松龄前往吊墓并写了悼诗。

所以,孙蕙任职宝应期间,是蒲松龄与他感情密洽的时期,到1674 仍称之为孙安宜(宝应古称安宜);后来随着孙蕙在京城官职的升迁,两人地位官民悬殊,孙蕙有了台垣官僚的骄纵,蒲松龄偏偏是“天性伉直,引嫌不避怨,不阿贵显”[1](P3439)的人,难免联系日少,交情日淡。孙蕙家人依势横行,乡人切齿,蒲松龄拍案而起,致书孙蕙,累幅直陈。其《与孙给谏书》的开头十分可疑:“年年落魄,有负故人,自觉面目酸涩,不可以登君子之堂,因而疏节孔多,遂使曩年把臂之交,至不以我为人。古人云:‘为士者,要使王公大人闻名多而见面少。某于此处,学得半边圣人,幸知我者勿以此为讶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孙蕙不以蒲松龄为人,是否因青霞而起,在蒲松龄笔下还找不到具体的记录。然而,此信中处处以“乡绅”“草野”相讽,区别官民,语气实在是冷峻,其铮铮直言,孙蕙未必肯谅解。这封书信透露两人交恶,之前是蒲松龄不肯攀附权贵,“三十年放怀诗歌,足迹不践公门,因而高情逸志,厌见长官”[1](P3440);之后是孙蕙因此信的忌恨,导致交情完全破裂。

而蒲松龄深知官民之间相隔云泥、官民对立的社会现实,在《聊斋志异》中写了大量刺贪刺虐的作品,抨击官僚统治黑暗,生活腐化堕落,《三生》骂王公大人人头而畜鸣,《鸽异》写达官权贵只会焚琴煮鹤,特别是《狐谐》借狐妓痛骂姓孙的谏官“鳖也得言,龟也得言”,《韦公子》写达官贵人好色淫滥,遭到惨酷报应。他与孙蕙的关系是否因顾青霞而决裂,竟没有具体事件可以指证。或许蒲松龄由自己的笔下发现了内心深处对于顾青霞的深情,从而对青霞这类女性的不幸命运产生了深切的同情,对孙蕙这样不知赏爱女性﹑只知皮肤滥淫的官僚有了深刻认识,深恶而痛绝之。

蒲松龄一生为人光明磊落,他与顾青霞之间绝没有过肉体关系。顾青霞佳人薄命,蒲松龄视之为红颜知己,进行了一辈子的精神恋爱。这种不被流俗所理解的精神恋爱,被蒲松龄以文学的方式记录下来,甚至包括《梦幻八十韵》这样香艳的诗篇,今天我们才有机会得以寻绎其感情生活的始末。根据瓦西列夫的《情爱论》,爱情在本质上就是自由。“爱情是人性的自由表露形式。……爱情容不得强制和命令,从外对人施加暴力是不会产生爱情的。爱情的实质是精神的自由振奋,是主体的自我实现。”[5](P424)虽然无名无实,但爱我所爱,无怨无悔,这本身就是一种理想的坚守,印证了蒲松龄一生的执拙与孤傲。

三、《聊斋志异》中的“腻友”论与女性写作

读《聊斋志异》,我一直感到惊讶和不解的是,当了一辈子塾师、终老乡间的蒲松龄,为何笔下竟出现了那么多风流曼妙、多姿多彩的婚恋故事?取材和改编于前代文学,对六朝志怪、唐传奇、明清戏剧以及前代青楼文学的借鉴与传承是答案之一;还有,出自天才作家的惊人想象力和创造力,蒲松龄长期坐馆感情寂寞,只好虚构出狐鬼花妖来爱慕人间书生,所谓“花开将尔当夫人”,“现实只堪厌倦,幻想便多奇葩”,也说得通。但是,总觉得这些解释欠缺了些什么。是什么呢?那就是作家的生活体验。从作品逆推,作家必然有过对某一现实中女性一往情深的爱恋,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体验。他的妻子刘氏显然不是答案,蒲松龄也没娶过什么“第二夫人”。答案只能在家庭之外寻找。通过以上诗词的寻绎,我们找到唯一可能的答案:那就是顾青霞。

这里还可对照一下曾被长期误解的《陈淑卿小像题词》。1980年田长泽教授发表《蒲松龄与陈淑卿》,根据《陈淑卿小像题词》,认为陈淑卿是蒲松龄的情人。经马瑞芳老师考证史料并采访当年挖掘蒲松龄墓的红卫兵,证实蒲松龄没有如夫人。[4](P334)陈淑卿是友人王敏入之妻,经王枝忠、邹宗良等学者详尽考证业已辨明。本论文仅想就《陈》文的特点分析造成该文接受误解的成因:1、陈淑卿年轻美貌,与王敏入是一见钟情而结合,与蒲松龄笔下多数书生遇美女式的婚恋故事模式相契合;2、这个婚恋故事发生在兵乱的现实背景下,而《聊斋》中《公孙九娘》《菱角》《嫦娥》《青梅》《阿英》《小二》中的相爱双方都曾被战乱阻隔;3、故事中结合着遇仙原型,就像《聊斋》许多篇章那样;4、归家认亲,失欢姑嫜,《阿英》《颜氏》《珊瑚》《小翠》也有同类情节;5、早卒与写真,《小翠》 中有类似的情节。综合以上各点,认为《陈》文与《聊斋》多篇婚恋小说有关联,陈淑卿形象与《聊斋》女性多有重合,文章以第一人称写成,实为代笔,笔调亲切充满感情,难怪百年后的读者由文体不分造成误读。

而顾青霞出身江南青楼,其芳龄娇态,慕雅爱诗,身世不幸,与蒲松龄有近距离的文学交往,引起他的爱怜实属自然。蒲松龄的“女郎诗(词)”刻画年轻女性的情态、心理、风神,其中多有顾青霞小影。在《聊斋志异》中,写了很多芳容龆齿、弱态生娇、慕雅爱诗的女子,其原型不是陈淑卿,而是顾青霞。《画壁》上的仙女“垂髫”,花姑子“芳容髫齿,殆类天仙”,娇娜“娇波流慧,细柳生姿”,都让男主人公怦然心动。连琐刚一露面,就是个苦吟女诗人的形象,白秋练以诗为性命,香玉聪慧能诗,连城以诗择婿,芸娘、西湖主、龙女无不是怜士惜才,皆称得上以诗定情。这些才美女子形象塑造都可以从顾青霞这里寻绎出其共同的渊源。

《聊斋志异》婚恋小说多半属于才子佳人的故事类型,蒲松龄在其中表达了高才而不遇的文人对于爱情的深切期待。他通过《青梅》提出:“天生佳丽,固将以报名贤;而世俗之王公,乃留以赠纨绔,此造物所必争也。而离离奇奇,致作合者无限经营,化工亦良苦矣。”本篇中,青梅能够识英雄于尘埃,毅然嫁给寒士张介受。反是王喜的父亲进士县令大人嫌贫爱富,以致女儿终身失所,其智慧反而不如一个婢女!美女瞩目寒士,甚至赢得双美在《聊斋》中比比皆是。这些高才卓行而遭逢不偶的寒士,是有着蒲松龄的自画像成分的,这些婚恋故事代表了蒲松龄的情爱理想。

同时,由于对顾青霞的精神恋爱,蒲松龄对男女关系进行思考,悟出一种介于友谊与爱情之间的关系,发表了“腻友”论。《娇娜》孔生与娇娜,虽未结成夫妇,但是危难中性命相交的朋友,“异史氏”明确提出“腻友”论:“吾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就在当代人尚感疑惑的“异性间是否有真正的友谊”问题上,三百年前的蒲松龄已经大胆地提出了一种“腻友”论,这是一种介于友情与爱情之间的“第三类感情”。同样,《香玉》黄生与绛雪因同怜香玉而成为知己,绛雪性冷,却能安慰孔生,“有时不眠而去”,“日日代人做妻”,等香玉复生,又“退妻为友”,是一种奇特的异性关系。黄生虽知他们为异类,却毫无芥蒂,甚至敬爱有加,称“香玉我爱妻,绛雪我良友也”,与她们发展出生生死死的至情。这种关系,实非世俗人所能理解。宦娘与温如春虽不能结成婚姻,但互爱互助的眷眷深情,亦恐非流俗所知也。《惜馀春慢·闺情》曾被选入《宦娘》(作“《惜馀春》”),词中有青霞小影。等等。可以说,《聊斋志异》是蒲松龄关于男女友情和爱情的精神乌托邦。

蒲松龄在现实生活中是个纯儒,他对荆钗裙布、勤俭持家的刘氏相濡以沫、感情深厚,称得上“生平不二色”(《聂小倩》中评宁采臣),但作为一个高才文人,其精神世界却可以烂漫自由,充满对于浪漫爱情的奇思遐想。聊斋“女郎诗(词)”和《聊斋志异》中的婚恋故事,展示出蒲松龄十分丰富的感情世界。而顾青霞,就是蒲松龄的梦中情人,也是其审美创造的灵感之源。

从文化心理和文学传统看,第二性的女性与专制压榨下的失意文人处境有共通之处。自屈原起,“求美”的政治理想寄托于诗赋中的“求女”,开辟了“香草美人”的创作传统。文人游幕意味着身世亨通的梦想,就像女子寻求“可托者”。正如蒲松龄《金人捧露盘·雨夜》词中所云“离人思妇悲秋客,一样魂消”[1](P2007)。可以说,毕府书斋生活和《聊斋志异》、“女郎诗(词)”的创作是蒲松龄在“无路可逃”的现实困境中唯一的精神栖息地。顾青霞出身青楼,嫁给孙蕙后又备受生活的挤压,不幸夭亡,值得同情。她年轻貌美,工诗善画,满足了蒲松龄在家庭之外对于异性的心理需求,形诸文学创作,是为“意淫”。在文人狎妓风气、“赠妓姬”诗词创作的外衣下,包裹着蒲松龄一生对于顾青霞最纯洁珍贵的恋情。视文学创作为造梦空间,将理想寄托于女性,《聊斋志异》在此点上与《红楼梦》精神接壤。虽然如此,我们应看到蒲松龄女性理想的悲剧性精神内核,就是怀才不遇的人生悲剧,正如《聊斋志异·连城》中感叹的那样:“顾茫茫海内,遂使锦绣才人,仅倾心于蛾眉之一笑也,悲夫!”[1](P258)

蒲松龄“女郎诗(词)”清新奇幻,充满想象力和浪漫色彩,与思乡、忧荒等现实主义诗作之质朴率真判然有别,这从另一侧面印证了,“女郎诗(词)”是蒲松龄超越苦难现实的精神出口这一结论。蒲松龄以顾青霞为梦中情人,女性之理想,创作之灵源,我们无须为贤人讳,何况这并不足以成为蒲松龄一生的污点,相反,蒲松龄人格对我们来说多了些温度,多了些色彩。

江南可采莲,能不忆江南。总之,江南美女顾青霞出身青楼,成了官僚孙蕙的侍妾,她是蒲松龄青壮年时期有过密切接触的文学佳丽,蒲松龄对她有着萦绕一生的美好情愫,用很多诗词歌咏她,《聊斋志异》中许多年轻女性形象都有她的影子,她还影响及蒲松龄的友谊论和婚恋观。在此,忆起陈寅恪先生《柳如是别传序》中的一段话:“清初蒲留仙松龄《聊斋志异》所记诸狐女,大都妍质清言,风流放诞,盖留仙以齐鲁之文士,不满其社会环境之限制,遂发遐思,聊托灵怪以写其理想中之女性耳。实则自明季吴越胜流观之,此辈狐女,乃真实之人,且为篱壁间物,不待寓言游戏之文,于梦中求之也。若河东君者,工吟善谑,往来飘忽,尤与留仙所述之物语仿佛近似,虽可发笑,然足以藉此窥见三百年前南北社会风气歧异之点矣。”[6](P75)陈老将柳如是当做小说中理想人物之具体化,是很有见地的。但是他断言蒲松龄写《聊斋志异》中理想女性未受现实中青楼女子的启发,则未为定论,此文可视作对此论断之一小小翻案。

[1] 盛伟编.蒲松龄全集[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2] 孙逊.中国古代小说与宗教[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

[3] 辜美高.青楼文学史视域下的《聊斋志异》考察[A].辜美高,王枝忠主编.国际聊斋论文集[C].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

[4] 马瑞芳.马瑞芳趣话《聊斋》爱情[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

[5] 瓦西列夫.情爱论[M].上海:三联书店,1984.

[6] 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上册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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