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心的利比里亚

陈君

当地时间10月17日，联合国驻利比里亚特派团后勤基地仓库突然起火，迅速蔓延。刚执行完运水任务的中国维和部队运输分队官兵，接到火情通报，立即改变行车路线，赶到现场，协助扑灭大火。联合国驻利比里亚特派团仓库贮藏大量食品、建材等易燃物资，距离起火点100米处就是后勤基地加油站，火势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样的火情，在埃博拉疫情肆虐的利比里亚并不算大新闻。

参与灭火的维和军人靳浩阔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从3月底来到利比里亚，他们遭遇的最大敌人是埃博拉疫情。靳浩阔所在的运输分队，是联合国驻利比里亚特派团中唯一的运输队，担负繁重的運送医疗物资等任务，“我们运送物资天天都要穿越埃博拉重疫区，常常要到收治埃博拉患者的肯尼迪医院等地方，都非常危险。维和压力猛增。”

这个特殊的时期，中国军人和这个国家一起，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用利比里亚信息部长布朗的话说，整个国家都在挣扎，如果疫情蔓延下去，生活成本将再攀新高，焦虑不安的人们会被怒火点燃，利比里亚、塞拉利昂与几内亚等国可能将重回内战。

利比里亚于1989年到2003年发生内战，塞拉利昂则在2002年结束11年的内战。

“疫情会把利比里亚、塞拉利昂等世界上最贫穷、最动荡的国家带到哪里？国际社会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们要避免最可怕的后果，但目前我们办法不多。”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驻约翰内斯堡办事处新闻官理查德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没想到打了一场抗击埃博拉的战斗

当地时间10月16日，24岁的中国维和军人靳浩阔和他的战友一起在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参加授勋仪式，他们获得联合国和平荣誉勋章。过去10年间，中国向利比里亚派遣16批次维和部队，共8928名军人；自2013年10月起，280名中国维和警察防暴队队员也部署到利比里亚。

“按照计划安排，还有35天就要回国了，我们要跟新一批维和部队做好交接工作。”靳浩阔说，“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在利比里亚打了一场抗击埃博拉的战斗。现在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今年3月20日、30日，中国维和部队分两批次到达利比里亚，共558名官兵，包括运输、工兵、医疗三支分队，靳浩阔所在的运输分队驻扎在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工兵、医疗分队在利东部城市绥德鲁，维和任务期共8个月。

“当国际救援物资到达利比里亚之后，只有我们才能把物资运送到需要它们的地方，包括油料、水源和建材。现在更多的是医疗物资。”靳浩阔介绍说，“在国内培训，包括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埃博拉疫情，听说是在邻国几内亚，但很快就在这里传染开了，慢慢失控。”

23岁的摄影师凯斯恩是在埃博拉开始肆虐以后来到利比里亚的，“经过四次停留，我到达利比里亚的机场。刚下飞机就看到军人带着体温计向我们冲过来，那感觉就像是一把枪指着我们的脑袋，我很快意识到体温计或许真的就是指着我们头部的一把枪。”

运送物资之路变得危险异常。“利比里亚疫情仍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在西非三国中最为严重，我们运输分队无法实行完全的封闭式管理，每天都要出动大量车辆、人员，任务方向非常广，不得不与外界接触，这样就把自己暴露在疫情危险中，被感染几率很大。”6月17日，运输分队营区外边800米的一个市场，突然暴发疫情，七个人死亡，“那时我第一次感到恐慌，觉得埃博拉离我们特别近。所以，对这个日子记忆深刻。”靳浩阔回忆说。

每天下午，联合国驻利比里亚特派团都要通报疫情。9月底、10月初，联合国驻利比里亚特派团内部有两名工作人员感染埃博拉病毒，其中一位死亡，“他们工作地点在后勤基地，就在我们营区对面，直线距离不足百米。”靳浩阔说。

由于利比里亚卫生部，还有该国规模亚最大、历史最悠久的医疗机构肯尼迪医院，是运输队经常服务的部门，中国维和部队更加小心，并强化了防范措施。所幸，至今运输分队还没有人被感染。

10月14日，世界卫生组织助理总干事布鲁斯·艾尔沃德说，西非三国过去一个月内平均每周新增约1000例埃博拉病毒确诊、疑似和可能感染病例，实际死亡率高达70%，疫情严重程度已难以用数字概括。如果未来数月内疫情响应措施不能升级，每周新增病例数量可能在今年12月初达到5000例至1万例。

据世界卫生组织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10月19日，全球埃博拉病毒感染者达9936人，已导致西非三国4877人死亡。其中，利比里亚迄今累计感染病例已超过4241例，超过2500人死亡。医务人员则在病毒防治中面临巨大风险，全球已有427名医务人员感染病毒，其中236人死亡。

“装尸袋严重短缺，带头套的防护服严重短缺，手套和目镜严重短缺”10月16日，利比里亚卫生部向国际社会求援。

埃博拉危机已转变为社会危机

每天在路上执行任务，靳浩阔的心情难以轻松，“严重的疫情，没有改变当地人的生活。除了维和和医务人员，大街上没有人戴口罩和手套，还像以前一样，人与人近距离接触，哪里人多往哪挤我是说，至今，他们没有防范意识，这很可拍。”

为防控疫情，利比里亚政府实施宵禁政策，午夜过后，居民不准上街，“据说，一旦发现情况，军警有权开枪射击。”

靳浩阔在蒙罗维亚街头拍到过一幅防控埃博拉疫情的广告，有三行英文，第一行红色大字就是“EBOLA IS REAL”（埃博拉是真的），第二行和第三行分别是“BELIEVE IT PREVENT IT”（相信真相 防控疫情）和“SAVE LIBERIA”（拯救利比里亚），“这个广告很说明问题，就是说，现在还有很多利比里亚人仍不相信埃博拉是真的。”

在靳浩阔眼中，利比里亚埃博拉危机已转变为社会危机，“现在社会秩序很乱，很多社区都爆发冲突，一些当地民众举行游行示威，甚至冲击埃博拉患者的医疗隔离所，企图强行抢走埃博拉患者。”

据媒体报道，利比里亚参议院卫生委员会主任彼得·科尔曼承认，贫穷是影响健康知识普及的最主要障碍。在偏远地区，人们至今对西方医学极度不信任，甚至有人认为发烧是白人制造出来的阴谋，而进医院看病等于被判死刑；为控制疫情，利比里亚对疫情严重的偏远村庄实施隔离，产生“瘟疫村”，一些陷入绝望的人铤而走险

“一场大疫情又要为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埋下多少隐患。后患无穷的不仅仅是疫情本身。”德国《明镜》周刊警告说。

维和部队也不安全，军营遭冲击事件时有发生，“利比里亚民众对政府不满、不信任的情绪在滋长，他们要表达愤怒，此外，当地民众很穷，他们也索要食品，所以冲击军营。”靳浩阔说，但中国部队的营地没有遭过冲击，因为防范意识非常强，部队重视平时的战备，制定了各种情况下的应急预案，而且已经把应急避险训练、安全防卫训练、紧急撤离训练形成制度。

粮食是个大问题。在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驻约翰内斯堡办事处新闻官理查德看来，随着利比里亚等疫区食品严重短缺，粮食价格上涨，吃不饱的人们很可能会引发更大骚乱，动摇政府根基。

为避免情况恶化，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10月18日开始对塞拉利昂进行紧急粮食援助——800吨的大米和谷类，将分发给265000名居民。

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非洲地区负责人阿卜杜拉耶·马尔·迪耶在达喀尔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埃博拉出血热已给几内亚、塞拉利昂和利比里亚三国造成约130亿美元的经济损失。“对西非地区而言，埃博拉出血热不只是一种疾病，它还是一种能导致民众家庭破碎、国家经济崩溃、政府无力保证公民享有基本服务的莫大威胁。”他说，过去几年，三国经济增长显著，但自疫情暴发以来，经济增长率纷纷下降了3到5个百分点，负面影响有可能在疫情结束后十年内依然难以消除。

世界银行行长金镛10月17日更警告说，埃博拉可能威胁全球经济，世界各国仍未充分意识到这种潜在风险；由于各国协作不力，“我们正在输掉这场战役”。

“绝不能让疫情成为战乱导火线”

就在这样危急的状况下，10月13日，利比里亚医疗业雇员全国联合会却号召从事埃博拉患者治疗及护理的医护人员罢工，理由是，防护措施、薪水与他们每天面对的危险完全不对等。

“我们的要求是，补助费从500美元增加至700美元，防护措施要得到实质性改善。”联合会负责人威廉姆斯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医护人员没有得到足够防护，一些人已经丧生，而遗属没有得到任何抚恤金。

据联合国统计数字，在利比里亚国内，医生与人口的比例平均为1比10万。疫情暴发前，该国医疗体系就已被视为地区最糟糕之一。

联合国埃博拉紧急反应使命团负责人班伯里对医护人员的不满表示理解，他认为国际社会有责任保障战斗在抗击疫情第一线的人们得到相应薪酬，“这是我们所能做的最低限度的事情，我们同样也必须保障医护人员得到必要的防护设备。”但他也强调指出，如果真的响应罢工，后果将是“灾难性的”，令疫情防控雪上加霜。

另据法新社报道，利政府10月10日已禁止记者进入埃博拉治疗中心，并阻止媒体对首都蒙罗维亚一家医院的罢工运动进行报道。

10月8日晚间，利比里亚政府发表声明，宣布议会参议院选举将延期举行，因为选举委员会无法在疫情肆虐的情况下安全组织投票。大约300万选民原定10月7日起前往投票站，但组织者担心人员大规模聚集和流动可能加剧疫情，做出推迟建议。选举委员会说，将与各政党和候选人商议，以期在年底前确定新的投票日期。

9月，摄影师凯斯恩公布了在利比里亚拍摄的“惊人瞬间”。从面无表情的埋尸人、跪地祈祷的民众，到全无武装却无可奈何的医生，凯斯恩用镜頭记录下了这个国家应对埃博拉蔓延的困境，“让人们意识到此次传染病的严重性，看到疫情怎样把一个经历内战、正在恢复的国家又拉回到倒退行列。”

“利比里亚国家经济、政治运行、社会治安、民众生活等各个方面都受到疫情影响。这种影响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吗？”美国《时代》杂志网站一篇评论担心地表示。

也有好消息传来，据媒体报道，随着妇产科病房的重新开放，肯尼亚医院开始恢复生机。7月间，因为两名主治医生和一名孕妇感染埃博拉病毒死亡，医院暂时停业。

在重新营业的前三个星期，妇产科病房已接生了93名婴儿，给这个绝望的时期带来希望。

另外，世界卫生组织10月17日在日内瓦发表声明，正式宣布西非国家塞内加尔的埃博拉疫情结束。世卫组织正重点关注包括塞内加尔在内的15个非洲国家，努力防止埃博拉疫情扩散到这些医疗设施落后、疾病防控能力薄弱的国家。

“绝不能让疫情成为战乱的导火线。如果不能有效控制，没有人能够幸免。” 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驻约翰内斯堡办事处新闻官理查德对《中国新闻周刊》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