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国斌
中学上地理课时,我曾问过老师:“热带地区日照时间长,降水比温带地区充沛,植物繁茂,有些只能收获一季的作物,在热带地区甚至能收获三季。如此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为什么大多数穷国还都在热带地区呢?”
我当然不会满足于地理老师给出的诸如黑奴贸易、列强征服掠夺之类含糊其词的答案。自然条件优势哪怕极微小,经过上百万年的复利累加,会成为滚动文明发展的巨大红利。如此优越的条件,热带地区的民族不抢先发展,难道躺在家里等着抢劫犯和人贩子上门?
戴维·S.兰德斯给出了三个答案:
首先,炎热给人们带来的不适大于寒冷。人类很早就学会了通过生火和狩猎获得动物毛皮取暖,这使得他们即使在寒冷的冬季,也能过上相对容易、舒适的生活。
热则是另一番情景。人体肌肉活动的能量,其中3/4以热能体现出来。人体必须释放多余的热,才能保持适宜的温度,防止脏器和大脑被高温烧坏,排汗是最重要的散热方式。而热带地区普遍闷热潮湿,进一步减少了出汗的降温效果。
所以,在热带地区,无论动物还是人类,都难以保持长时间的运动状态,必须不时停下来休息散热。人类更是发展出一种社会化的适应方式:午睡,即中午不活动。印度有一句谚语:“只有疯狗和英国人才在中午的骄阳下外出。”
一名孟加拉国外交官访问温带地区的国家时深有感触:“我看到,在印度和其他热带地区的国家,几乎所有的体力劳动者和机关工作者的工作节奏都很慢,稍一用力或用脑就感到四肢乏力,需要经常休息很长时间。而在温带地区的国家,工作节奏非常快,人们充满了活力,很少休息。”
其次,高温环境,特别是全年炎热,大大加快了害虫、寄生虫、病原体的繁殖和传播。热带地区的国家常年肆虐的血吸虫、疟疾、锥虫病等,使当地人的健康和经济水平长期低下。
如非洲锥虫病的传病媒介是采采蝇,这是以吸食哺乳动物鲜血为生的小飞虫。即使今天有了强效杀虫剂,飞虫仍大量繁殖,使得牲畜无法在非洲热带的大片地区存活。人类的生存也步履维艰。在热带医学和药理学出现以前,热带地区的经济曾被这种灾害破坏,家畜养殖和运输都难以为继。且不管诗人如何评判冬季,冬天确实是人类的好朋友:寂静的白色杀手是害虫和寄生虫的天敌。中国北方的谚语说得好:“瑞雪兆丰年。”
最后一个大问题是水。热带地区降水充足,但往往没有规律、无法预测,且多为暴雨。计算平均降水量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里的降水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每年每季相差悬殊。在尼日利亚北部地区,90%的降水是暴风雨,一个小时的降水量(25毫米)等于伦敦郊区皇家植物园平均半个月的降水量。爪哇的降雨更为急迫,全年1/4降水的速率为60毫米/小时。
在这种气候条件下,丛林杂生,种植颇为不易:物种多样的宝库滋养着各种生物,却偏偏不利于人和农作物的生存。结果,人和自然都成了这场战争的失败者。倘若人们砍伐丛林,种植农作物,炙热的阳光直射而下,因为没有枝叶的阻隔,加上倾盆大雨冲走了土壤的营养,造成土地大面积荒芜和沙漠化。新开垦出来的土地很快就休耕了,不久,藤蔓和卷须爬满了住宅和寺院,沙漠吞噬了废弃的干旱农庄,而依赖周围地区食品供应的城镇也因此难以兴盛。
大自然就是以这样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方式,把天使的福音变成了文明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