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号同学
小时候,我没有多少朋友,因为他们觉得我很不同。这种不同并非我有多出色,而是我很怪。
那时我不爱说话,总是沉默;并不是不想说,而是真正听我说话且能听懂的人特别少。我不爱穿裙子,不留长发,骑破旧的自行车,没有漂亮的首饰,经常和男孩子一起爬单杠,所以女孩子们不愿和我玩。渐渐地,男孩子们也不和我玩了,觉得丢脸。我经常被人遗忘,孤单地站在人群外,索性开始不参加他们的活动。我一个人也过得挺开心,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后来长大一些,从港台剧学到不少新词汇,开始有人喊我“嘿,怪胎”“嘿,异类”。
四年级,我初次明白原来与大家不一样是会受到孤立与歧视的。
班里有一个女孩,她爸爸从香港给她带回一个MP3,只在电视中看过的MP3。MP3里只有几首儿歌,但还是成功吸引了全班同学围观。她很大方,允许每人戴上耳机听10秒钟。轮到我的时候,她忽然收回了MP3,说:“我不能借给你,你是个怪胎,要是传染给我怎么办?”我站在那里,紧紧攥着校服的衣角,听他们大声笑,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站在大街上那般无助。
我以为,沉默再沉默,减少存在感,就不会被歧视。后来才发现,这是枉然,他们觉得你是异类,即使什么都不做,存在也是错。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否则会被“连坐”,会成为第二个我,被全班同学孤立。
六年级时,我被烫伤了手,大夏天起了水泡,很痒,一抓就流脓。疼痛伴随着腥臭的腐烂气息,同学经过我旁边时会夸张地捂住鼻子,或者不小心碰到我就要去洗手,似乎我染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传染病。
我不记得自己哭了多少次,有一次甚至崩溃地爬上了天台。当然,我没有勇气跳下去,只是花了很大力气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蓄长发,向父母要钱买小玩意儿讨好班里的同学,帮他们值日、抄作业,玩游戏时自动选择最不讨好的角色……时隔多年,现在,我已经可以笑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笑着去迎合别人,与谁相处都游刃有余,也学会小声地和别人讨论:“嘿,那个小A真是个怪胎,真讨厌!”
小A是我的初中同学,她一直是个怪胎。我们看言情小说,她在操场捡石头;我们把校服改得花里胡哨,偷偷染发、烫发,她还是清汤挂面,穿着宽得可以多塞一个人的校服;我们早恋、写情书,她在捡易拉罐、饮料瓶;我们春游嬉闹,她把自己关在家中捣鼓着捡来的东西……我们特别害怕和她在一起,觉得她脏、恶心,有传染病,更重要的是她从来不和我们在一起,是异类。于是,我们歧视并孤立她,在她的椅子上倒红药水、放小石子,在她的课桌上写脏话……
排除异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若是一个异类、一个怪胎,便要将他铲除,让他消失——这恶毒的想法不知从哪儿衍生,从此生生不息。
只是小A和我不一样,她始终波澜不惊,继续走自己的路。
后来初中毕业,我们去了不同的高中,和以前的同学提到小A,他们都是一脸嫌恶:“她啊,估计去捡垃圾了吧,谁愿意知道她的事啊……”再后来,我没有听到过小A的消息。
今年暑假,参加初中的同学会,以为小A会像以往一样离群,没想到她出现了,且把我们吓了一跳。现在小A在中央美术学院上学,还未毕业就已经帮很多公司设计产品。但她本人没什么变化,普通T恤、过时长裤,与争芳斗艳的女同学一比,天差地别。
她安静地坐在角落喝饮料,我忍不住走近,问:“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是,一直这样老土、邋遢、不合群。”她倒是直接,“不会迎合别人,学习、生活、工作中经常碰钉子!”
“那,你没想过改变吗?”
她笑了:“我是很怪,但我活得很畅快。我又没有阻碍到别人,为何要改变?”
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懂得:她不是怪胎,我才是。
不敢直面人生,不敢承认孤独,不敢做自己喜欢的事,费尽心机地迎合别人只为得到认可,但其实从改变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经否定了自己。
请你做一个勇敢、坚强的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