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红宇
贝多芬说:我情愿写10000个音符,也不愿写一个字母。
而我,情愿用10000个字,去换贝多芬的一个音符。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稀罕。
有什么办法?在伟大的艺术与它谦卑的粉丝之间,就存在着这种不平等。
但我依旧虔诚地朝拜着,并且相信:每写下10000个字,就与音乐圣殿的距离又近了一个音符……
“当你重拾卡带,就如同一个侦探坐下来,替一位年长的汽车旅馆店员倒杯酒,听他述说往事……”
收拾书架,发现几盒旧卡带:中国唱片总公司1986年出版的《相声小段集锦》,原来是家里那位年轻时的珍藏。有年头了,带皮儿都散开了,小心地拿起一盒,意外发现卡带目录上,在“《贴膏药》(高英培 范振钰)”之前,有一行钢笔字——“2分35秒”,带脊上还夹了一张小字条,上面标注着编号“012”。
微微一笑:012,那时的他还以为自己会有百盘以上的收藏吧?可是很快CD就出现了,然后是MP3,然后笔电普及,然后i系列的产品相继问世,然后——再看到这盒卡带,好像看到出土文物。
“当你重拾卡带,就如同一个侦探坐下来,替一位年长的汽车旅馆店员倒杯酒,听他述说往事……”(罗布),虽然已找不到录音机了,可留在卡带封面上的字迹,依然“播放”出他的往事:尽管只有几个数字,虽然只是一角之姿,却宛如理想的因子,让人窥得他志向的全貌:热爱优秀的传统文化艺术,从那时起直至以后。
手握这盘卡带,陷入到回忆中去:那些留有我的字迹的旧卡带,都被时间带去哪儿了?尤其怀念最珍贵的那盘:毕业前一晚,班里男生聚坐在一起,用一首接一首的歌作别大学时代,我悄悄将那场“告别歌会”录下来,那晚的压轴之作是:他们合唱了一首《三月里的小雨》送给我!从没有那么多人一起为我唱一首歌!我的小心肝啊~后来,我缩印了毕业照作那盒卡带的封面,用台湾歌手周治平的成名作为其命名《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并附上一行小字“特别推介《三月里的小雨》”——那盘卡带后来被一位男同学借去翻录,再没还回来,我的青春岁月也一去不回头了……
在从前的爱乐年代里,每个乐迷都自制过卡带:从成千上万首歌曲中挑选你最喜欢的歌录在一盘卡带上,也录上你的品味和性情;将正在播出的电台音乐节目录在一盘卡带上,同时录上的还有流逝的岁月和时光。虽然,卡带充满了浪费的空间和不必要的噪音。但比起MP3一往直前的节奏,自制卡带效率低下的节奏却是浪漫的节奏。尤其,自制卡带的封皮上,留有你最爱的人的笔迹,那是时间之手也抹不去的爱的痕迹!
在勒妮去世后的一个晚上,罗布在翻找文件时,偶然发现她生前自制的一盘卡带,抚摸着标签上勒妮卷曲潦草的字迹,罗布想:这个晚上又要失眠了。他将卡带塞进录音机,坐下来,让音乐缠绵地陪伴着他,“这是一场约会”,只有他、勒妮和卡带上的那些曲子。
罗布从小就是个自制卡带迷。他曾为八年级舞会制作卡带,别的同学都尽情玩乐,而他却如“弥撒中的祭坛侍童”一般,怀着做礼拜的心“向天高举每一张黑胶圣饼”,虔诚地播放那些他精心编选的音乐。每当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罗布都会对她说:“我会录一盘卡带给你”,这样的“蜜糖攻势”只有一次奏效了,就是在遇到勒妮时。勒妮也是个狂热的音乐发烧友:听过Flaat & Scruggs的《比利·乔颂歌》之后,她就在歌里唱的那天“6月3日”举办了一个主题聚会,准备的都是歌里比利·乔吃的东西:豇豆、饼干、苹果馅饼……
相遇的那天晚上,当“大明星”乐队的《广播城市》响起时,酒吧里只有勒妮和罗布一样兴奋,他们聊起彼此有多爱这支乐队,并发现:他们最爱的竟是这支乐队的同一首歌《十三》!一年以后,他们选《十三》来做婚礼的第一支舞曲。
因为一首歌就爱上了?因为一支乐队就被月老牵上了红线?这样的择偶会被批评为“太随意”,但用无关紧要的事来选择伴侣,对罗布来说却是很有用:从爱着“肉偶”乐队的同一张专辑起,他们像动物王国里的动物一样,辨认出彼此的气味;等到发现都着迷于安迪·吉布的歌时,他们仿佛已看到了婚约。
2011年,已是美国著名音乐记者的罗布·谢菲尔德出版了回忆录《爱情是一盘自制卡带》,用十五盘自制卡带作为叙事框架,讲述了他与勒妮之间的爱情故事:婚后的他们一起自制了许多卡带,分别供调情、跳舞、睡觉、洗碗、遛狗时听;他们常常开车翻山越岭,去旧货店搜集黑胶唱片,寻找被埋藏的宝藏;一天工作结束了,他们会互相揉着对方的脚,对唱着“人行道”乐队的歌;毕业之后,他们双双做起了摇滚乐评人,稿酬寄来了,再拿去买唱片……
有好音缘的罗布和勒妮,在我看来,堪比也曾有好姻缘的董永和七仙女。这两对儿真像:都隐居在山村和小镇;都是琴瑟相和型的模范夫妻,牛郎和织女都爱劳动——“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而罗布和勒妮都爱音乐,音乐就是他们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彼此之间都有很深的感情,用《天仙配》里唱词来形容,就是“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而他们爱情的结局,都令人心碎:结婚五年后的一个周末,正在家里做手工的勒妮非常突然地死于肺梗阻……从此,鸳鸯鸟只能期许在天上比翼双飞!
勒妮去世后,罗布一遍遍播放着他们共同制作的那些卡带,因为他相信:一盘卡带被倒转了太多次之后,你就能听见黏在卡带上的指纹。在用眼睛珍藏起勒妮的笔迹之后,罗布又用耳朵封存起她的指纹。
幸好有那些卡带!因为,“没有什么能像音乐那样连接起某个时刻”,罗布写道,“我靠音乐把我带回去——或者更确切地说,把她带回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