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碧贞
仿佛一夜之间,麦子就黄了。风吹过,发出细微的哗哗声。
小暖喜欢看这一地的黄,喜欢听那哗哗的声响。只是,娘不让。
娘说,五黄六月,太阳毒,要生疮。再说,割麦子,累人。别去。
这样的话,小暖听了十几回。娘的话,小暖信。从小到大,一直信。以前,小暖很黏娘。娘还说她是撵脚狗呢!实际上,娘也舍不得她。遇大太阳,就放小暖在树下躲阴凉。
小暖很听话,躲到树下看娘割麦子。太阳火辣辣地照着麦地,白花花的,晃眼。小暖弄不明白,娘为啥不躲呢?
娘笑,我是大人,皮厚,用不着躲。再说,抢收要紧哪。
打那时起,小暖就知道,大人是不怕太阳的。如今,自己也长大了,自然也不用怕。所以,趁这次放假,小暖抢着要来帮忙。
娘还是不让。
小暖急了,说:“娘,这是学校布置的作业。老师说这次放假,大家正好可以体验生活,还要写感受呢!”
娘拗不过小暖,只得答应。
第二天一早,娘和小暖就背起家什上山。
一到地里,娘就嘱咐开了:“小暖,你力气小,只割麦穗儿。”说着话,娘从背篼里拿了把镰刀,用大拇指试了试刀口,赶忙又换了把递给小暖。
“割的时候,刀口往下,注意手,别伤到。”
小暖觉得娘很啰唆。自己都读初二了,这还用教?
娘没再多说,弓下身子,开始割麦。她一挥镰,一大把麦子被齐齐地割断,倒在了地上,只剩下短短的麦茬。
小暖站的地方,紧挨着娘。小暖扬起镰刀,一划拉,就是一大把。小暖兴奋地喊:“割下来了!”
没有人应答她。远处一声声的“阿公阿婆,割麦插禾”,是阳雀在叫。娘像一尾鱼,早被催到麦海深处去了。
小暖有些急,往手心猛啐两口唾沫(娘割麦时时常这样做),抄起镰刀,咔嚓咔嚓地割起来。
不久,娘隐隐地听到了小暖的喊声,很是急迫。
“娘!娘!快来!快过来!”
“小暖,受伤了?别怕。”娘丢了镰刀,飞快地奔过来。
“小暖,伤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没有。娘,看那儿。”
一个鸟窝挂在麦草间,三只尚未长出羽毛的小鸟,微微晃动着身子,拥挤在一起。
“这团麦子不要割了。要说,把窝挪个地方最好,只是担心它们父母找不到。”娘细声说。停顿了一下,娘又说:“这行的麦草不割,把它们留下。”
回过头来,娘又对小暖说:“太热了,你到树下躲会儿。”
“那怎么行?您都割好多了,我才起头。”小暖远远地跳过那个鸟窝,往前割。
娘又顺着地头开始割。起初是小暖在前,很快,娘又超过去了。
阳光潮水般泼泻下来,小暖的背上已是湿漉漉的。更难受的是有汗水滴进眼睛里,刺痛得眼泪都流出来,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一不留神,一阵针扎似的疼痛袭击了小暖,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原来,刀在左手臂上划了一条口子,鲜血开始往外冒。
娘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捏住小暖的手臂:“小暖,别怕……”
眼泪即刻噙在小暖的眼眶里了。她的嘴唇一直在颤动着,只是没等她说话,她就被娘拉到树下坐下来。
娘松开手,小暖的伤口已不再流血。
“幸好不深。还疼吗?”
小暖摇了摇头。这时候,小暖才发现,娘的头发散乱地垂在额前,因为汗水湿透而黏结成一缕缕的。娘的脸色微微发红,汗珠在她的额头和鼻尖上闪光。
“娘,对不起,我越帮越忙。”
“说啥傻话呢?你知道为家里分担担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娘轻轻地拍了拍小暖的背,“不过,你的手伤了,就不要割了。回家歇着。”
“娘,我可以背。”小暖脱口而出。
娘又像一条鱼,往麦海中游去。
小暖像一艘船,来来回回地渡着那些成熟的麦子。每一趟,她都听到了哗哗的声响。
接下来的几天,太阳好得很。娘用她结满老茧的手,抓起几颗饱满而闪着光泽的麦粒,放进嘴里,牙齿轻嗑,发出干净的脆响。“可以收仓了。”娘权威地宣布,脸上漾着笑容。
小暖学着娘的样子,抓了几颗放进嘴里:“娘,新麦真香呢!”经她这一喊,空气仿佛被新麦的清香浸透了。娘醉了。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