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世说

大秘轮回

文/老西河

想当年，小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青。别人喝酒、打牌，他却躲进小楼读书、写作，两年下来，就在报纸的边角挂了号。市直一个实权部门的领导闻风而动，很快将他挖了过去。

当踌躇满志的小吴捧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写就的讲话稿向一位老秘书请教时，对方先是轻轻地摇摇头，而后重重地叹口气，抛出一句：“你是文青吧？”小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老秘书正色道：“这哪像是给领导写的报告？简直就是散文嘛。”

第二天一大早，老秘书捉刀的大作出炉了，小吴接过来一看，心里直敲鼓：这是报告么？大而空，一点个性没有，通篇的话差不多都能从报纸上找到……他虽这么想，可还是硬着头皮捧给了领导。没想，领导坐在椅子上一字不漏地看完后，面露喜色：“嗯，不错！小伙子果然好功底！”

那以后，小吴聪明了许多，他将老秘书以往给领导写的报告细心琢磨，又对报纸上的报告、讲话反复研读，很快成为比老秘书还厉害的角色。领导又将单位形象宣传的重任交付于他，小吴用千篇一律的“歌德体”让单位的名字频频见诸媒体，得意的是老吴的上司，羡慕的是别的单位的领导，赏识的则是上级的头头。很快，小吴的领导升迁了，他又被领导“顺手牵羊”，带到了上级机关。

小吴成了领导的贴身大秘，所写的材料几乎成了其他单位大秘们的写作模板。但让他懊恼的是，除了口头嘉奖之外，他几乎没得到过实惠，眼看着身边那些连个人小结也写不通的人居然纷纷升迁，而从小吴熬成了老吴的他，却像钉子一样被钉在大秘的位子上，纹丝不动。有人当着老吴的面道出了其中的蹊跷：“你还是笔杆子太厉害，遮住了自身的光芒啊！”

几年前，行将退休的老吴，得到了一个安慰性的职位：办公室副主任。接班的年轻人手捧刚刚写就的领导讲话稿，毕恭毕敬地递给老吴，老吴下意识地先是轻轻地摇摇头，而后重重地叹口气：“这哪像讲话稿，文艺腔太重了！”

交了接力棒以后，老吴身心轻松许多，业余时间，他又重温起自己的文学梦，笔走龙蛇，但就是屡投不中，有报刊编辑跟他推心置腹地说了一句话：“老吴先生，您大作中的官味太重，同样的话，如果能换一套语言系统进行表述，效果和可读性将会大不一样。”老吴悻悻然感慨道：“让我换一套语言，还不如让我把体内的血液再换一遍……”

此后，老吴再也不写任何文字了。

勾陈

纪念一位足球皇帝

文/黄亚明

《水浒传》有个高俅，发迹之前，混在开封，陪一班公子哥儿斗鸡走马，闯红灯，拉皮条，搞点风花雪月，四处游逛。后来犯事，挨了20脊杖，被逐出首都，只能到淮西柳大郎处安身。几年后，哲宗大赦天下，形势一派大好。老柳写信，推荐小高回开封，投靠董将仕。但董将仕担心这个破落客，会带坏孩子，于是修书一封，转送小苏学士。实诚人小苏学士担心惹祸上身，只留了他一夜，再转送小王督太尉。

斯时高俅，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幸亏某日，小王督太尉差他去给端王赵佶送篦子刀。赵佶这文娱控，正在兴高采烈地蹴鞠，类似如今热遍五洲四洋的足球，一脚踢到了高俅身边。高俅一时技痒，忘掉磕头，立马盘、带、推、拉，那蹴鞠像鳔胶粘在脚上、身上。赵佶大喜，引为知己同道。

不久，赵佶晋升为宋徽宗，坐龙椅，顺手扶了高俅几把，小高被破格提拔，成了大宋三军总司令。君臣从此不离不弃，演出了一场足坛双雄会。

皇帝赵佶的爱好非常广泛、伟大。作为中央书画院院长，其瘦金体书法独孤求败，工笔水墨富丽堂皇。作为国家诗词协会会长，其诗词风格、意境几可与南唐皇帝李煜媲美，来个哥俩好。作为美女集邮册和计划生育破坏者，他一生创作了38个儿子、34个女儿（《开封府状》）。作为骑马、射箭、奇花异石爱好者，接近专业水准。作为国家足协主席兼球迷协会会长，不仅身先士卒，兢兢业业，在足球场上尽情奔驰，还利用公权力规定：凡朝廷有大型宴会，必须有足球表演赛；喝到第6杯酒时，足球运动员必须上场（《东京梦华录》）。

赵佶的家族血脉里流淌着足球的基因。他的祖宗及子孙，包括赵匡胤、赵光义，均是足球狂人。《宋史》说，太平兴国五年3月，赵光义忽然春情勃发，带一班亲王、宰相、淮海国王、近臣，在庄肃的大明殿举办了一场足球友谊赛；隆兴四年9月，孝宗赵昚坐在选德殿，兴致勃勃检阅了一场足球邀请赛。《武林旧事》说，宋理宗赵昀过生日，举国大庆，举行了一场足球祝寿赛，参赛队员达24人，包括陆宝等超级球星。

这说明，宋朝的足球氛围热烈健康、积极向上，只要练好蹴鞠技，货与帝王家，可以彻底改变命运，飞黄腾达，发家致富。

在一批批前赴后继投资球市的俱乐部老板里面，多一些赵佶这种文艺而多金，颇具浪漫情怀的球迷型东家，是带领中国足球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希望所在。故郑重建议中国足协办公室，悬挂赵佶同志的画像，日日观瞻，以纪念吾国足球运动的推动者和开拓性导师。

后窗

地狱是由普通人组成的

文/叶倾城

那是唯一的一次，我为生的是个女儿，庆幸不已。

女儿四岁半，开始学游泳。游泳池管理颇到位，成人浴室与儿童浴室分设，儿童浴室也一样分男女。一次，站在等待大厅里，无意一转身，赫然发现几个妈妈，拿着洗浴用品，匆匆进了男童浴室。我一愣，眼光一扫——那边帘幕大开，整个浴室尽收眼底：水龙头底下都是光溜溜的小屁股；更衣室里为孩子们洗头、擦身、换衣服的，大部分都是奶奶或者妈妈。嘈嘈杂杂，水汽蒸腾。

我当时一冲动，就想冲过去，至少把帘子挂好，最终还是漠然转过身去。我能理解妈妈们的心情：孩子这么小，不会洗头怎么办？万一在浴室摔倒怎么办？小男孩还会打架，打输了的一方哭声直冲云汉，两边的妈妈集体喝叱，其他妈妈都在拉扯。

再过一段时间，我慢慢发现，妈妈们进男童浴室似乎已是常规，游泳池的相应对策是：孩子们分批下课，五六七八岁的小朋友们先期下来；十分钟后，十岁上下的小哥哥们才下来。但十分钟，对爱子心切的妈妈们哪里够，浴室里仍旧男女混杂。

一次，一个男孩在浴室门口直接刹车，硬生生转身，死活不肯进去，浴袍也不肯脱。他妈急着催他：“后面还有课。”男孩索性径直进了等候大厅，坐下来，往桌上一趴，满脸通红。他妈弯下腰，好言细语问清楚，直起身啼笑皆非地宣布：“他说，里面有阿姨。”旁边的妇女们不约而同都笑起来：“唷，小大人了。哈哈。”

我再次冲动，想冲过去作公知状，但我只是缩缩头，还是什么也不说。在中国，养儿育女，基本上是父母自己的事，旁边人指手划脚非常讨人嫌，激起公愤更是要不得——再说，被看光光的孩子们，亲妈都在场，她们还没发话呢。

中国妈妈，大体上都是“拜子教”：视儿女为宇宙中心，为存在的意义。有子在手，妈妈们平趟天下，千山万水都得为她们让路。于是，能不能带男童上女卫生间、幼童便溺事件、当街哺乳的是非对错……每每是话题中心。凡此种种，不过是因为，每个人都只想到自己的难处、自己的需求，理直气壮认为其他人“应该”体谅忍耐。

互不原谅互不相让，互相指责互相斥骂，到最后，彼此彼此。地狱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丝毫不为他人着想的普通人。

阅人

技术宅的爱情

文/李凡卓

K君是我一同事，对数字和技术特别痴迷：数独是他的常备健脑前菜，excel才是他最强大脑的主要实践平台——这种大家耳熟能详做表格的小软件，在他手里却可以设计游戏、编辑程序甚至做动画，各种神乎其技。凭借在excel的深厚功力，K君当上了全国最大的excle论坛技术版的版主，在这一亩三分地，尽显一个牛掰大侠的潇洒姿态。

资深宅男如《生活大爆炸》里的那几位极客，还有着像佩妮那样性感惹火的女邻居， K君却年已三十尚未婚配，女友累计数为零。当然，他也不是美女的绝缘体。去年我们单位进了一个女硕士，与K君师出同门，来面试那天，一副维秘天使范儿，轻移目光睥睨众人，就有一种自带快门咔嚓声的逼视感。K君被彻底激活，这部言情剧开头本来春意盎然，但吃过一顿饭后，反而黄了。我有次跟这个女生打听了一下，她一副上了贼船的样子：“我和你说你可别和别人说啊，我觉得K君有点奇葩哎，请我吃饭却带了笔记本电脑和一大叠excel资料，给我讲了一晚上excel与算法优化，以后他要请你吃饭你可千万别去啊！”

不过爱情的到来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师妹狙击战失败之后，K君却陷入到人生第一场恋爱中，对象是Excel论坛的一位女版主。据说在论坛的一场华山论剑中，K君逼得好多excel元老封印键盘，也赢得女版主的芳心暗许。可惜伊人身在东北，与K君遥遥相隔三千里河山，所以K君谈恋爱的方式主要是打电话。如果领导不在场，连上班时都可以听到他的情话绵绵，一般以“你吃过早餐/中餐/晚餐没有？”开始，中间既有诸如“从你的窗口是否能看到太阳/西山/花朵”之类务虚话语，也有针对excel在财务报表中应用这样的技术探讨，中间佐以“老公老婆”亲昵称谓，再配上他打电话时深情在睫的表情，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里都是甜甜的糖粉味。

好不容易熬到五一，K君飞去东北，还信誓旦旦，女版主若不跟来，他就不回来了。找了个宾馆住下来，拨通女生的电话，女生说家里有点事情无法赶过来，K君就在宾馆睡了两天，再联系女生，女生说高速大雾封路得再等等云云，过两天女生又称身体抱恙，就这样推三阻四，五一长假结束，K君在宾馆睡了一周怏怏而归。

这次东北之行真有点打击到K君了，据说他回来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重温两人一起写的程序，再椎心泣血地一行一行删除。没有人知道什么随机事件导致那位姑娘芳容难现，毕竟女人不像计算机，每一个bug都有错误代码可供查询。可怜我们的K君，还没有来得及一览人间春色，面前的门已经轰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