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来世上走一回

◎韩倚风

白来世上走一回

◎韩倚风

跑 路

高盛最近很烦躁。他的人生道路本来一帆风顺，经营着自己的TT公司，身边陪伴着一起白手起家的妻子，外面还养着位风情万种的情人。豪宅、靓车，普通人所向往的一切，他没到三十五岁已全部拥有，过着挥金如土、左右逢源的惬意生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因为决策失误，高盛败走麦城，到了破产的边缘。

偏偏在这个时候，老婆发现他在外面养着情人，要跟他离婚分家产拿赡养费。而情人那边呢，每十个电话里有七个是催他快办手续，剩下的三个不是要买东就是要买西，让本来就不爽的高盛心里更是憋满了火。

高盛盘算着自己的未来，照这样下去，自己将失去辛苦奋斗得来的一切，房子、车子、公司……所有的东西。他已经舒服太久，不可能再从头开始。一想到又要过那种每天精打细算的穷日子，他就觉得生不如死。

跑路？对，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在所有人发现之前，自己还有时间。他要带走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跑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继续自己的幸福人生。至于债务，还有那两个女人，管他呢。

高盛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连老婆的首饰和私房钱也没放过，忽然有张借条吸引了他的注意，上面写着：“本人向高盛借款一百万人民币，一年后偿还，立字据为证。”

一百万？高盛大喜过望，看看日期，早已过了还款日，他不禁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如此重要的事。再看借款人的签名，他更是疑惑起来。丁有才？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更不记得何时借给他这么一大笔钱。

借条上留着一个手机号码，高盛猜测这应该就是丁有才的电话。他犹豫了片刻，想到这一百万能让自己的逃亡变得更顺利，便拨通了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哪位？”

高盛忐忑不安地报上自己的姓名。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里竟然有隐约的喜悦，让高盛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如果自己借了别人一百万，听到债主的电话时绝不会如此高兴。

“你还记得我？”

高盛的心咯噔一跳，支吾了几句，生怕那人听出破绽打算赖账。谁知对方竟然很好说话，当即就约定了时间地点，要把钱还给高盛。

原 点

见面的地点是家五星级宾馆的咖啡厅。高盛一走进去，就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人拼命地朝他挥手。高盛向那人走过去，越是靠近，他心里越是确信自己以前从没有见过他。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丁有才呵呵地笑着，“一年前我的公司现金周转不灵，只能找朋友们帮衬。那么多朋友里，只有你高盛最讲义气，二话不说就拿了一百万出来，还不计利息。”

见高盛仍然疑惑，丁有才把手一挥：“幸好你主动打电话找我，不然我可就对不起你的信任了。来，钱在这里，你点点。”

丁有才打开手提箱，推到高盛面前，里面是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高盛急忙向四周望了望，合上箱盖，赔笑道：“不用点了，我还能不相信你？”反正这笔钱是意外之财，现在他只想快点回去收拾东西跑路。

丁有才却非要留他叙叙旧，高盛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自己尽量不开口，生怕聊到一半对方忽然发现自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高盛，立即拿钱走人。

对方的一句话忽然引起了他的兴趣：“那时候我山穷水尽，谁知天无绝人之路，一次偶然的机会，终于让我起死回生。”

高盛立即追问下去。

丁有才神秘兮兮地一笑：“那是一个奇迹，不可说，不可说。”

经不住高盛的软磨硬泡，最后丁有才终于说了个颇有些神秘的故事。据说，如果家里有数字式电子钟，偶然在半夜醒来时会发现数字显示为00：00：00，它意味着一切将回归原点，不管看到的人当时有多么的失意，面临多少困难和坎坷，第二天醒来，不幸都将离他而去，他会重新开始一段美好的人生。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高盛啼笑皆非地想。

丁有才却悠闲地品了一口咖啡：“你不信很正常，我也曾经嘲笑过告诉我这个传说的人。但现在……”他指指自己一身的名牌，心满意足地笑了，“我就是活着的证明。”

归 零

高盛带着满满两箱的钱和金银首饰，连夜坐上长途大巴。他计划先到南方某城市，再想办法出境。虽然是卧铺车，但路上的颠簸还是让享惯了福的他辗转反侧。同车人的鼻鼾声、脚丫子的恶臭和身上的汗味，让他忍无可忍。

最后好不容易打了个盹，却觉得汽车猛地一颠，高盛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正巧望见车头的电子钟：00：00：00。鲜红的六个0字全静止不动，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显示的数字仍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一定是电子钟坏了。高盛没有深究这个问题，闭上了双眼。

次日一早，高盛买了份报纸，上面用豆腐干大的地方提及他的公司破产的事儿。奇怪的是，报道里只提到他的妻子，对高盛却只字未提。

高盛很是纳闷，中途就下了车，冲进离自己最近的一家网吧。在搜索栏输入自己的姓名，查询到的结果竟然都是其他同名同姓的人，他自己的介绍、照片、博客……所有相关的一切，都从网上神秘地消失了，就像他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这就是丁有才所说的原点？高盛又惊又喜，再没有偿还不了的巨债，也不再受妻子和情人的纠缠，他完全可以利用手上的钱重新开始。

所有认识高盛的人似乎都遗忘了他，于是高盛继续挥霍起自己的人生。不知过了几个月，有一天当高盛对着镜子刮脸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像从镜子中神秘地消失了。

他定定神，再望过去，镜子中若隐若现地出现了自己的身影，无论他怎么擦拭，那影像始终模糊不清，一股寒意陡然自他的脊梁升起。

高盛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丁有才问个清楚，然而翻看电话号码簿的时候他才发现，里面储存的所有号码早已消失不见，他再无法主动联系以前所认识的人。

高盛出了一身冷汗，他又想起丁有才常去的那家酒店，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在那里守株待兔。

然而，一连好多天，高盛都没有等到丁有才。高盛沮丧不已，却偶然发现，酒店旁边巷子里，一个坐在路边的乞丐十分眼熟，丁有才！

丁有才同其他人一样忘记了高盛，高盛给了丁有才一百块钱，让他说出那个传说的全部。丁有才长叹一声，说：“不错，亲眼见过那个神秘数字的人将回到原点，摆脱所有的烦恼。然而，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再记得他的时候，他也将不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最后他将完全消失，就像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归零。”

高盛听得冷汗直流，他追问丁有才有没有补救的方法。丁有才神秘地一笑：“有。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记得你，你就可以将这个传说告诉他。如果他也看到了那组神秘的数字，厄运就将离你而去。很久以前，我曾抛弃自己的一切，拿着骗到手的巨款逃之夭夭。幸亏后来有个债主记起了我，他主动打电话向我追债。我立即把所有能筹到的钱拿去还他……第二天，我的一切恢复了原样，破产，变得一文不名，流落街头，像你所看见的这样。但我竟然感到幸福，至少，我还依然存在。”

还有谁记得高盛？无论妻子还是情人，还是以前吃吃喝喝的朋友，全都认不出高盛是谁了。最后，高盛想起了自己还住在疗养院里的父亲。

下了火车转大巴，高盛风尘仆仆赶回到老家的疗养院，然而，父亲却说，他没有儿子。

高盛急了：“怎么可能？你仔细想想，再仔细想想。”

老父亲冷笑了一声：“如果我有儿子的话，我怎么可能住在这里？”

高盛绝望地瘫坐在椅子上。当初，他抛弃了身边的所有人，如今，再没有人能够救赎他。

他的一切，即将归零。

尾 声

某镇开往市里的长途客车到站后，剩余一个皮箱无人认领，里面是满满的一箱钱。

诡异的是，这班车共卖出68张票，最后到站的却只有67名乘客。

第68名乘客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原载《百花》2014年10月上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