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一株向日葵

我时常觉得做妈妈是这世上最艰难的职业，在这个职业生涯中，别人的经验大多只能是别人的，拿来用时多有不合适，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他的每个阶段都在不停变化，妈妈就要一路摸索，一路成长。

儿子期末考试结束，成绩进步了三名，但是在班内依然居中游位置，他有些歉疚，拿给我成绩册时并不是太有底气。我说：“如果尽了力，就不要沮丧。”然后帮他分析了失误的原因，收起试卷，关于这次成绩，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我去厨房忙活晚饭，回来时，看到他在书桌前认真地改错题。

去年此时，他的考试成绩也是这般，我和他爸多有不满，同样的付出，收获不够多总有失落。于是，暑假里给他报了补习班，一天五节课，紧凑得很，企图能够再多填些知识，拉动一下他的成绩。且不说做爸妈的我们能够人前光耀地说一句有一个成绩很好的儿子是很自豪的事情，只对他来讲，一份好成绩一定能在他的小世界中多得几分自信和更多的优越感吧。

他很乖，每天按时去上课，回家来也很少出外踢球了，很多时间都用在他的功课上，可是成绩并没有太多进步，有时候甚至还比以前下降，跟着变糟的还有我的态度和心情。那时的他爸爸已经觉得是思路不对，让我放弃这种填鸭式的教育方式，而我仿佛走进一个盲区，如此耕种，不见收获，一定是儿子不够努力，不够用心，越如此想法越是执迷，不如意时就开始吼他，甚至有几次想动手打他。

这样的时间过了小半年。有一晚，睡前去检查他是否盖好被子，发现他的小脸上有泪痕，是偷偷哭过的样子，摸过去枕巾还是湿的。心里一惊，想起很久没听到他像以前那样笑了，好像越来越不快乐，几个月里发烧拉肚子，身体也在慢慢变糟。如果是在以前，他芝麻大的情绪波动都会告诉我，如今，他已把我排斥在心门之外了。

我躺在他身边，搂着他的小身体，他睡意蒙地把小胳膊伸过来紧紧搂住我，他醒了，缩在我的怀里，不知是这久违的动作还是他未能消化的情绪，他再次哭了。

那天夜里，我失眠了，想了很多。对他学习的逼迫与渴望，是基于对他负责，还是基于我的恐惧和焦虑？优秀的学习成绩意味着未来人生的幸福吗？我曾经很排斥那些打着爱的名义去教养孩子的妈妈，而如今自己也成了那种孩子不喜欢的妈妈类型。

心生很多愧疚。他不过十岁，已经在我生病的时候可以做西红柿炒蛋给我；他走路习惯性走在同学的左侧，用他的小身板为他们挡着车流和人群；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楼上奶奶如果手里有重物，他一定会习惯性地接过去提着，帮她们送上楼；有电梯来，他懂得让邻居弟弟走在他前面，下雨时候，如果和别人在一起，打伞的那个一定是他。出去春游，他会帮弱小的同学背书包，拿水壶，在老师和同学需要帮助的时候，不遗余力。他说，他长了高高的个子而且有很多力量，而力量是用来保护和帮助弱者的。

这些，对于一个十岁的男孩，拥有的还不够多吗？他懂得了爱他身边的人，这会让他获得成倍的幸福。而我，作为他的妈妈，他的教育者，把更多的能量给头脑了，入驻心里的反而很少，直接地剥夺了他的快乐。像培育一株花，花的娇艳必然是因为根的丰沛，而根枝丰沛了，哪儿会开不出美丽的花朵？这个简单的道理，被我忽略。

阳光重回我们的生活，他所有的补习班都停了，放学回家做完了作业就跑出去踢球，满身大汗又快乐无比地回家来，周末唯一的一堂吉他课，别人在努力让孩子考级，唯有他，没有任何压力与目的，单纯地做一个学习者。别的孩子勤学苦练，跟爸妈讨价还价是练二十分钟还是半小时的时候，他则是长短时间都由自己控制。我原本也是希望他学会它们，享受它们。等他长大以后，这个乐器可以陪伴他，传递情感，分担情绪，这已足够好。

他重新开朗起来，也越发自信，成绩竟然在慢慢进步。但是那段时间的阴影还在，所以每次考试还有些忐忑，会问我：“如果我考不好，你还会不会爱我？”这样的问题，让我汗颜自己曾有的失职。他问过几次后，我很郑重地跟他道了歉，并且告诉他：“妈妈爱你，和你的成绩没有任何关系。”我真诚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清亮，脸颊透红。

不是所有的花都喜欢阳光，对于那些喜阴植物，或者首先了解它们所需要的湿度才是最重要。“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学习生活？”这是我和他探讨过的问题，虽然他还不懂得自己要什么，但是他不厌弃并且很享受目前的学习生活。这个社会已有太多的准则是变形的，而我们有多少成人在不停地变换自己以适应它，做不了我们原本的自己，每每觉得无措与失落。如此算来，我愿意他能保持他本来的形状，我相信他，就像相信一株向日葵，生长方向一定是向着阳光，而我，这个偶然做了他妈妈的人，努力做他的阳光就是了。是他让我知道，最好地爱一个人，一定是要帮助他成为他自己国土上的国王。

上个月，他的生日，十几个孩子来家里聚会。儿子为他们倒水拿水果，告诉他们洗手间和厨房的位置，拿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和书跟他们分享，煞有介事地调节他们的小矛盾。当那些孩子取笑其中一个孩子矮小时，他插话进去，说自己虽然高但是好胖，把大家的注意力从那个孩子身上转移开。他们开始取笑他了，说他是小胖猪，还是一只不那么白净的小胖猪。他哈哈大笑，把自己肉肉的胳膊和小腿贡献出来给他们捏几把。我听到他的笑声，心里有葱绿的暖春，他能够注意到那个孩子的情绪，考虑到别人的存在和需要，我不担心他会得不到朋友的信任和尊敬。

成功和成功的人生或者真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成功只是片面的突出吧，好比那一朵鲜花，而成功的人生则是一株开满鲜花的植物，有健全完整的人格，自尊高尚的情操，生动丰富的感情，饱满丰盈的状态，有感恩又担当的善心。

这样说来，如若儿子能拥有一个成功的人生，是我最大的幸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