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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陈依翰的母亲没有变成那幅画上的公主
2005年的夏天,我终于买了PSP,当时激动的心情,就像炎夏的夏日一样,难以遮掩。
陈依翰见到我的PSP时,激动地大叫了起来:“哇!噻!P!S!P!”
我对他的反应相当之满意。
他惊讶而夸张地大叫着,鼓起来的脸颊像极了生气时的河豚。
然后陈依翰借过了我的PSP,大玩俄罗斯方块,他激动地说:“太好了,你可以一边走路一边玩俄罗斯方块了!我要是能像你这么爽就好了!”
我不用PSP打俄罗斯方块,因为它能玩更好的游戏。
和一惊一乍的性格不符,陈依翰长得十分清秀,他身上透露着生长在学校里的树木的气息,看到他就会让人想起学校、课室,还有操场上透过枝叶的阳光。
他总是穿洁白的衬衫,我曾猜测,因为他的妈妈是清洁工的关系,所以才能将他的衬衫洗得比别人的都要洁白干净。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在心底里,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情感有些古怪。
或者说,我从未对陈依翰这个最好的朋友,掏心掏肺。
陈依翰还我PSP的时候,说起昨晚半夜下暴雨,他家里多处漏水。他和他爸找了许多的瓶瓶罐罐,他们在雨滴的打击下,用那些瓶瓶罐罐调出了土耳其进行曲的旋律。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地哼着土耳其进行曲的调子:“噔,噔噔噔……”
陈依翰和他爸爸,是很有可能做这种事的。
他爸爸是个街头艺术家,他在各种墙上涂鸦。他当年和向陈依翰的妈妈求婚时,我们镇上最高的那座大厦的墙上,被画上了一幅巨幅画。画上陈依翰的爸爸和那个女人亲密拥抱,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陈依翰说后来他妈妈出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破口大骂:“怎么会有人不接漏水而在玩这种东西!!你们究竟是不是人?!”
陈依翰大笑说:“她居然问我们是不是人,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我没有笑,但陈依翰说着这些事,自己已经笑得人仰马翻,几乎就要乘鹤仙去。
他能将所有痛苦的事情都变得好笑,纵使那事情本身并没有任何笑点。
陈依翰父亲的爱情十分浪漫,但不久之后,迫于生活拮据,陈依翰的母亲去当了清洁工。这生活的转变,就像他父亲当时在大厦的墙上留下的,人们交口称赞的求婚画作,不久之后就风吹雨淋变成毫无价值的色块,甚至污染了这座城市。
陈依翰的母亲没有变成那幅画上的公主。
陈依翰哈哈大笑着说这件事,他也说他知道父母为什么会总是吵架,因为一个是涂鸦艺术家,一个是清洁工,肯定会吵架。他爸爸会在屋里画东西,而他妈妈希望最好全世界都像太平洋中部那片最干净的海域一样,连生命都没有。
陈依翰笑着跟我说:“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她居然没想过,那样她就会失业了,哈哈哈!”
2、我遇见最美丽的天使
我和陈依翰不同,我从来都不会将我心里的事情,将那些不好的事情说出去。
我不愿意说给任何人听。
那时我看过王家卫的《花样年华》,这部迷蒙旖旎的影片,教会我一个人的秘密只能去到吴哥窟,对着树洞说。
后来我多了一个树洞。从2005年2月份,一直到现在的5月份。
他是一个名叫陈致林的男人。
放学后,烈日西下,大地像是正在张嘴呼出热气的兽,让人的汗水淌个不停。我坐了公交车去医院,溜进了病房。
我跟陈致林说:“我今天买了个PSP,可以玩很多游戏。”我说:“陈依翰很羡慕我,我很满意。”我说:“你一定不知道PSP是什么吧?这个世界还是有许多新奇好玩的东西的。所以看着你,有时候我会觉得,只要是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陈致林住在医院的植物人看护病房里。
他会承受所有我说的话,会永远为我保守秘密,不会厌烦我,也永远不会出卖我。
他是个植物人。
而我总会经常去看他,和他说话。
二十分钟后我拿起了书包,说:“我走了,爸。”
就在这时,一个女生走进了病房。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问我:“我可以看一下他吗?”
我点了点头。
她看了陈致林一会儿,转过头来时咬着唇,我看到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她是个漂亮的女生,和我差不多年纪,直长发,穿着印有许多花瓣的长裙和凉鞋,她的眼睛像是闪亮的星。
“你是陈致林先生的儿子吧?我走进来时听到你和他说话了。”她看着我说,“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谈一谈。其实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曾经救过我的命。”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她就又说道:“我叫周雪倪,我找了他好久了。”
她望着我的时候,眼睛里装满祈求。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即使,陈致林根本就不是我爸。但我其实知道自己的心,我想跟眼前的这个女生说话。
3、我相信一切都有根源
周雪倪开着车,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很愉快,甚至有些哀伤。
陈致林并不是我爸,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去世了。
我想人都是有一个根源的,比如陈依翰的父亲,他只懂得艺术,他只着眼于爱与和平,着眼于那个嬉皮士时代,致力于以自己的力量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他从没想过给陈依翰一个温暖的家,所以陈依翰一再跟我说,他想要一个美好的家,他大笑着说:“生活在一个永无宁日的家庭里,真是痛苦得好笑啊。”
而我的根源是,我从不会在别人面前说起我的心事,说起我痛苦的事。
因为小时候我曾尝试说过,然后,我的痛苦,就变成了朋友们的笑料,成为他们攻击我的武器。
我一直相信,有根源的。
2005年2月份的时候,我奶奶因肠胃炎住院,我在医院里照看她,因为我妈妈太忙。
我一直很不喜欢医院里那种繁忙而沉重的,带着死亡的气氛。
那时我注意到了对面的病房中的陈致林,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会认识一个植物人。
而在我照顾奶奶却自己睡着了之后,我被妈妈训了一顿,她说我没有男人应该有的责任心。
我很难过,但却没有反驳。
然后在妈妈走了之后,我跑去跟陈致林说话。
我想我是一个没有勇气的人,我甚至连反驳别人都不敢。我只敢对着陈致林,像是对着一个树洞说,我没有男人的责任感是因为没有一个男人来教我这件事。这并不是我的错,我本身也因此觉得痛苦,但是妈妈不能体谅我。
不可思议的是,那次对着陈致林说完这些话之后,我的心里像是有了一个缺口,那些长久以来的不满和压抑,突然间就流淌了出去,剩下的全都是满足。
我想人是需要一个地方说说自己的心事的。
所以后来陈致林成为了我最神秘的好友。
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和他在一起,跟他说说话,我就觉得心里能得到难以言喻的满足。
和那种满足相比,所有的语言和文字都无力形容。
那种感觉像是我向他说出那一切之后,就得到了救赎,重新被神、被这个世界所认可。
我也曾跟陈致林说起陈依翰的事,我说陈依翰对我有太多的依赖,他什么事都会告诉我。所以我觉得这样对陈依翰不公平。我防备着他,我看到他羡慕我有PSP,羡慕我有一个不吵架的家而觉得满足。陈依翰信任我,可是我对他保留了太多太多。
但我和陈致林之间,也并不是能像这样维持着很好的关系。
就在我买下PSP之后不久,就是陈依翰的生日。我兴致勃勃地上了游戏,将我网游里的装备全都脱了下来,邮给了陈依翰。
那是一套游戏里的顶级装备,陈依翰曾羡慕不已,但我买了PSP之后,就不怎么想玩网游了,于是当成生日礼物给了陈依翰。
我想他一定会开心,雀跃不已,或许喊着万岁,高高跳起,像是澳洲的巨大袋鼠一般。
但那天陈依翰拿着一个崭新的PSP,跟我说:“嘿嘿,我也不打网游啦,我爸给我买了个PSP当礼物!”
陈依翰大笑着说:“哈哈,我当时一直想要你的装备,你却不愿意给我,哈哈,你现在终于想要给我,可我已经不想要了,觉得那东西很没有意思,真是有趣,哈哈!”
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笑着。
旁边的同学见到陈依翰笑,也笑了起来,他们问我说:“你不是陈依翰最好的朋友吗?怎么连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都不知道?不过送不想要的装备倒是个好主意,省了钱。”
那些同学纷纷开始嘲笑我。
陈依翰也只是笑,他看起来似乎并无恶意。但我想不通,不知是他的笑点已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还是他故意要羞辱我。
我完全没有省钱不给陈依翰买礼物的想法,我只是一片好心,以为他想要而已。
我下坠到了冰寒的谷底,在他们欢庆生日的时候,我就已经将陈依翰从我最好的朋友的位置上划去。
那天离开后我去找了陈致林,他死寂地躺在病床上,勉强维持着生命。
我和陈依翰之间,本来就没有好朋友应该有的一切。我们的根源只是互相满足,互相借慰,我喜欢他仰羡我,讨好我,追逐我,却永远不能追到。
所以当他在什么时候赶上我,并让我被羞辱的时候,我不开心了。
我活在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只是一望无际的孤独。我想躺在这充满生老病死的痛楚的医院里,陈致林的孤独是和我一样的。
我们应该能有点共鸣。
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那天开始,我私下叫陈致林爸爸。
叫完之后,我哭了。
我觉得这是一声卑微无比的依恋,它甚至是不正确的。
陈致林成为植物人两年,现在几乎都没有人会过来看他,只委托医院照顾,像是对待一件物品。
他同样卑微。
看着周雪倪,我其实很想跟她说,我并不是陈致林的儿子。
但那样她便会离去。
而我一眼就被她征服了,她浑身散发着天使一般的光芒。
我不希望她离去。
我和她在咖啡厅里吃东西,她说着许多过往,关于她的,关于陈致林的,那次救了她,让她得到新生的。
我暗暗告诉自己,离开的时候,我就会告诉她,我不是陈致林的儿子,我和她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
4、我拿着手机,一直到睡着,都没有打给她
回到家后,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最后,我还是没有跟周雪倪说出我的身份。
我很难解释我遇到她时的那种感觉。
我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在某个人身上,体会到这种感觉。
我几乎是不舍得离开她,更别说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周雪倪在咖啡厅里跟我说,某段时间她患上了抑郁症,然后那次是她家里发生火灾,而幸好路过的陈致林及时救了她。
周雪倪说起这些的时候,那个有些自嘲意味的笑容很是可爱,她说:“说起来也是奇怪,在那次之后,我的抑郁症也好了。每次我想到死亡什么之类的消极的字眼时,我都会想起,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冲进火焰中,拯救我。我会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爱我。”
我看着她,不知道要回应些什么才好。我觉得,像她这样的人,应该是有许多人爱她才对。
她又说:“你爸那个时候没有留下任何信息给我,我找了他好久,后来才知道他……我觉得这世界有些不公平,像他那么好的人居然……”
她说着,咬住了嘴唇。
她的眼眶红了。
我不知道陈致林那次救她,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是看着她快要落泪的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开口说道:“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嗯,对每个人都是不公平的,所以就公平了。”
说完后我有些后悔,因为我觉得这话说得不好。
我想了一会儿之后打了电话给陈依翰,我说:“如果我遇到了一个人,只想着她开心,只想和她在一起,怎么办?”
陈依翰停了一下说道:“那个人不是我吧?”
“去你的。”我骂道。
“哈哈。”他大笑着说道,“不是我,那就是好事啊。”
在那次生日事件之后,我和陈依翰的关系并没有变得糟糕。因为在几天以后,他发现我有些疏远他,然后他来找我,跟我道歉,说让我不要疏远他,因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其实这种结局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陈依翰没有一个安定的家,所以他希望能有安定的好友。
他和他的父亲不一样,他不喜欢流离浪荡,他喜欢安定。
因为没有,所以喜欢。
然后陈依翰跟我说,他说他爸送他的PSP,被他妈妈给砸坏了。他妈妈骂他爸说他爸自己当个没用的人就算了,还要给儿子买游戏机,让他的学习变得糟糕,以后也变成没用的人。
虽然陈依翰的学习成绩并不糟糕,但他的妈妈总是对“以后”这种东西充满了担忧,甚至有些杞人忧天。
陈依翰说:“我爸对她说,他这辈子除了妻子之外,没有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跟他一样。但是我妈还是把那个游戏机砸掉了,哈哈哈!”
陈依翰的笑声响亮,即使我听着这话,也只能感觉到痛苦。
很久之前,陈依翰就跟我说了,他说:“如果不笑,那又能怎么样呢?痛苦只会让人更痛苦而已。”
这晚他的笑声在我听来十分刺耳。
挂断陈依翰的电话之后,我拿着手机,看着周雪倪的号码。我想打给她,说我骗了她,说我根本不是陈致林的儿子。
但是我拿着手机,一直到睡着,都没有打给她。
5、他最好的朋友
醒来后我仍没有打给周雪倪,我收拾好东西,然后去上学。
2005年的7月,脚底下滚烫的公路,能让人联想到,所谓的火焰山和炙热沙漠也不过如此。
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之前总停在我窗口的那棵树上的小鸟,已经消失了一个多月,没有再回来过。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想,我以后不会再跟周雪倪联系,不会再去看陈致林。慢慢地,我就会忘掉那个突然闯入我生命中的天使了。
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但我觉得应该要这样做。
所以这天放学后我没有去找陈致林,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关系,将他当成树洞是我的错。而现在我觉得,是时候该恢复到从前的日子了。我约了陈依翰去他家玩,他看着我说:“好啊,让你看看我们家有多好笑。”
但我去到陈依翰家的时候,我发现他家并不好笑。
在这间租来的破落房子里,一开门我就看到,东西乱糟糟地扔了一地。我没忍住回头对陈依翰说:“你家进贼了。”
“不是。”陈依翰说,“是我妈跟我爸吵架弄的。”
这时我才看到,墙上的那些画作,全都被涂得一塌糊涂,贼可不会花时间去做这种事。
我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因为他家里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锅碗瓢盆碎了一地。陈依翰笑着说:“房东今天来了我们家,说我爸在墙上乱涂乱画,要扣押金。然后我妈因为被扣押金和我爸吵了起来,就把东西全砸了,再然后就被扣了更多的押金,哈哈。”
我笑不出来,看着陈依翰的父亲盘腿坐在房间的飘窗上,背对着我们。
陈依翰说:“他从早上到现在就没说过话,没动过。”
我突然想到了陈致林。
但陈致林身上满是死寂,而陈依翰的父亲身上,缠绕着太多落拓与痛苦。
站了一会儿,我说:“我回去了。”
我想人大概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我们怎样去面对那些痛苦。
陈依翰和我一起走下他家那条老旧黑暗的楼梯时,他突然对我说:“喂。”
我回头的时候,看到他泪流了满面。
然后他站在我的面前,放声痛哭起来。
我张了张嘴,动了动手,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做,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痛哭了很久之后,陈依翰突然对我笑了笑说道:“谢谢。”
我叹了口气说:“谢什么……”
他很认真地说:“谢谢你愿意当我的朋友,我知道我很古怪,甚至有点变态。但我必须要把我的痛苦当成笑话,才能撑过这一切,撑过我这前半部分的人生。以后我会有一个完美的家,我爸妈,我都会让他们好起来。但在这之前,我从未说过,你也不知道,我有多么感谢你,陪我支撑着,走过这一切。人是需要朋友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我点了点头,准备离开,回头时却看到陈依翰的妈妈刚好回来,她看着我和陈依翰。
6、她对我的污秽,一无所知
2005年7月末,我有许久没有去看陈致林,没有跟他说话了。我没有跟他分享,我和陈依翰之间的一切。
所以我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可是我不敢去看他,不敢去想他,不然我又会想到周雪倪。
我不知道,为何我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生,会这么挂念。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这么些年,从未遇上过的感情的力量。
那力量太汹涌澎湃,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小心应付,不然就会被它掩埋。
我看着房间的地板,就像看着流沙,不断地吞噬我。
而我现在,就在挣扎。
然后周雪倪的一个电话,就打破了我的沉寂,她说她在医院,问我在哪儿。
我挂断电话之后,内心涌起巨大的力量。
我想我应该告诉周雪倪真相了,人是需要好朋友的,也是需要勇气的。陈依翰把一切都做得很好,他成绩好,又是班干部,还有能力。他已经鼓足了勇气,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以后要改变他的生活和他的世界。
我想我不能差他太多。
于是我去了医院。
周雪倪站在那冰冷的病房中,看到我的时候,她满脸怒气。我还没开口她就说道:“你知道你有多久没来看他了吗?你认为他不会感觉到寂寞和难过吗?”
“我……”我刚说了一个字,周雪倪就瞪着我说道,“他是个好人,但是命运却没有让他得到好下场,我曾经觉得你也应该是个好人,但这些天以来,我都有来看他,却从来没有遇到你。我问过护士了,她说他的家人很少来看他,你就这样放他一个人在这里?我真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子,你是怎样对待自己的父亲的?如果可以,我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我,让他好好的。因为他救过我,所以我知道,生命有多可贵。”
只有天才知道,这个时候,我看着周雪倪,有多想对她说,我不是陈致林的儿子。我甚至连父亲都没有。我只是为了她,才谎称我是陈致林的儿子。
但是我说不出来,她依然是个天使,对我而言,闪光的天使。
我知道我不可能得到她,但我也不想失去她。
我打开书包,翻出了我向陈依翰借来的奥数考卷,递给了她。
我对她说:“我前阵子去考试了。”我说:“我的家庭生活一团糟,没有父亲赚钱,我的母亲得去做清洁工。她的工资很少,所以得做很多家。她的情绪和状态一直都不好。我只能尽量帮家里的忙,再拼命学习,以便撑过我这前半部分的人生后,我会有一个完美的家。”
周雪倪愣住了,她看着我,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然后她说:“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你真是个优秀的人。”
“就像你的父亲一样。”她说。
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为自己的机智庆贺,我曾告诉周雪倪,我叫陈依翰,因为这样才能和陈致林同一个姓。
但如果说,周雪倪是一个天使,那我就是一个卑劣不堪、百孔千疮的小鬼。
然后周雪倪对我说:“我希望可以去你家里看看,你父亲帮过我,如果你们现在有困难,起码让我帮帮你们,这不是回报,这只是友谊。”
我几乎就要哭出来,现在的我,哪配拥有她的友谊。
7、所有的美好,都是因为谎言说得太好
仍然是2005年的7月末,临近学校的假期,这一学期对我来说,痛苦和欢乐都太多了。
陈依翰打了电话给我,他说他的妈妈拿了钱给他,让他重新买个新的PSP游戏机。
他笑着说,那天他的妈妈听到了他当时跟我说的话,之后和他进行了长谈,向他道歉,说没想到会给他带来那么多的痛苦和困扰。
陈依翰哭着说他很高兴,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父母和好,家庭和睦,他爸爸也准备去一家广告公司上班了。
然后我问陈依翰想不想要我的游戏机,我转手卖给他,因为我急需用钱。
陈依翰对我说如果要用钱的话,先拿去用好了,有钱了再还给他就好了。他知道,我是舍不得那个游戏机的。
对此我无话可说,我只能感谢他。
之前周雪倪说,要来我家里的事情,我答应了她。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只有答应下来这一条路可行。但是如果她来到我们家,那么我所有的谎言,就一定会穿帮。
所以,我只能想办法,让她不要到我家里来。
拿了陈依翰买游戏机的钱之后,我打给了周雪倪,约她吃饭。
她十分高兴,说要请我。不多久我们便约在一家装修不错的餐厅里见面,周雪倪仍是开着她的车来的。
我相信,她家里的经济条件不错,所以才会在听到我瞎编的那些事之后,说要帮助我。
但事情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顿丰盛的饭,吃得很是愉快。周雪倪的心情似乎不错,一直都在笑,和我聊天。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真的忘我了,忘了我现在的处境,眼里脑里全是她的笑容。
吃完饭后,我抢先去结了账。
果然,就像我所想的那般,价格不菲。
但因为我跟陈依翰拿了钱,所以仍支付得起。
周雪倪明显不想让我付钱,她和我争执不下。我笑着对她说:“钱还是由我来付吧,我还没有和女生出来吃饭,然后要女生付钱的习惯。而且即使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如以前了,但我还是应付得来的,我有在打工。”
“可是……”
周雪倪话还没说完,我开玩笑似的笑着对她说:“至少让我保存一点男人的尊严好吗?就像我一定答应你,如果我真的遇到困难了,我一定带你去我家,一定让你帮我。但是现在,我们还是只当朋友,没有其余的关系,好吗?”
最后她妥协了,她笑着夸我真是一个善良有责任心,而且有男子汉气概的人。
看着她闪亮的双眼,我几乎就要以为,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可是我明白,没有。
世界没有变得更美好。
所有的美好,只是因为,我的谎言说得太好了。
8、你听听,卑劣者的自白
在假期结束之前,我去了陈依翰的家。
我没想到的是,他正在和他妈妈吵架。
原来陈依翰的PSP一直没买回去,而当他妈妈问起的时候,他就说将钱给我先用着了。
然后他妈妈就生气了。
陈依翰的妈妈大骂起来,她说陈依翰像他爸一样,手上有了点钱就把自己当大款了,完全不知道她在外面洗厕所赚钱有多辛苦多难受。她说陈依翰把钱给我用那么久,过了这个暑假这么长的时间,以后能不能要回来还难说。
我刚要敲门的手停了下来,一种羞辱感,从心头涌起。
我突然想听听陈依翰会怎么回答。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他妈妈骂。
其实我不怪陈依翰的妈妈,我知道她赚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所以脾气才会变得不好,事实上她并不是什么坏人。
最后陈依翰说:“那是我和我朋友之间的事,我会处理好的。而且,即使他不还我,他也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他给我的友情,帮我度过的那些难关,价值远远不止这么一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