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眼

◎魏 炜

神眼

◎魏 炜

真是放屁砸了脚后跟，倒霉透顶了。王耀坐着公交车去上班，不知道车里怎么飞进只蜜蜂，把他左边的眼睛给蜇了。不一会儿的工夫，他的眼睛就肿得跟桃子似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匆忙赶往医院。医生按下他就给他输液。

接连输了三天液，又吃了两天消炎药，肿还是消不下去，但不疼了，也不碍着看东西了，他怕再休扣奖金，就赶忙去上班。黄主任看着他红肿着的眼睛，憋不住笑着问他：“你那眼睛抹了蜜啦？蜜蜂都要跟你亲近。我听说呀，公蜜蜂是不蜇人的，只有母蜜蜂才蜇人。你看清楚没，那只蜇你的蜜蜂是公的还是母的？”

一看黄主任乐，又跟他说这样的话，王耀就有些生气。他忽然觉得左眼跳了跳，不自觉地就瞄向桌上黄主任的手包。他的目光越过了手包的外皮，直看到里面有个红包，包里装着一张卡。他就笑嘻嘻地对黄主任说：“黄主任，你说我这眼睛也真是怪了，看不清蜜蜂的公母，却能看到人家包里的东西。”

黄主任顺着他的眼神儿，看到了桌上放着的手包，就笑嘻嘻地问他：“你看到我包里有什么啦？”王耀凝神地看了看，还真看清楚了，那是某商场的购物金卡，面值是四千块钱。他就说：“这是张购物卡啊，四千块钱，可真不少了。黄主任真有钱啊！买了购物卡送给老婆。老婆一定特别高兴啊。唉，我们这小科员就比不了，挣那么点儿工资，能维持生计就不错了，哪还有钱买卡讨老婆欢心呢。黄主任，你说是不是？”

黄主任听他说得这么详细，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他低声喝道：“王耀你不要信口开河。我哪里有什么卡啊。现在上面正抓得紧，我们都要以身作则。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就误了我的前程啊。”

王耀笑笑说：“能误了你前程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老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嘛。”王耀也不想跟他多说，转身就要走。

黄主任一把拉住了他。黄主任拨通了一个电话，对着里面说：“老林啊，你怎么给我玩这套啊？我刚回到办公室，看到你往我包里塞的卡。你什么意思啊？想贿赂我是吗？你这不是想砸我饭碗嘛！你知道现在上头正查得紧，老虎苍蝇一起打，你是想让我当苍蝇吗？咱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掰了！我限你下午两点之前把卡拿回去。你要不拿回去，我就交给检察院！”

黄主任气哼哼地挂断了电话，从包里掏出卡来，扔到办公桌上，对王耀说道：“这些商人，真是防不胜防。你看，我稍不注意，他就给我动了手脚，把卡塞我包里了。要不是你火眼金睛发现得早，我还不知道呢，过些日子，那可就说不清道不明啦。王耀，谢谢你啊。”说完，黄主任从办公桌里拿出一条烟，塞到了王耀怀里。王耀只好揣着烟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神奇，还想再试试，见到同事们的手包和口袋就想看看，可看了很多，也没再看到什么。他觉得不可思议。刚才那是怎么啦？是真的看到黄主任包里的卡了，还是产生了幻觉？他想不透。但黄主任确实收了一张卡，那是实实在在的，而且跟他看到的一模一样，真是奇怪。

下午，王耀正在办公室里忙碌着，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大声说：“小王，你上班来啦！”王耀忙着抬头一看，见是陈副局长。他忙着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对陈副局长说：“陈局长，您好。我好得差不多了，怕耽误工作，就来上班了。”陈副局长笑着说：“我听说你病了，本来想去看看你的，谁知道这几天忙坏了，一直没顾得上。我还给你买了一份礼物呢，就在我办公室，别放坏了，你快过来拿吧。哎，这眼睛怎么还肿着呢？”

王耀只好苦着脸说，该吃的药吃了，该打的针打了，可这肿就是不消，医生也没办法了。他想先看看，要是过几天眼睛还不好，就得到省里的大医院去看看了。陈副局长点了点头说：“该看就得看，千万别耽误了。来，你跟我来，把东西拿走。”

王耀还想跟陈副局长客气两句，但陈副局长已经不容置疑地转身走了。他忙着跟上去。

王耀跟着陈副局长来到他的办公室，果然见到沙发旁边放着一个果篮，还有两箱营养品，看来所言不虚，真是想去看他的。他心下一动，左眼忽然又疼了一下，然后就不自觉地瞄向书柜。陈副局长很有雅兴，爱看书，他的办公室里也就放着一个大书柜，满满当当地装着书，空闲的时候就看一看。书前面还摆着几件假文物，以添趣味。王耀的眼睛，就盯在一尊青铜战马上。

陈副局长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匹马，就笑笑说：“你还没见过我这匹马吧？这是我前几天刚淘着的。对了，这几天你正病着，没得着工夫看呢。你看看，怎么样啊？”说着，就领着王耀来到书柜前，打开书柜，拿出那尊青铜战马递给他看着。

王耀小心翼翼地接过马来看着。

陈副局长笑着说：“看不出来吧？假的。二百块钱淘到的。”

王耀摇了摇头说：“真的，这是真货。陈局长，这匹马现在值几百万，要是放到拍卖会上，没准儿能拍出上千万呢。”

陈副局长笑着说：“小王你别扯了。你又不是文物鉴定专家。二百块钱买来的，能值千万？你以为那小贩是傻子呢。”王耀认真地说：“这匹马是真的，价值连城。陈局长你要是不信，咱就找个专家鉴定一下。”陈副局长点头说好。

恰好，陈副局长还真认识一位搞文物鉴定的朋友，他的很多文物知识，就是从这位朋友这里学来的。他马上打电话，跟朋友约好了见面。他怕王耀不服气，还特别带着王耀赶过去。

那位朋友一看到这匹战马，就惊得瞠目结舌，而后，惊喜地说道：“珍品，珍品啊！能让我看到这么名贵的物件，也算开眼啦。我要是有钱，非从你手里抢过来不行。老陈啊，你得了这么件大宝贝，此生不虚啦。”

听了这话，陈副局长心里一抖。从朋友的目光中他看出来了，这真是件好东西。他小声问道：“你给掌掌眼，这宝贝值多少钱？”朋友说：“一千万。”陈副局长，惊住了。王耀在一边说：“陈局长，您看我说的没错吧？这真是件好宝贝。”陈副局长铁青着脸说：“哼，我上套儿了。他妈的，这是要害我呀！”他谢过了那位朋友，转身就往外走。王耀忙着跟上他。

上了车，陈副局长这才说，现在想起来，事情还真有点儿蹊跷。前两天，他到外地去开会，晚上出去遛弯儿，就见路边有个摆摊的，卖各种仿真文物。陈副局长有这癖好，就凑过去看。但那些仿真文物仿得太假，他不太喜欢，正要走，那小贩就从身后拿出了这匹马，问他喜欢不喜欢。他一看就喜欢上了，小贩就以二百块钱的价钱卖给了他。现在看来，这就是人家拴好的套儿，等着他往里钻呢。下一步，就该给他提要求了。

陈副局长让司机开着车，带着他们直接来到市纪检委，把马交上去，还详细地说明了买马的经过。纪检的人就给他做了记录，收下了马，又给他开了一张收据。陈副局长这才坦然地长舒了口气，而后握住了王耀的手说：“谢谢你啊，小王。我只想过眼下的安稳日子，可不想为了拿点儿钱就进监狱啊。亏得你眼神儿好，一眼就看出来了，让我有了防备，不会再授人以柄了。不然，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哎，你怎么会鉴宝了？”

王耀不想瞒他，就说了他的眼睛见到贵重物品会不自觉地瞄过去。陈副局长打量着他的眼睛，惊奇地说：“你这眼睛被蜜蜂一蜇，给蜇出了特异功能啊。”

这时，王耀的手机响了，是黄主任打来的。他忙着接听。黄主任兴奋地告诉他说，那张卡被林老板拿回去了，你猜怎么着，刚就有人给纪检写了揭发材料，说他受贿。幸亏他把卡退回去了，不然就得进监狱里。他真心地感激王耀，已经在酒店里定了饭，晚上请他喝酒。

王耀挂了电话。陈副局长惊愕地大叫：“哎呀，小王，你那是神眼呀。一天的工夫，就救了我们两个啊。等下了班，咱一块儿喝酒去，那酒钱，一定得我出！”

这事儿很快就传开了，越传越神，说王耀那双眼睛比X光还能透视，一眼就能看出人家的贵重财物，甚至能看出是怎么来的。

这事儿不知道怎么被市里的领导知道了，就把他借调到市纪检委，专门协助反贪。他一去，就捷报频传，一连抓住了好几个贪污受贿的干部。但后来就无声无息了。没过三个月，他就回到了局里。陈副局长觉得奇怪，就过去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他的神眼不灵了。王耀摇了摇头说：“我的眼睛还灵，但不能干事儿了。”

陈副局长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呀？”

王耀委屈地说：“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干部，明明就是贿赂品啊，我去抓她们，她们骂我、打我，说我骚扰她们，说我是流氓，还把我送到了公安局。亏得领导出面，才把我保了出来。再这么下去，大家都会以为我是流氓，领导要不保我了，我就得进去。就是不进去，名声坏了，我还怎么混啊？”

陈副局长更加愕然：“这样啊？”

王耀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左眼：“我也想假装看不见啊。可是，一见到她们，我的眼睛就会往她们身上瞄，我的眼睛就会疼，疼得钻心啊。我只有回来，眼不见为净啊。陈局长，我想请几天假，到省城的大医院去看看眼睛。”

陈副局长点了点头说：“去吧，把眼睛治好了，省得再疼。有的时候，眼睛亮了是好事儿，有的时候，却又未必。可惜了，一双神眼啊，以后不会再有啦。没人保护我了，我得自己保护自己啦。唉……”

陈副局长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原载《故事林》2014年10月下 四川牟大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