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气磊落撑苍穹

2014-05-23 21:12张艳君
做人与处世 2014年3期
关键词:陈寅恪丈夫

张艳君

她叫唐筼,又名“晓莹”,出生于1898年,祖籍广西灌阳。她的祖父唐景嵩是同治四年的进士,中法战争时,因功擢升,后任台湾巡抚,在中法战争中屡建功勋,是令人景仰的爱国将士。也许如人们所说:家风淳厚,福祚绵延。唐筼自小就特别爱读书,在天津念书期间,她的文化课成绩非常优秀,还喜爱音乐、美术等。她的书法成就曾得到散原老人陈三立等多位大家的赏识。绘画也有相当造诣,在北洋女师学习期间,唐筼的钢笔画曾被收录于《也同欢乐也同愁》一书中。

她且文武双全,唐筼凭着过硬的体育能力前往上海基督教女子青年会设立的体育师范学校就读。后来,她又到南京金陵女子大学深造,就读体育专业本科。毕业后,任职于北京女高师。

“险语突兀泣鬼神,奇气磊落撑苍穹”,奇崛之气不仅撑起了唐筼璀璨的学业,而且撑起了她的一片熠熠生辉的爱之天空。在北京,有人说唐筼是漂在京城的“剩女”,因为那时她已是二十九岁的“大龄女子”了。也许应了这样一句话:爱情不是寻找来的,是等来的,“撑”来的。

那是一个周末,见窗外花事零乱,一种诗情在她心中漫泛上来,于是找出祖父的两副条幅:“苍昊沈沈忽霁颜,春光依旧媚湖山。补天万禾忙如许,莲荡楼台镇日闲。”另一副是,“盈箱缣素偶然开,任手涂鸦负麝煤。一管书生无用笔,旧曾投去又收回。”她将它们挂在居室的厅堂之上。

一次,清华几位同事闲谈,有一位偶尔提到曾在一位女教师家中,看到墙壁上悬挂的诗幅末尾署名“南注生”。这位同事不知“南注生”是什么人。其中有一位教授吃惊地说:“此人必灌阳唐公景嵩之孙女也。”南注生是唐景嵩的别号。于是有了不久后的登门拜访女教师的冒昧之举。不错,这位教授是陈寅恪,女教师就是唐筼。

陈寅恪1890年生于湖南长沙。祖父陈宝箴为清末湖南巡抚,系著名维新派骨干;父亲陈三立是晚清著名诗人。其时,陈寅恪从德国柏林大学毕业回国,以学识渊博,通晓数十种语言文字而受聘于清华国学研究院。年已三十七,仍没将婚姻放在心上。他去观摩“南注生”的诗幅时,与唐筼相识并一见钟情。第二年,即1928年,两人在上海结婚。因奇崛瑰丽而在时光中“撑”着,就这样撑出了两人的旷世奇缘。

可这段奇缘似乎注定了让唐筼更费力地撑持着。婚后,很快迎来他们爱的结晶,但就在大女儿出生时,以前患有心膜炎的她,被诱发为心脏病,在呼吸感到异常困难时,可她硬撑着:“不能让他没有了妻子,甚或没有了孩子。”唐筼的这种因对丈夫的爱而坚强、而撑持,终于让死神松手。

随着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的出生,家务越来越繁重,家庭事业两难全,瑰丽高雅的她把自己变成一个撑起一片家庭天空的旧式主妇,全力支持丈夫的展翅翱翔。这段时间,陈寅恪任清华大学历史、中文、哲学三系教授兼中央研究院理事、历史语言研究所第一组组长,故宫博物院理事等职。她以丈夫的成功为荣,为孩子们的成长而欣喜。

然而,1937年,日寇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夫妻两人拖儿带女,仓皇逃亡。一路辗转,从北京到长沙、梧州,到香港。这时学界在昆明成立西南联合大学,丈夫去任教,她因长途颠簸心脏病复发,再也无法行走,只能带着三个幼小的女儿在香港暂住。

1940年暑假,陈寅恪到香港探亲,并等待机会赴英国,应牛津大学之聘。然而,欧洲战事导致地中海断航,他只好暂住九龙,在香港大学任客座教授。1941年12月,日军发起太平洋战争,香港沦陷。日本人以“日币四十万元强付寅恪办东方文化学院”,俯首事敌岂是陈寅恪的性格!他只好带着全家仓促逃离香港,先后任教于广西大学、成都燕京大学。

为了打理好家,唐筼不得不精打细算,丈夫身体不好,为了给他补充营养,她曾买过一只山羊,每日挤一碗奶让丈夫喝下。生活常常捉襟见肘,她却将家庭的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一切丈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不止一次地对女儿们说:“你母亲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家。”

可这时病魔像沉重的乌云向丈夫袭来,由于战争环境中的颠沛流离、劳作辛苦,使得陈寅恪患上眼疾且日益恶化。到1945年8月,他因视网膜脱落导致双目失明。9月,陈寅恪应英国皇家学会约请赴英治疗,但未能有明显效果。

复明无希望,陈寅恪有一种生不如死的痛苦。“百年夫妇百年恩,纵沧海、石填难数”,唐筼以女性全部的体贴安抚丈夫身心的创痛,除了细心照料丈夫,她还为他查阅资料,诵读报纸、信件,并承揽了家中所有来往书信的回复。

本以为一路艰辛地走来,晚年可以笑看夕阳,不料那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又将一切都碾压得几乎成为齑粉。作为“反动学术权威”的陈寅恪被迫不停地写检讨,写交代材料;卧病在床的他,受尽屈辱和折磨。

此时,有多少人要唐筼和丈夫划清界限,她却坚定地和他在一起,身兼护工、秘书,帮双目已失明、一条腿伤残的丈夫写永远也写不完的“材料”。她为他累得头发花白,佝偻着腰,还要遭受造反派的拳打脚踢。

一直以来,唐筼常年受心脏病的困扰,“文革”的磨难,使得她的身体变得一天比一天更糟。陈寅恪说,我一直想先她一步离去,看来这个愿望成了泡影。悲痛之余,他以颤抖的双手,摸索着为她写了挽联:“涕泣对牛衣,筼载都成肠断史;废残难豹隐,九泉稍待眼枯人。”真挚的情感跃然纸上,几乎每人见了这副挽联,都禁不住潸然泪下。

没想到,唐筼以她“奇气磊落撑苍穹”的态度坚强地撑着,不肯离去。1969年10月7日,被誉为“三百年乃得一见的史学大师”的陈寅恪凄凉离世。此时的唐筼已卧病在床,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很平静地处理了丈夫的后事。四十五天后,即同年11月21日,唐筼也走了。这年,他七十九岁,她七十一岁。

有人说唐筼死于心脏病;也有人说她大半生靠药物维系生命,停药十余日,生命就能轻松结束。也许是丈夫去后,她认为再也不需要撑了,撑着实在太累太累!总之,唐筼是追随陈寅恪去了,这对才德兼备的唐筼来说是生死相随、生命相依。

唐筼被誉为“中国好女人”, 陈寅恪是精通西学的“中国文化的托命人”,是“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的大先生。“须臾静扫众峰出,仰见突兀撑青空”,陈寅恪撑起了一片学术的天,唐筼为丈夫撑起了一片明丽的天,也撑起了世间一片最撼动人心最美爱情的天空……

(编辑/袁恒雷 贾培生图)

猜你喜欢
陈寅恪丈夫
为什么丈夫总这样偏激?
我丈夫是得抑郁症了吗?
丈夫做事先斩后奏为哪般?
郭沫若、陈寅恪致沈兼士——关于《“鬼”字原始意义之试探》的通信
陈寅恪与唐筼:白首不相离
陈寅恪与唐筼的爱情故事
陈寅恪:我的徒弟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
男女平等得看丈夫的良心好不好
我爱丈夫,胜过自己
大学的精魂——重温《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