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纸鹤衔来的回忆

刘二峰

开学第一天，我就看见办公桌上摆着一串用各色纸折成的千纸鹤，每只鹤身上还各写了一句话，共同组成一首诗，最后几句我甚至已经能够背诵：“每当雪花飘舞的新春到来的时候，我就会在层层人梯前感恩地回望，您的关怀给我勇气”。最后一只鹤上署名是邱叶。无需多想，我的脑海中自动闪出了一个女孩的影像：削瘦的身体，眉宇间锁着浅浅的忧伤和拒人的冷漠。

那年，我新接了一个班并担任班主任。一开学，我就注意到临窗而坐的一个清瘦女生上课听讲专心认真，然而却从不发言。下课也很少离开教室，总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淡然地看着同学们嬉戏或疯闹，从不参与。开学一个多月了，我始终没能走进邱叶的内心，几次想邀她到办公室谈谈，她都以“没什么，我很好”搪塞过去。看着外面细雨滴沥的天空，我的心情也变得灰蒙蒙。

放学回家的路上，一阵秋风骤然袭来，雨伞瞬间被掀翻。寒意顿时布满全身。在雨伞歪斜处的视线里却出现了一个瘦小女孩的身影，小小的身体在潇潇冷雨中蹒跚。我不由加快了脚步，将伞置于她头顶。小姑娘感激地抬起了头，我发现竟是邱叶！她全身已被淋得湿透，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着，头上的流海一绺一绺冰冷地贴在脸上，唇色乌青，怀里却抱着外套紧紧包裹的书包。怕她受凉感冒，我执意让她回我家，请女儿照顾她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衣服，还给她熬了姜汤。

之后，邱叶主动向我讲起了家里的情况：她家住在沙洋农场十三队。在她八岁时，父亲因盗窃获罪服刑，母亲因嫌丢人和父亲离了婚远嫁他乡。遭此变故，年逾七旬的奶奶从此一病不起，瘫痪在床，生活的压力无情地压在了这个年幼女孩单薄稚嫩的肩上。奶奶经常大小便失禁，为了不耽误早自习，邱叶每天早晨天蒙蒙亮就起床给奶奶换洗、晾晒衣服被褥，然后做饭，帮奶奶梳洗、喂饭。匆匆忙忙做完这一切，邱叶往往顾不上吃饭，就拖着疲惫的身体踏上了上学的路途，从未因此迟到过一次。中午和下午放学以后，是邱叶忙碌和劳累的另两个时段。如果奶奶大小便失禁弄脏了衣物，她需要再一次换洗、晾晒。对于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来说，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由于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祖孙俩每月只有一点微薄的低保金，因此家里添置不起洗衣机，所有的衣物只能靠邱叶的一双小手搓洗，辛苦程度可想而知。邱叶是个上进的孩子，生活的重担没有压垮她求知的渴望。每天晚上将奶奶照顾好以后，她便开始认真地学习。无论是书面作业，还是口头作业，她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从不因劳累或时间太晚而有丝毫马虎，写完后还要仔细地检查一遍，常常是十二点以后才能休息。

邱叶说，这样的生活已经伴随了她整整五年。苦，她不怕；累，她也不怕。她最怕的是同学们对她家事的议论，尤其是怕别人说她是劳改犯的女儿。这让她觉得低人一等，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也渐渐疏远了小伙伴。

听完邱叶的讲述，在心疼她承受着这么大的生活压力和心灵感伤的同时，我更为这个孩子在面对磨难时所表现出的坚强而感动。本想留她吃晚饭，但我知道她一定惦念着家中的奶奶。于是，我拿着伞把她送回了家，并帮助她一起做饭、照顾奶奶，还帮她检查了作业。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邱叶笑了，笑容朴实而满足，如同路旁自开自放的野菊花，顷刻间明亮了我的眼眸。我也笑了，我知道，我已经走进了这个女孩的心里。此后，一有时间，我就去邱叶家帮她照顾奶奶，以求在她艰难的独行之路上给予一些温暖和精神支撑。

为了促进她和同学的关系，我在班上召开了主题班会《向坚强致敬》。了解到邱叶近年来的真实情况后，原先奚落过她的同学惭愧了，纷纷向她表示了歉意和敬佩。从此，在课间嬉戏玩耍的学生中有了邱叶的身影和笑脸。我不再担心，因为有了笑容陪伴的生活即使艰难也照样充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