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聪
7点05分。
薄薄的海雾在海面上浮起,如同冬日里滞重的空气一般,低低地压在海面上,水鸟穿过白茫茫的雾气插进水中,轻盈地退回,尖利的喙叼着一条小鱼。阴天,青灰色的天空仿佛神祇严肃的脸庞,令人窒息,水鸟尖厉悠长的叫声,好像是不间断的叹息。
14点18分。
中午的时候,太阳终于出来了,光线穿透云层投射在海面上,青色的海面顿时染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午后没有风,微小的金色波澜一层层地泛起,像是摔碎的玻璃,浮光跃金,镜影沉璧。
17点47分。
海上的黄昏让人感到充实平静,太阳在另一边的海平面落下去的时候,海面上灿烂得仿佛熔金灌注。猩红色的薄暮在头顶一层层推进,在天边逆转成蓝色的夜。一艘船静静地靠过来,在黄昏里泊进港口,仿佛离人回到故乡。
我在海边的这座房子里已经待了一天,我一直在看着窗外的大海。
我回到了这里,回来时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海岸线在不断靠近、延伸。澄澈的阳光下,似乎看得见海面上温暖的波光。车子还在行进,空调干涩的风在无声地向外溢出,我降下车窗,让海风吹入。
海滩上弥漫着腥咸的海风,那边有一个小小的城堡,一个孩子正吃力地挖着沙子,另一个正提着小水桶,踉踉跄跄地走来。日光将人影揉捏成细长的阴影,纯粹而厚重。
螃蟹像个傻瓜,不停地移动着小小的石块,努力着,扑腾着,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海潮涨了又退,贝壳和小虾被抛出这不断的循环之外。贝壳在阳光下光彩熠熠,小虾还在挣扎,可怜兮兮。
这些景象让我想起曾经的时光。
清晨,看日出,海面上一片晨光熹微的景象,海鸥晨起,在海面上扑腾着准备享用早餐。
下午,我会戴着草帽,在阳光的暴晒下去捡拾贝壳,再将它们一个个抛入海水里。有时我也会无聊到去欺负正在“哼哧哼哧”搬石头的螃蟹。我听着“呜呜——”的汽笛声,它们和蔼而悠远,仿佛带着乡愁。而我站在沙滩上,凝望孤帆远影。
傍晚,我在海边看太阳落进深海,望着大海千帆过尽后的清寂。
而如今,我站在这里,早已不是原来的我了。房屋变迁,人事更迭,但是海依然在这里,早晨,午后,夜晚,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
晚上我走出房间,来到海边。夜晚的海是密不透风的黑色,和夜幕融在一起,变成最原始的黑。远处的灯塔送来遥不可及的光,却不过是令人更绝望。
我走在岸边,身旁就是黑色的海,无形的黑色在脚边汹涌着,深不见底,我看不见安全的边界,只觉得潮水一次次涌来,打湿我的鞋尖。
我突然觉得,夜里的海,就像是我的未来,一望无际,深不见底。
我现在的家在河边,夜里我躺在床上,听宽阔的河流缓缓流淌的声音。平稳从容的水声,像是大海,却又与大海不同。有时河上会传来汽笛的声音,恍惚间我以为自己身处海边,海风的咸味似乎都已钻入鼻腔。而在下一秒,我往往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内陆的都市,在灰暗的斗室里,距海万水千山。白炽灯闪了又闪,像是在揶揄我。
我想,也许是当年在海边的时候我太贪婪了,在那里透支了所有的快乐,所以现在才会受此煎熬。有一首歌的歌词里,是这样说的:“曾经我放纵享受,到最后无处解脱。越心痛就越快乐,越想快乐越寂寞。”
但是人不能让自己总是生活在回忆中。我们陷入回忆时,会看不见未来。谁都想回到过去,但你终究不会变回曾经的你,与其痴心妄想回到过去,不如珍惜此时此刻。即使再不舍,终究必须往前看吧,就像在小学校门口死死拽着家长衣角的小孩一样,到最后,都要长大。
我在沙滩上转过身,看向来时的路,准备回去。
我回头看向大海。
再让我看你一眼吧,就一眼。就当是你送别我。最后,以及最后的最后,离开的也只会是我。
大海还在那里啊,时光改变我,带走我,将我扭曲变形,最后化成坚硬的墓碑。
任明亮的晨雾在时光里变幻成猩红的薄暮,昼夜平分,潮汐涨退,它就在那里,浸入海风,眠于潮汐。
螃蟹还会日复一日地忙碌,海凝望着它,仿佛露出恬然的笑意。
就当是在守护我吧,把我卑微的灵魂放在海里,不要浅浅地浮在水面,让它沉入深海。在蚌含着珍珠的身体里,在鲨鱼的胃里,在螃蟹的巢穴里,在乌贼漆黑的肚子里,有我的灵魂。
像诗里说的一样,赶开一群群黑夜,只留下钟鼓和太阳。
(本文作者系甘肃省兰州市第一中学高三年级三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