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毅刚
今天的杭州有两张“金名片”,一是西湖,千年不衰,古语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大抵说的就是它的魅力。一是阿里巴巴,建企15年,立志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受众过亿,遍及大江南北,远至偏远山区,都与其保持千丝万缕的联系,上从国家总理、下到草头百姓,都为之津津乐道。西湖动人的美丽口口相传可以理解,但一个只有十数载的企业何以有此魔法让政要为之瞩目,让数万优秀的年轻人、千万创业者投身效力,让亿万消费者魂牵梦绕、漏夜相对,甚至正在让历来高傲的银行业为之发生重大调整?其中要害,值得深思。
据说上海市主要领导就曾发问,为什么我们上海产生不了阿里巴巴,出不了马云?惺惺相惜、艳羡之情,溢于言表。此话也并非无端发问,就在阿里巴巴大发展的前夜——1999年,阿里巴巴曾将总部迁往上海。当时电子商务巨头ebay总部也在上海。但是,世事无常,迁往上海不久,阿里巴巴总裁马云就发现上海商务成本过高、企业文化难以融入上海,而同时,杭州软实力在不断提升,政府服务、社会环境、创业环境不断优化,促使阿里巴巴在一年之后回迁回杭州,并就此做大做强,顺便也把ebay“请出了”中国市场。
这个故事是杭州城市魅力的注脚,很美好。但不可否认的是,阿里巴巴诞生在杭州,并在杭州取得大发展只是一个偶然事件,是一系列偶然机缘凑成的。当然,偶然之中肯定也存在必然。这就像“硅谷”诞生在加州旧金山到圣何塞的一条狭长地带是个偶然,而“硅谷”出现在美国、出现在加利福尼亚州却是必然一样,因为在这个国家和这个地区的土壤里,早已埋下了它产生的种子。
不过,对于这样的偶然和必然的认识,似乎我们的一些经济建设者却常混淆。前两年有个段子,说是受苹果公司骄人市场业绩和引领创新的壮举所鼓舞,某地区领导豪言要在该地区弄个“造星”工程,力争用若干年的时间培育一百个乔布斯式的企业家,一时传为笑谈。
应该说,认同企业家在创新发展中的决定性作用,这是改革开放的巨大进步。但企业的发展受到市场变化、社会习惯、文化认同和技术条件乃至当地产业基础等诸多因素影响,企业家决定企业发展战略方向也是冒着决策风险的,它的成败绝不是哪个人号召或哪个地方的政府支持一下就能产生的。一个地方能把培育创新型企业作为重要施政目标非常明智,但在市场起决定性作用的环境下,如何培育创新型企业,支持创新型的企业家成长却考验着施政者的智慧,生拉硬拽、拔苗助长肯定不行,这恐怕也是在过去30多年改革开放中我们从没有深入思考过的问题。
我们可以辩证地来看这个问题,阿里巴巴是政府培育出来的吗?不是。硅谷是政府创造出来的吗?不是。那是不是说,创新型企业只是市场力量作用产生的?恐怕也不全是。比照阿里巴巴成长经历和美国硅谷的发展史,能得出一个很有意思的启示,市场和政府在创新过程中都很重要,创新是颠覆性的建设,要在市场竞争中才能实现,但其初始非常脆弱,也需要得到政府营造有利环境来呵护。二者的成功告诉我们,在市场起决定性作用的发展环境下,政府致力于培育创新型企业或许更应关注让创新型企业成长的外部环境因素,或者说更应关注企业门外的事,乐于做一个功夫在诗外、顺应发展规律的“门外汉”,帮助企业解决产业发展中的关键问题,而不是热衷于介入企业内部去为某一个企业解决具体的难题。
具体来看,四方面环境支撑条件是创新型企业极度需要却又无法左右的,需要政府予以重视,有所作为。
支柱一:营造创业文化。这是诱因。一将功成万骨枯,创业创新不是请客吃饭,它肯定会遭遇失败。因此包容不同思想,宽容对待失败的文化决定了一个地区创业创新活动是否活跃。其实,阿里巴巴今天的成功也是不断在失败中取得的,从马云下海创办的翻译社到中国黄页再到中国电子商务中心再到阿里巴巴、淘宝成立,就是一个失败再创业再失败再创业直至成功的过程。阿里巴巴之所以没在上海成功,最大原因可能上海是属于一个大公司的城市,跨国公司林立,如美国的纽约,而民营经济发达的杭州却是一个能创造大公司的城市,孕育了一批如娃哈哈、万向集团等改革开放进程中由小做大的本土常青树企业,拥有众多个头小、希望大的中小企业,政府也乐于为这样的企业群体服务,更像洛杉矶。阿里巴巴当年在湖畔花园公寓创业的经历,某种程度上就是美国车库创业文化的翻版。正如今天美国创业者最多的地方依然在加利福尼亚州,目前在洛杉矶领衔的南加州地区吸引到的投资超过了除硅谷以外的其他所有地区,是纽约的近两倍,正在成为下一个硅谷,这就是创业文化导致的必然。可见,政府培育创新企业的重点不在于直接拉来多少投资,而在于能否营造一个鼓励创新、宽容失败的城市文化,当然这需要全社会付出较大努力和漫长的过程。而在其中,政府的职责就是为这种创业文化提供土壤,营造一个各类软硬件基础设施支撑有力的良好营商环境,让有梦想的企业都能公平竞争、专注实业、专注创新、勇于创业、敢于冒头。
支柱二:积蓄资本力量。这是关键。宽容失败不是嘴上说说的,需要付出代价,谁来承担失败的代价?不是政府,得依靠资本的力量。引领未来的产业趋势的往往是具有冒险意识的企业家,但并不是每个企业家都有资金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因此就需要有金融支持机制消弭未来收益和现实投入之间的鸿沟。从硅谷的发展史来看,一部高技术产业发展史也是一部风险投资史。从1972年第一家风险资本在紧挨斯坦福的Sand Hill路落户开始,风险资本极大促进了硅谷的成长。1980年苹果公司的上市又吸引了更多风险资本来到硅谷。据较早统计,美国的创业投资机构大约2000多家,每年投资规模为600多亿美元,且大部分集中在硅谷。这些资本多来自于对风险承受能力较大、追求高额回报的民间机构和个人,并由具备大量专业技术和丰富投资经验的创业投资经理进行管理和运作,从而形成了硅谷运作成功的资本环境。历史不容许假设,但是不妨让我们假设一下,如果没有当年高盛的500万美元和后来日本软银孙正义的慧眼识珠给予的2000万美元融资,就不会有阿里巴巴的大发展,2005年时又若没有雅虎的10亿融资,也可能就孵化不出今天阿里的核心业务淘宝和支付宝。通过合理的回报机制来承担创新创业风险,让科技、人才、资本在一个平台上自由地交换,这就是创新中的资本力量。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政府必须学会远离具体行业创新方向的选择,界定好职能边界,减少经济运行干预,鼓励各类金融创新,让资本力量在筛选适应城市发展的产业创新中发挥决定性作用。
支柱三:鼓励人才流动。这是核心。创新发展的主体是企业,企业的主体是人才,是一批有着活跃创新思想的科研人才,一批愿意冒险的资本管理人才,一批怀着创富梦想的百折不饶锲而不舍的经营者……硅谷不仅是高新产业高地,更是人才高地。在硅谷几乎每一家公司都培养出一批批人才,合则留,不合则走,有人脱离原来的公司自立门户,创建一家公司,这家公司又繁衍出新公司。与此同时,拥有工程和技术创新传统的斯坦福大学和来自全世界的经验丰富的科研人才都将硅谷作为一个施展抱负、实现梦想的创业圣地,不断涌入。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在硅谷人才集聚发生的不是一场人才简单堆积,而是人才核聚变,因为高端人才的流动,使得科技文化经验的不断碰撞,产生出巨大的产业引领力量,让因循守旧的企业没有市场。我们看阿里巴巴今天的发展,也正是如此,杭州较好的政务环境和数量众多的软件人才为其初期发展提供了厚实的土壤,它自身又勇于革新,不断涉足新领域,创新商业经营模式,裂变壮大为各类人才提供了一个良性发展平台。某种程度上来说,人才合理流动比人才扎堆对一个地区和企业带来的变化更重要,创造人才合理集聚和流动的环境也同样决定着创新型城市的命脉。
支柱四:构筑社会诚信。这是必要条件。硅谷用诚信支撑起了今天的科技和未来的市场之间的桥梁,让一大批拥有领先的知识产权创造者在硅谷找到了市场价值,让一批批创业者实现了创富梦想。阿里巴巴则以一企之力,将熟人经济的诚信体系外延向互联网扩展,用大平台解决了中小企业信用低的问题,为素未谋面的生产者和消费者搭建了放心交易平台,构筑起了中小企业和生产消费者对互联网的信任,并扩展到金融领域,获得了成功。这种社会诚信支撑,是支持创新创业的脊梁。必须看到,诚信的建立必须通过法律和行政的力量强力介入予以保障,政府要做好“守夜人”弥补市场失灵。就拿当下电子商务平台上假货盗版横行的问题来说,光靠一个企业恐怕难以解决,只能依靠政府强制力量,通过法律手段建立起一个良好的知识产权保护体系加以解决。
当然,拥有这些条件支撑,下一个阿里巴巴也未必一定能在杭州产生。也或许有人会说,政府没必要咸吃萝卜淡操心。杭州有一个阿里巴巴就够了,而且阿里也立志做成102年的企业,横跨三个世纪,这足可以让杭州骄傲很久。但是,作为一个国际化城市的治理者要让城市保持创新活力,两句话不可忽视:一是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二是变化是永恒的,让鸡生蛋的环境一定比蛋本身更加重要。
确实,培育100个阿里巴巴是奢谈,但是百分之八十的基础条件遭遇百分之二十的机会就一定能创造未来。我们必须有着强大的自信,因为杭州有着千年历史的发达的重商环境,契约精神深入人心,这片土壤里还孕育了中国首富和控制上市公司企业最多的民营企业,有着百年学府浙大等一批优秀高校科研院所,培养了大量科研领军人才,也有排在全国前列的国家级高新区,创新的种子已深深嵌入这个城市的基因,完全可放飞梦想,勇立潮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前杭州建设创新型国际城市,从完善城市功能的角度,我们建议可抓住关键,拾遗补缺,在完善发现创新、支撑创新、集聚创新和激励创新的体制机制上积极作为。
一是建设全国重要的创业风险投资中心“发现创新”。创新企业发展的关键是容错机制,金融是容错机制的最好支撑,而且金融也是作为一个省域中心和区域次中心不可或缺的城市服务功能,正如美国华盛顿是联邦金融决策和管理中心、纽约是全球性国际金融中心、芝加哥是期货交易中心、波士顿是基金管理中心、旧金山是高科技投资中心和西部金融中心一样,都有所侧重分工。最近杭州出台政策提出要着力打造建设“全国电子商务中心”和“全球电子商务之都”,这远远不能涵盖杭州的区域中心功能定位。电子商务是商业模式的一次重大创新,但它发展方向和型态早已向金融创新、移动互联网以及大数据等方向发生改变,若政府决策永远跟在创新之后,只针对一种当下成功的模式,将无法发挥其正面作用。建议围绕这一目标定位,追本溯源,让资本的力量在创新过程中发挥决定性作用,依托杭州丰富的民间资本和科研人才力量,着力把杭州打造“全国创业风险投资中心”,大力发展风险投资、私募股权基金、产业基金、信托计划等在内的新金融业态,发挥新金融引导创新的功能,完善科技和资本的对接机制。建议可探索设立和发展杭州中小企业科创产业投资基金,撬动社会资本投入创新活动,并支持杭州高新区积极申报国家新兴产业创投计划,争取引入设立国家新兴产业创投引导基金。
二是加快城市智慧化和信息化建设“支撑创新”。当今世界已经进入高速的无线互联信息化时代,互联网作为创新发展最重要的工具,也是人类社会平等、及时、低成本地获得信息的最好手段,必须高度重视,作为城市创新关键性基础设施进行重点建设。建议进一步加大智慧城市和宽带杭州信息基础化设施建设的投入力度,提高城市带宽和无线覆盖面,降低使用成本,提高使用效率。通过成立扶持基金、政府购买服务、商业化运营等手段,加快物联网、新一代移动宽带网络、下一代互联网、云计算等新一轮信息技术的迅速发展和深入应用,把杭州打造成为全国互联网应用的高地。近期可以青山湖科技城和未来科技城作为智慧城市和宽带杭州的先行建设重点区域,构建“随时随地随需”的高速泛在化信息网络,为科创活动提供有力的信息网络应用支撑。
三是降低人才创业和生活成本“集聚创新”。创新发展,人才是关键。在进一步集聚国际创新资源,创造便利条件,吸引大院大所和各类人才向杭州加快流入的基础上,要高度重视人才生产生活成本高企的问题。今天的杭州是二线的城市、一线的物价,尤其是房价高企很大程度抬高了创新成本,扼杀了创新活力。常有人言,杭州居,实不易。要让人才得以集聚,必须下决心处理好旅游城市物价高企的残酷现实和创新城市人才需求保障之间的平衡,将人力资源作为第一生产要素,把美好的生态环境,高质量、更便利的医疗卫生教育配套设施以及有效的住房保障等作为吸引人才的重要配套手段,而不是牟利手段,加快改变“以地生财”的城市经营思路,转向“以人兴业,以业生财”的发展思路,尽最大努力吸引和帮助各类适宜人才来杭安居创业,努力把杭州建成生活品质高地、创业成功福地、创新成本洼地,不断为创新型城市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四是加快社会诚信体系建设“激励创新”。无信则不立,规则意识和诚信是创新型城市发展的基石,也是让全社会愿意投资明天、投资陌生人的创新事业的基础所在。建议政府以身作则,以政务诚信为突破口,分部门、分地区、分阶段推进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加快构建信息共享机制、健全相关法律法规和标准体系,最终建成体系完整、分工明确、高效运行、监管有力的社会信用体系。全面推进商务诚信、社会诚信等在内的社会信用体系建设,重点将知识产权纳入企业和社会诚信体系,大力提高知识产权创造、管理、保护、运用能力,努力把杭州建设成为信用制度比较完善、诚信环境国内一流,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完备的先行区和示范区。
若如此,我们完全可以相信,下一个阿里巴巴的创新故事一定能在美丽的杭州再谱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