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林
中国古代文人心目中的桃源其实有两个,一个是晋代大诗人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的桃源(简称“武陵桃源”),另一个是南朝宋文学家刘义庆的志怪小说集《幽明录·刘晨阮肇》中的桃源(简称“天台桃源”)。
天台桃源来自一则美丽动人的故事:汉明帝永平五年,村民刘晨、阮肇在天台山采药时迷路,沿溪而上,遇到两位姿色绝美的女子,她们将刘阮二人请到家中,酒酣宴罢,陪着刘阮入红罗帐休息,二人如坠仙境。半年后,二人归乡心切,女子再三挽留不住,无奈为他们指明了回家的路。当他们回到家乡,村子里却物是人非,第七代子孙告诉他们,祖先进山采药迷路不归……
天台山在今浙江天台县城北。南朝齐梁时期道教思想家、医学家陶弘景在《真诰》中写到:“山当斗牛之分,上应台宿,故名天台。”山为仙霞岭主干进入天台县的一段,是甬江、曹峨江和灵江的分水岭,呈东北、西南走向。山有八重,多奇峰、峭壁、飞瀑、云雾。东晋文学家孙绰《游天台山赋序》说:“天台山者,盖山岳之神秀者也,涉海则有方丈蓬莱,登陆则有四明天台,皆玄圣之所游化,灵仙之所窟宅……”天台山的主要山峰有赤城山、华顶峰、石桥山、琼台山、双女峰等,而双女峰就与刘晨、阮肇故事直接有关,峰以桃源洞而著名。“桃源春晓”为天台胜景之一,在天台县城西北桃源溪中。沿溪行,飞瀑如帘,屏山如绣,春来天桃绽放,花光映日,更令人留连忘返。
与天台桃源有关的文学创作盛唐之前就有,中唐则有元稹的《莺莺传》。《莺莺传》一名《会真记》,“会真”就是遇仙,很明显,这是从天台桃源故事来的。学术界公认,《莺莺传》是元稹依据自身经历创作的,可与他的有关诗作参看。比如“深院无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等闲弄水浮花片,流出门前赚阮郎。”诗句以刘晨、阮肇自比,再明白不过了。
晚唐诗人曹唐的《大游仙诗》中,写到许多历史人物或神话人物时,都只有一两首,唯独写刘晨、阮肇故事有5首,可见它在这类故事中处于核心地位。5首的题目依次是:《刘晨阮肇游天台》、《刘阮洞中遇仙子》、《仙子送刘阮出洞》、《仙子洞中有怀刘阮》、《刘阮再到天台不复见仙子》。与《幽明录·刘晨阮肇》相比,这些诗对人物情感的描绘要细致得多,推动了刘晨、阮肇故事进一步普及,走向通俗文学。
以天台山故事为主的词牌有《宴桃源》(即《如梦令》),《醉桃源》(即《阮郎归》),以及《桃源忆故人》。而词中写天台山故事最好的,北宋词人秦观堪称代表,如他的《点绛唇》: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秦观有些词作中,天台桃源与武陵桃源两个人文地理典故水乳交融,难以确指。如他的名篇《踏莎行》,开头“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中的“桃源”,可解释为武陵桃源,也可解释为天台桃源,总之是作者想象中的归宿。
让桃源理想大放光彩的,要数晚明的汤显祖。汤显祖对天台桃源境界的追求,集中体现在《牡丹亭》中。第十出《惊梦》,柳梦梅闯入杜丽娘梦境,他手持柳枝,口吟:“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这表明,杜丽娘、柳梦梅经历的,正是一个天台桃源的境界。因此,这一出结尾引用的唐人诗,也有“可知刘阮逢人处(许浑)?回首东风一断肠(韦庄)”之旬。不同的是,天台桃源的理想境界,在汤显祖的笔下,已经不是刘晨、阮肇那样“遇”的问题,而是“梦”的问题,“寻”的问题,“求”的问题,甚至是以生命去“殉”的问题。这就为这一传统故事注入了理想的力量,极大地提升了它的精神境界。
进入清代,天台桃源情结在蒲松龄、曹雪芹等著名文学家心中仍然挥之不去,他们又用生花妙笔,为我们创造了别具情韵的天台桃源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