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 鬼手

许伟鹏

一个手持竹竿的僧人直奔尤光明而来。僧人一脸怒气，眉间不伦不类地长了一颗美人痣，他边跑边吼道：“哪来的猪猡，竟敢在这里撒野，污我佛门清净之地！”尤光明大吃一惊，掉头撒腿便跑，怎奈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开步。正在发急，尤光明从梦中惊醒了。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很纳闷。梦中的那位僧人，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还有，自己怎么被那和尚看成了猪猡呢？

手机自动弹出本地新闻：为时一周的大青山庙会今天拉开帷幕。尤光明心想，正好赶上周末，不如去瞧瞧热闹。大青山就在西郊不远，尤光明跨上摩托车，直奔大青山而去。车子到了山脚下，抬头一看，山上山下到处都是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尤光明将车子锁在山下的停车场，徒步向山上爬去。

刚爬到半山腰的崇宁寺，尤光明突然有了尿意。崇宁寺左侧就有一个公厕，却人满为患，排着一条长龙。尤光明转到崇宁寺后面，看见一片小松林，顿时傻了眼。这崇宁寺尤光明并不陌生，一个月前还来游玩过。这寺庙的后面本来就是一块寸草不生的荒凉山坡，哪来的这片小松林？尤光明来不及多想，扎进小松林正要方便，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年轻男女的嬉笑声。尤光明吓了一跳，尿意全无。他赶紧系好裤带，探头探脑地踮着脚向前面摸过去。尤光明心想，说不定是野鸳鸯躲在这里偷腥，不妨去看一部免费的“毛片”。

走出几步，一座带着竹篱笆小院子的茅舍出现在面前。尤光明大吃一惊。大青山名称虽大，其实就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山坨，犄角旮旯的就没有尤光明没去过的地方，可他从来也没见过大青山有这么一片“世外桃源”。更为诡异的是，此时此刻，茅舍的屋顶上和院子里竟然落满了皑皑白雪。眼下正是初夏时节，哪来的这场大雪啊？尤光明来到小院的柴门前，顿觉寒意袭人，禁不住打了几个喷嚏。这才知道，眼前的这场大雪竟然货真价实没掺水分。

站在院门前，尤光明凝神细听，分明听到茅舍里有男女在喁喁细语。想必刚才那一阵嬉笑，就是从这里边传出来的。他定了定神，轻轻叩了叩柴门，听到里边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尤光明扒着门缝朝里一看，只见茅舍窗口处，先是一个发髻高挽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头戴方巾软帽的年轻男子，一边向这边张望，一边在小声地说着什么。

看着眼前的这一对年轻男女，都是一身古代的着装，尤光明半天没回过神来。莫非有剧组在这里拍古装影视剧？尤光明正呆呆地出神，那一对男女出了茅舍，打开柴门，那女子打量了尤光明好一会儿，问道：“请问客官何事在此？”

尤光明微笑着问他们：“你们是在这里拍戏？”那女子似乎没听懂，那男子长长地作了一揖道：“敢问先生所来何事？是讨水喝还是要寻什么人？”尤光明被他酸得直皱眉头，想了想说：“我是来赶大青山庙会的！”那男子说道：“先生不妨进来坐坐，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去赶庙会不迟！”尤光明听说喝茶，这才条件反射似的想起了自己的事来，赶紧低声问那男子：“请问什么地方可以方便？”一旁的女子见尤光明鬼鬼祟祟的样子，像是有事瞒着自己，就先自走了。

那男子疑惑地看着尤光明：“先生可是要便溺？”尤光明知道这是文辞，连忙点头说：“正是正是，都快憋死我了！”那男子点点头说：“先生请随我来！”便在前面带路，一直将尤光明带到屋角处。那里有几株灌木，灌木丛后面摆了两块木砖，木砖下挖了个浅浅的坑。不是闻到有一股子异味，尤光明根本不敢相信这里是方便的地方。尤光明顾不了许多，便在那里一泄为快。

才方便到一半，尤光明突然觉得脚下的这块地面先是晃了晃，紧接着便“沙沙”作响，烟尘四起，震耳欲聋。再看眼前的景物，像是被人卷铺盖似的卷走了，自己却像悬在半空里似的。待烟尘散尽，惊魂未定的尤光明睁开眼睛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小松林的影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还是先前所见的那片光秃秃的一片小山坡。尤光明恍惚了，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尤光明失魂落魄地回到崇宁寺，想去后香堂进香，为自己驱邪压惊。进去一看，后香堂的边角门开着。尤光明心里疑惑。他知道，崇宁寺的这道门轻易是不开的，也不知道里边藏着什么秘密。尤光明心想，今天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不如进去一探究竟。尤光明进去一看，就是寺庙后面空荡荡的一个大院子，院子里长着几株年代久远的老槐。院角处那株老槐的枝丫上晾着一轴图画。尤光明近前去看，是一幅叫做《雪霁图》的水墨画。画面近景处是一片小松林。松林掩映下，隐约可见松林深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竹篱茅舍。茅舍窗口处，一对身着古代服饰的年轻男女，正探着头向柴门处张望。尤光明奇怪了，这情景怎么似曾相识？

尤光明正在纳闷，从角门处进来一个身着僧服手拿竹竿的小和尚。尤光明定睛一看，只见小和尚眉间还不伦不类地长着一颗美人痣。尤光明恍然大悟：这不是崇宁寺里打杂的小和尚慧真吗？自己梦中所见的那个小和尚不正是他？怪不得当时就觉得眼熟。

待问明缘由，慧真指着那幅画告诉尤光明说：“这是崇宁寺开寺大和尚空了师傅的墨宝，已历经千年。空了师傅是当时的丹青鬼手，不管什么人物景致，只要经他的手一画，就全活了！”又指着画轴上洇湿了的一片说，“今天出宝晾晒，师傅命我在此看守。我刚才有事出去片刻，不知道被什么人将这里弄湿了一片，还有一股子猪尿骚味呢！”尤光明弯下腰去看那洇湿处。熟悉的灌木丛和那两方木砖，让他顿然醒悟：这里不正是自己刚才方便的地方吗？不由得面红耳热起来。慧真奇怪地看着他，尤光明赶紧别过脸去望着别处，只是在心里对慧真刚才说的那句话感到愤愤然。

慧真左顾右盼，说：“我已经回禀过师傅了，师傅掐指一算，说是刚才有一头猪闯了进来，在这里滋了一泡尿，让我过来看看。哪有什么猪啊？如果真有猪，我定不饶它！”慧真说着，把手中的竹竿抡得呼呼响。

尤光明吓得落荒而逃，因为他生肖属猪。

选自《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