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生活（组诗）

赵琦

旧军装

翻着翻着

翻出一件旧军装

一块不大不小的补丁

令人大为惊异

那补丁的深处

一定埋着一个生活的漏洞

埋着士兵的一声呼喊

细密的针脚熟悉而亲切

仿佛还牵系着

某个暖暖的春天

孩子说，送老家吧

我说，留个念想

别给人家的新生活

再添一块补丁

冬夜

远处，有驴在叫

像赶夜路的人自我壮胆

一声高上去，一声跌下来

朦胧中

还以为军营的起床号

在风中吹响

不知谁家的牲口

醒得比人还早

草料一定没有了

再也憋不住一声孤独

那秦腔般的吼声

好像冷飕飕的村庄

呼喊一个春天

登山

驻足，喘息，揩汗

再驻足，再喘息，再揩汗

这短短的脚程

征服已成难事

当一再落在年轻朋友的后面

我真想对着一座山

跪下去——

跪成一座山，一棵树

或者一株草

请原谅这个人吧

原谅他终于步入老境

终于对上坡路不感兴趣

他的目标就在脚下

走一步，算一步

天大的勇气

就这样被久久的攀登消磨殆尽

在任何一座山的面前

我们都应该低下

羞愧的头颅

风往前吹

风往前吹

可劲儿吹

明里暗里地吹

风从古代就吹过来了

我们不知道风要干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

风要到哪里去

风跟着我们

吹走人言

跟着一群狗

吹走一阵乱吠

风把什么都吹走了

只留下自己

一路的长吁短叹

卑微的人

我是一个卑微的人

生命是卑微的

语言是卑微的

走路的姿势也是卑微的

当我走进人群的时候

感觉自己十分的渺小

形象是渺小的

影子是渺小的

从前往后都是渺小的

我不敢指点，不敢激扬

不敢说出我的前世今生

我觉得自己像一豆油灯

但又不是油灯

我不能照亮一大片

我只能像一根火柴

点亮眼前一点点

我的能量多么有限

如果我能交一个朋友

让他觉出朋友的温暖

我觉得，也是好的

雨声

“一滴湿漓漓的灵魂

在窗外喊谁”

这大约是余光中的诗句吧

我被喊醒也不意外

这些细脆的滴落声

这些春天的浅吟低唱

你越是有梦的时候

它就越要喊醒你

一想到这些喃喃细语

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一颗独处的心灵

便得到莫大安慰

不由再一次想起

——故乡

冬夜

冬夜总是漫长的

不由想起一条路

在急急走了很久之后

蓦然回首，数十年清清楚楚

再往前看，甚至十天半月

竟一片模糊

我们都是近视眼

走得再快，前面是什么

永远看不明白

冬夜允许我们以最慢的速度

细细品味生活的冷暖

如果生命像冬夜一样长

我们就会活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