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的井

宋志军

樊君近日老是做着同样一个可怕的梦。梦中他被一群人追着，来到一处荒野，四周黑得吓人，到处布满了井。那些井深不可测，像一个个恐怖的黑洞，似乎要把他吞噬掉。他战战兢兢地站在荒野中，拼命地想逃出来，却紧张得一步也挪不动。他害怕一步走错，就会掉到井里去。他转身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可那些井却像长了腿一样，一个个紧跟着他，不断地把他包围在中间，让他无论怎样都逃不出来。每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他都要惊出一身冷汗，心脏跳动得似乎要从胸膛里掉出来。

樊君接连做着这样的梦，他心有余悸，六神无主，坐卧不安。想到前一段发生的一件事，他觉得自己的噩梦一定与那件事有关。

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早上，樊君刚来到办公室，准备处理一天的公务，门却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随后快速地闪进一个人来。樊君抬头一看，进来的是一位打扮入时的漂亮女人。女人没等他问什么，便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樊君本想对来人不敲门就进来的行为责怪两句，见此情景也就不再说什么。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见女人尽管打扮还算整齐，但神色却十分憔悴，脸上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焦急和忧虑。

女人十分紧张，还没有说几句，眼泪就流了下来。尽管女人说话语无伦次，但樊君还是听懂了，原来她是为尹桐求情来了。

尹桐是市里某局的一个副局长，因为涉嫌贪污受贿被纪委调查了几个月，刚移送到检察院，主办人员就是樊君。樊君早就听说尹桐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尹桐妻子匆忙地说过几句话后，便慌慌张张地把带来的一个黑色皮包放在了樊君的办公桌上，不等樊君反应过来，便逃一样地走了出去。等到樊君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喊住她的时候，她早已经在楼道里了。樊君想跑出去拦住她，却又觉得不妥，犹豫了一下就没有再动。他拿过女人留下的皮包，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两摞钱，共十万元。樊君像被两块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从那以后，樊君的心就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做什么事情都六神无主，特别是再提审尹桐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惊恐，似乎提审的是他自己。渐渐地他开始失眠，偶尔入睡，也会做着同一个可怕的梦──被一群会移动的井包围着。

樊君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找到尹桐的妻子，把那十万元钱还给她。

樊君想办法找到尹桐妻子的电话，联系了她。他在电话里非常严肃地要求她尽快来办公室见他，有重要的事情和她讲。

尹桐的妻子终于来了。一落座，她只是用忐忑不安的眼光看着他，并不敢多说一句话。

看着尹桐妻子可怜的样子，樊君不忍心去责备她什么，只是盯着她的眼睛，非常诚恳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可尹桐犯了法，他必须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他当初就是因为收了别人的钱才犯了错。如今你给我送钱，岂不是把我也推向和他一样的境况？你应该相信公平公正办案是我们检察官应尽的职责，不能想着试图通过贿赂来逃避这一切。你这样做，不仅帮不了你的丈夫，反而把我们也送进了犯罪的深渊。这个钱我就不交到专案组了，希望你拿回去，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自己这些日子内心的不安，特别是那个困扰得他几乎崩溃的梦。

樊君说得言真意切，尹桐妻子听得很是仔细。听完他的话以后，尹桐妻子陷入了深思，她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过了好大一阵子，她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哭过之后，她重新坐起来，对樊君说：“樊检察官，谢谢你，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她接过钱，并没有立即走，而是说出了一番让樊君意料不到的话：“其实，上次给你送过钱之后，我心里就一直处于不安之中，尹桐当初就是被那些送钱的人给害的，我怎么能再用同样的行为去害你呢！最近我还接连做着一个可怕的梦，我梦见自己来到一处荒野，四周黑得吓人，周围到处都是井，我拼命地想要逃离，可那些井就像会动一样，始终追着我，让我怎么也摆脱不掉。我知道我大概就是受了这件事情的影响。这下好了，我不会为此事担惊受怕了。尹桐犯了法，你们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再也不会错上加错了。”她说完这一番话，心里轻松了很多。

樊君听完尹桐妻子的话，特别是听到她讲的梦境竟然与他做的梦一模一样，心里惊奇万分，他甚至怀疑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示。

看着尹桐妻子变得安详的样子，樊君的心里也像一块巨石落了地。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束明亮的阳光照进来，不仅照在两人的身上，更像是照进了他们的心里。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