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碎落

杜永利

夜里吹了一阵风，那么轻柔，拂过水面都不会漾起一丝微澜，可是绕过一棵树的时候，却惊醒了满枝花蕾。干树万树，似早有约定，刚伸了伸腰肢，就一窝蜂地嚷嚷开了。清晨出门去，不经意地往林子里一瞥，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好揉了又揉。腿脚像被无名的引力控制了，不等我下达命令，它便擅自改道。沿着林间小径走下去，樱花连着桃花，紫荆接着海棠，你方唱罢我开场，满眼的嘤嘤嗡嗡，任你再生出几双眼睛，也无法尽收这喧闹的春色。

以后的几天，每有空闲我都要去那里走走。花儿越开越盛，把树枝挤满占尽，枝条像不堪重负似的，弯成一张弓。春风踮起脚尖，如凌波微步的仙子，一枝一枝飞过去，枝头便轻晃起来，恰似蜻蜒点水。空气里有波纹传开，眼睛是看不见的，只能用鼻子轻嗅。幽香浮动，似有若无，闭目，我在水中漂泊，醉醺醺，迷蒙蒙，不知道去往何处。

从来好景不长久，韶华虽美也不过一转眼。明明知道春天短暂，可是流连花海之时却无暇去想。好比看烟花绽放，星点火光接连上天，化出绚烂无数，沉醉夜空之下，不到燃放终了，哪里会去想烟花的命短！我们的眼睛时常被接连不断的美之表象所遮蔽，而忽略了太多东西，直到繁华落尽，世界归于沉寂，才会在怅然之中开始追忆和思索。要不是一场雨，我不会提前从迷醉中醒来。

谁能料想到呢？花期正盛之时，原以为花儿还会向更繁盛之处进发，可她们却来了个急转直下——连个过渡也没有，半点预兆都不见，就匆匆忙忙地碎落纷飞了！走在雨后微凉的林子，枝头的热闹已无处寻觅。风掠过树枝，撕碎繁花，再随意抛撒。花瓣漫天飞舞，像单翅的蝴蝶，不愿屈从于落入尘土的命运，扑棱着，旋转着，挣扎着，扶摇直上，又猛然坠落。落地无声，可我分明听见她们不甘的呼喊。一地花瓣，还如昨日那般绚烂，可等待她们的却是孤独地死去。我不忍心去踩，只能静静地立在原地。风大了一些，吹得无边落花萧萧而下，半空的花雨更加绵密了。我被她们层层围住，仿佛置身于漩涡之中，莫可名状的惆怅将我淹没，无与伦比的凄美让我窒息。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翻看诗词歌赋，黛玉的问题自然就有了答案。古往今来，每至春花凋落之际，怜花惜春之人何其多！也难怪，“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人无力挽留好景，便只有枉自嗟呀。我久久地立着，忘记时间，忘记自我，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叹匆匆，恨匆匆。我想不明白，昨天还开得汪洋恣肆的花朵，今天怎么就轰轰烈烈地零落了？它们连枯萎的过程都没有，就不管不顾地慷慨赴死，究竟是为什么？仅仅是因为这场风雨吗？可这风这雨是如此轻柔，吹面不寒，沾衣不湿，怎么可能是屠夫呢？

不知立了多久，我终于想明白那是她们自己不愿久留。沉默太久，她们受够了冬日的死寂。春风一来，她们就不遗余力地呼喊，只为向世人宣告自我的存在。她们做到了，游人的赞美不绝于耳。可是代价又太巨大，她们终于声嘶力竭，再也不能支撑下去。既然有了声势浩大的开始，那么结束也绝不能归于平庸。与其在枝头慢慢凋敝，忍受庸常的日子，不如毫不留恋地纵身一跃，把最美的那一刻留在世人的眼中，用生命的最后一份力量再喊一次——我存在！

gala唱：“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吧/为了心中的美好/不妥协直到变老！”那种不顾一切的嘶喊，那种疯狂撕扯的力量，能够轻易击中任何一颗追梦赤子之心。可是感动又是如此短暂，一摘下耳机，生活的琐碎和庸碌就会铺天盖地而来，将我们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无情扑灭。太多人无法幸免，以致鲜有人提起理想，更别说去为理想拼搏。

瞠过时光的河流，我们遗失了太多东西。对岸的你不甘平庸，渴望岁月激情燃烧，而此岸的你却害怕生活波动，只求安稳过活。在中间，时光流淌，你的劲头被冲刷殆尽；在中间，花一样的梦想和青春碎落满地，这样的结局，你怎会甘心？不甘心又能如何？时至今日，生活的枷锁已经将你牢牢困住，左冲右突之后如若不能挣脱牢笼，那么结果很可能是大厦倾覆。一句话：顾虑太多的你，已没有放手一搏的勇气。

花朵看起来娇嫩，实际上却比我们刚强很多。她们纵情燃烧生命，就算不能结出果实，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宣告仪式。其实，燃烧的过程已经美到极致，结尾那枚果子只能算苍白的点缀。生命只有一次，为何要把它拱手让给平庸的生活？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吧！生命里有了这样一场燃烧，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