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
89.雪灾
乌力楞的两个安嘎进了林子之后,天又开始下雪了,一到冬天,这片山林就会没完没了地下雪。奇怪得是天上那一片白云亮得晃眼,那晃眼的云像纱雾般诡异地又消失了。这场雪开始是慢慢地飘落,过了一会儿就直直地落下,接着就像下雨一样地倾泄下来,最后是一团团地砸在地上,天变暗了,像黑夜一样。
阿其格查莫日根挣扎着坐起来,惊恐地盯着外面看,似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流浪萨满和乌拉仁银嘎也看了看外边的天,他们也感到惊恐,因为下这种雪是反常的。
他们看到阿其格查莫日根的样子,忙过来照料他。
仙人柱顶上开始能听到雪团撞击的声音了,雪厚厚地堆积在仙人柱的狍皮上,接下来,仙人柱的支柱开始吱吱地响着,狍皮围子向里面鼓着,支柱开始向里弯曲了。
大雪把仙人柱皮门帘子上的横杆挤断了,雪像沿流水一样地推进半个仙人柱,火塘被融化的雪水浇灭了。火塘灭了,这是个不好的征兆。
乌拉仁银嘎用狍皮被把她阿麦围起来,一股股寒冷的风吹得她全身颤抖。
流浪萨满用马鞍、猎枪、桦皮箱把皮门帘挤住,然后从仙人柱皮围子的半腰扒开一个洞,用盆把雪水往外淘,没等淘净,仙人柱里的地面已经结了冰。
阿其格查莫日根用手指着别在柱子上的包毫库特,流浪萨满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把包毫库特拿下来,把桦皮桶用猎刀割成片,放在絮火上吹着。
桦树皮被点燃了,他又把桦皮碗、桦皮盒放在上面燃烧着,最后把仙人柱的木杆拆下两根,用猎斧砍断,又重新把火架了起来。
仙人柱里全都是水汽了,水汽从仙人柱顶口冒出去,很快结了冰霜,冰霜又一块块地跌下来掉进吊锅里。
流浪萨满拿着猎斧从皮围子洞钻出去,外面已是茫茫雪海,他用手扒开齐腰深的雪,到几棵松树边上,砍了一棵树,那棵树倒在雪里不见了,他用猎斧把树勾出来,顺进仙人柱,又开始一段一段地砍。
火塘有了木头,鲜活的松树在烈火中燃出了一股股蓝色的火苗,火苗跳动着,像是火神在跳舞,仙人柱里渐渐暖和了。
阿其格查莫日根粗气喘了半天,又断断续续地说:“乌……乌力楞……那些仙人柱咋样了……”
乌拉仁银嘎听出了她阿麦的意思,这才对流浪萨满说:“快去看看别的仙人柱!”
流浪萨满又从皮围子洞钻出去,脑袋扎在雪里面,挣扎着站起来,用手抹掉脸上的雪水,在雪里一步步朝西边那些仙人柱趟过去。
中间的几座仙人柱在山沟的风口上,雪只是把仙人柱底下堆了一圈的雪,而最西边的最低处的仙人柱几乎被雪掩埋上了。
这是帽活依尔宝玉住的仙人柱,乌拉仁银嘎看见几乎被雪埋住的仙人柱,疯了似的大喊:“来人呀,都出来!”
中间那些仙人柱里的人把皮帘子推出来,又扒出一条小道,围过来。
乌拉仁银嘎大叫着:“快,帽活依尔宝玉埋雪里了,咋整啊?”
流浪萨满说:“把犭罕筋绳子接上,拴在我腰上。”
几个女人把犭罕筋绳连接在一起,拴在流浪萨满的腰上,流浪萨满在雪中爬到帽活依尔宝玉的仙人柱门前,又从皮帘子缝钻进去,这时的帽活依尔宝玉已经被雪盖住了,他仍没醒,只是在他融化成雪水的脸上,还冒着热气。
流浪萨满拉起他的胳膊,顿时闻到一股酒气,他用力把帽活依尔宝玉拖出仙人柱,几个女人用力把他俩从雪中拉了出来。
帽活依尔宝玉被抬到岳有华和她额尼住的仙人柱里,乌拉仁银嘎与岳有华捧着雪在帽活依尔宝玉的耳朵、手、脚上搓揉着。他皮肤的这几个地方都变白紫色了,如果冻白了,就完了,这样搓过之后,有了些血色,他算是有救了。
帽活依尔宝玉醒酒了,吃力地坐起来大喊:“拿酒来!我在清廷大牢的时候,那真是英雄气概震动朝野,我无视清廷,大义之气令牢人十分敬佩,牢守见我胆颤心寒,无法于我……”
岳有华上前照他就是一个嘴巴,吼道:“帽活依尔宝玉,你不说大话不行啊,你差点冻死了!”
帽活依尔宝玉自从大牢回来,大伙都顺从着他,这下让岳有华当着大伙的面打了他一个嘴巴,他怔住了。
岳有华说完就开始大哭起来,乌拉仁银嘎劝慰着她。
流浪萨满见帽活依尔宝玉傻愣愣的,对他说:“你咋喝那么多!火塘没火了,雪把你埋了还没醒,差点就完了!”
帽活依尔宝玉用手去端酒碗,刚端起一点,就把酒碗摔到地上了,帽活依尔宝玉看看自己的手,奇怪地自言自语:“手怎么不听使唤了……”
乌拉仁银嘎把下大雪的事和救他的事说了一遍,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帽活依尔宝玉勉强地站起来,扶着木杆走到门口,掀开皮帘子,一股强劲的风雪又迷住了他的眼睛,他用后背顶着皮帘子,转眼向西边看了一眼,见他住的仙人柱只露着一点点尖顶,其余全被掩埋在了雪海中,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三步两步走到奥路席上,一屁股坐在上面呜呜大哭起来。
帽活依尔宝玉哭得那么委屈,那么伤心,他哭过之后就开始坐在火塘前看着火发呆,也不再说话了。
乌拉仁银嘎说:“咱们看看阿麦去!”
流浪萨满就跟着乌拉仁银嘎走出去,帽活依尔宝玉也跟了出去。
他们好不容易趟到阿其格查莫日根的仙人柱前。
这个仙人柱是搭在东山斜坡下的,风把雪刮到仙人柱周围,几乎把仙人柱围严了,他们又一个个地钻进仙人柱里。
阿其格查莫日根知道乌力楞的人没事,又急着说:“林子里他们咋整……咋整?”
流浪萨满说:“那两个安嘎准是困在林子里了,马走不了路,回不来了,得去救他们!”
乌拉仁银嘎说:“咱们也走不了路,咋去救?”
阿其格查莫日根指了指别在仙人柱木杆上的滑雪板。
流浪萨满说:“穿滑雪板去!”
乌拉仁银嘎说:“就一副,咋整,我得陪你去。”endprint
阿其格查莫日根比划着说:“奥仑上还有一副……”
乌拉仁银嘎穿上滑雪板,流浪萨满拄着棍子,他们往林子里的奥仑那去了。
他们俩好不容易来到奥仑前,但放倒在地上的梯子不知被雪埋在什么地方,他们用棍子在雪地划着……把梯子找到,扶起来,爬上奥仑,取出滑雪板穿上就往林子深处去了。
流浪萨满和乌拉仁银嘎不时地吸着乌力安,还不时地朝天空开枪。
90.雪中的人和野兽
这是一片被雪覆盖着的山林,老林子里除了唰唰落雪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白天的林子里像晚上一样黑暗着。
流浪萨满和乌拉仁银嘎知道,天还没有黑,但他俩实在看不清方向,也滑不动了,天又出奇的寒冷,他俩没办法了,就选了一个高山坡歇一会儿。山坡上的雪浅一些,他俩弄了些木头,点着一堆篝火烤着身子。
山林里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俩只好把狍皮筒铺在雪地上,钻进去等雪小了再走。
狍皮筒里暖暖的,但他俩都睡不着。
篝火在雪中燃烧着,雪团不时地砸在火上,火就噗噗地一声声响着,冒出一股股烟气,但火却没被雪扑灭,好像越烧越旺了。
乌拉仁银嘎对流浪萨满说:“多亏你了,我咋谢你呀?”
流浪萨满说:“谢啥呀,不这么整咋整!”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后来就不说话了,都静静地看着火,这漫漫的长夜弥漫在雪中,那堆红红的篝火在雪中显得是那么鲜红,就像天边的火烧云。
后来,他俩都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他俩被冻醒的时候,天出现光亮了。
乌拉仁银嘎说:“雪小点了!天也有点亮光了,咱们走吧。”
他俩又开始滑着雪,吸着乌力安,还不时地朝天上放着枪,满山转悠着找那两个安嘎。
吉若和绰伦布库两个安嘎走出去不久,就发现雪下得出奇得大,他们虽然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去了,但都意识到了什么。
吉若带的这个安嘎没往更远的山林里走,而是用树技搭了棚子,盖上兽皮烤着火。
雪越下越大,他们的棚子被雪压塌了,吉若决定返回乌力楞。
绰伦布库他们是钻进狍皮筒里歇息的,没多大工夫,他们几个被雪埋上了,绰伦布库钻出皮被又看了看天说:“咱们回去呗,雪这么大又下个不停,还逮啥呀!”
两个安嘎在不同的山林里几乎是同时决定返回乌力楞,但雪太深了,马都没办法行走了。
他们都是人在前面趟着雪,马在后面跟着一步步艰难地往回走着,实在走不动了,他们也是找一个山坡雪浅的地方拢起篝火,吃点东西,歇一气然后又走。
乌拉仁银嘎和流浪萨满大概滑到晌午,他俩的乌力安声和枪声终于得到了回应,先是找到了吉若那个安嘎。
他们汇合在一起后,又开始找绰伦布库那个安嘎。
他们又费了很大的劲,终于找到了绰伦布库他们,虽然都没逮着东西,可人都好好的,大伙便放心地往乌力楞走。
吉若在行走中发现了更奇怪的事情,她让大家都停下,小声说:“你们快看,那是啥?”
大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有两只狍子只露着脑袋,身子在雪窝里不能动了。
流浪萨满和绰伦布库穿着滑雪板追上去,绰伦布库一手抓一只狍子轻松地拖回来,绑在马背上。
接着又是几只兔子也陷在雪窝里。他们最后又看见一头犭罕,犭罕本来是很有力气的,它也只是慢慢地在雪窝中移动着身子,他们追过去举起枪把那只慢慢移动脚步的犭罕打倒了。
大伙都高兴起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是这场大雪帮他们逮着这么多东西。
当他们终于走回乌力楞的时候,乌力楞的人们都落泪了,他们总算把这些亲人盼回来了。
绰伦布库从马背上往下卸东西的时候,吉若说:“小心,别让那两只狍子跑了,拴住它们……”
绰伦布库很小心地把两只狍子从马背上放到地上,狍子腿站不起来了。
绰伦布库说:“狍子养不活了,别让它们遭罪了。”说完他用手卡住狍子的脖子用力一拧,那只狍子蹬了几下腿就死了,然后他又同样将另一只狍子拧死了,他们没顾上剥那些东西的皮,而是拿着滑雪板和桦皮盒开始从山坡上往下推雪。
到了天黑,乌力楞的所有仙人柱都完整地露出地面。
帽活依尔宝玉说:“快剥狍子和犭罕吧,咱们都大难不死,有后福等着咱们呢。为流浪萨满的义举,好好喝一场!”
岳有华没好气地对他说:“别再喝醉了,让雪埋了还不知道呢!”
帽活依尔宝玉也不生气,摇头晃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智……”
吉若冲帽活依尔宝玉说:“说点白话得了呗!”
帽活依尔宝玉解释道:“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恩都力想把这山岭都交给我管,他不直接交给我,让我先遭罪,让雪把我埋上。”
大伙说着笑着唱着歌,煮肉、喝酒。这场面用帽活依尔宝玉的话说:其喜洋洋者矣!
91.预测年景
雪灾后,乌力楞的人们都很感激流浪萨满,说他是救苦救难的人,流浪萨满对此却不以为然。
岳有华首先想到的事是快些成全乌拉仁银嘎和流浪萨满的亲事,她把这事和她阿玛哈说了,阿其格查莫日根点头同意了这桩亲事,她张罗去了。岳有华是一个红娘,她为别人成就了一桩桩那么美满的姻缘,总盼着天下的有情人都能在一块快快乐乐地生活,婚姻都能美美满满的,而她自己的姻缘却总是不那么美满,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没有美满的姻缘才更渴望这世上有更多美满姻缘的吧。
岳有华做成了她想做的事,雪灾后乌力楞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让流浪萨满和乌拉仁银嘎成了亲。
乌拉仁银嘎和流浪萨满他们俩成亲很简单,就像岳有华和尼力吉尔财旺成亲那样,没有送亲,没有迎娶,只是大伙凑在一起喝酒、唱歌就算成亲了。endprint
接着,大年就到来了。
这个年和每年一样地过,但有一样是和往年不同的,那就是阿其格查莫日根做了一件大伙都没见过的事情。
大年三十晚上,各仙人柱前都照例点燃了篝火,当篝火熄灭的时候,阿其格查莫日根拄着棍子从仙人柱里走出来。
吉若不放心地扶着她雅亚,问:“雅亚,您想干啥呀?”
阿其格查莫日根说:“这几年天气老是怪怪的,我先看看,今年都啥年景。”
吉若不明白,他怎么看这一年的光景,她没有再往下问,只是看着雅亚做着。
阿其格查莫日根找来一长条桦树皮铺在地上,然后用手把篝火烧过的灰堆在桦树皮上,从左到右一共堆了十二堆。
堆过之后,他嘴里祈祷着什么,然后用十二个桦皮碗把每堆灰扣住后,就回到仙人柱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阿其格查莫日根又来到那十二个碗扣着的灰堆旁,吉若在那看着。
阿其格查莫日根把十二个碗全揭开了,然后凑到近前,一堆堆地看着。
吉若好奇道:“雅亚,看出啥来了?”
阿其格查莫日根摇着头说:“今年年景不好哇……你看看,这十二堆灰是十二个月,雨水多就湿,没雨就不湿。五月份之前这几个月多少还有点雨,往后全没了,九月这堆没雨不说,咋还有火星呢,怪了,十一月这堆还湿了。”
吉若没把这事往心里去,她觉得她雅亚是老糊涂了,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预测年景。她想,恩都力把这些都整好了,该啥时候下雨,该啥时候下雪,恩都力都会整的,不用人操心。
这件事情,只有阿其格查莫日根和吉若知道。
这个年很快过去了。
流浪萨满对乌拉仁银嘎说:“咱俩得去别的乌力楞帮他们祭祀啥的,咱乌力楞四个萨满,别的乌力楞还没有,都等咱们呢。”
乌拉仁银嘎说:“你不说我咋忘了呢,得出去,他们没有萨满咋整啊!”
乌拉仁银嘎和流浪萨满,是怀着一种拯救众生的情怀而生的,山林里的众生是靠他们这样的人普渡的。于是,他俩收拾好了东西就要走了。
阿其格查莫日根似乎不想让他俩走,他想用语言表达,说话又很困难,但从他那种表情能看得出,挺舍不得他俩离开的。
乌拉仁银嘎对她阿麦说:“过去,那么多乌力楞,都等我和他去主持祭祀,要是不去,他们咋整啊。别担心我们俩,我俩这么多年不老是这样嘛。”
阿其格查莫日根尽管舍不得,还是点点头让他俩走了。
92.两个老人去了
阿其格查莫日根拄着棍子艰难的走出仙人柱,把他俩送出好远,他站在山坡上一直望着他俩,直到他俩在他的视线里消失。这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早晨忘了拔记事绳上的小木棍棍,他来到记事绳前,伸出手刚拔下一根小木棍棍,只觉眼前猛地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当吉若来到阿其格查莫日根的仙人柱的时候,他的全身都冰凉凉的,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手里还握着那根小木棍棍,她想把那根小木棍棍拔出来,但阿其格查莫日根却死死地攥着……
全乌力楞的人都赶了过来,一种极其悲痛的情绪在整个乌力楞蔓延开来,几天后,大伙为阿其格查莫日根举行了树葬。送葬的时候,人们把他的记事绳和那条火绳枪都陪葬了,从此,这个乌力楞没人再用记事绳和火绳枪了,似乎由于阿其格查莫日根的故去,那个更原始的时代也划上了一个句号。乌力楞所有的人都为阿其格查莫日根戴着孝。
岳有华给阿其格查莫日根送葬回来,进到她额尼的仙人柱。她额尼年岁大了,没去送葬,孤身一个人留在乌力楞里。岳有华走进仙人柱里,觉得光线很暗,火塘里的火也快熄灭了,她额尼坐在左边的奥路席上手抓着皮子,身子一动不动。
岳有华见她额尼又在鞣皮子,这一辈子她几乎总是在不停地鞣着皮子,心疼地说:“额尼,歇一会儿吧!”岳有华说完就忙着往火塘里添木头。
岳有华她额尼没应声。
岳有华边收拾仙人柱里的东西,边把给他阿玛哈送葬的事说了一遍,但她额尼仍然没应声。
岳有华以为她额尼坐在那儿睡着了,便凑到她面前,见她眼睛闭着,已经不喘气了,手里还握着鞣皮子的木铡刀,木铡刀下面已经鞣好了半张皮子。
岳有华哇的一声哭了,全乌力楞的人听到哭喊声赶紧围拢过来,见老人坐在那儿鞣着皮子离开了人世,都伤心地低下了头。
岳有华的额尼就这样静静地去了,她为大伙鞣了一辈子的皮子。
岳有华的额尼被树葬在离阿其格查莫日根不远的同一片林子里,她的离去又给乌力楞的人们增加了更大的悲痛,她暂时被安葬在这片林子里的树上,她的尸骨将在一年以后与他的丈夫阿其格查乌热松殡骨。
乌力楞的最后两位老人在正月初五之前都相继平静地去了,乌力楞的仙人柱里长久地传出人们的啼哭声。
乌拉仁银嘎和流浪萨满不知道乌力楞的两位老人走了,他们游走在各乌力楞之间,为那些需要他们的人们祈祷着。
魏拉依尔特和他老婆来参加两位老人的葬礼了,葬礼之后,魏拉依尔特对他的女儿乌那砍说:“咱们那个乌力楞周围都没有东西了,啥也逮不着啦!过些日子天暖和了,我们还得迁徙,说不上要走出多远呢,以后再跟你见个面啥的就不容易了!诺诺,别担心阿麦和额尼,你好好的,大人就放心了。”
乌那砍说:“以后我想你们了,上哪儿找你们去呀?”
乌那砍的额尼说:“孩子,是亲人早晚都能相见的,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她阿麦和额尼留下来住了一天,乌那砍送走他们的时候,忍不住哭了。
他们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了。
山林里的生活就是这样,谁又有什么办法呢?
乌拉仁银嘎和流浪萨满回到乌力楞的时候,已经是两位老人故去后两个月了,乌拉仁银嘎十分后悔没多陪陪她的阿麦,也没能给他送终。
乌拉仁银嘎和流浪萨满在乌力楞为两位老人整整守了一个月的孝。endprint
之后,他俩就走了。
他俩走的时候,吉若问:“你们去哪儿,啥时候回来呀?”
乌拉仁银嘎说:“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谁叫我俩是流浪萨满呢,流浪呗……”
吉若哭了,她舍不得他们。
93.赵宝玉唱吟感怀
乌拉仁银嘎和流浪萨满走了之后,天渐渐地暖和了。
山岭上的积雪开始一层层地融化,积雪的表面白天已经化成了水,晚上又冻成坚硬的冰了,里面还软软的。树枝上的雪化成了冰柱,滴嗒着水,冰雪就这样白天融化,晚上又结成冰,一个月的暖阳终于把阳坡的冰雪化尽了。
帽活依尔宝玉总算盼到了这一天。他扛着镐找到了一片平缓的朝阳山坡,刨去那些长在土地上的榛柴棵子,堆在一起用火烧了,露出的是油黑油黑的土地。
帽活依尔宝玉心里很苦闷,自己的老婆也不跟自己过日子了,他觉得在别人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他来种地也是想躲避人们,这也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他就这样一连好多天地开着荒。当一大片耕地被开垦出来的时候,他心里很有些成就感,心想,谁说我啥也不行,我让他们看看我春种秋收的能耐,到那时候,让你们一遍遍地求着我,我才慢条斯理地从开荒开始讲起,到时候你们别太敬佩我了……
帽活依尔宝玉想着这些的时候,更来了劲头。他把土豆切成块,埋在土里,又把泡过的饭豆和豆角籽也种上,还种了点萝卜,然后等着这些东西发芽。
没多久,这些东西长出芽来,但荒草也茂盛地长出来,帽活依尔宝玉就开始拔草,备垄,扶苗……
乌力楞的人没事的时候也到他种的地里看一看,但都觉得耕种太麻烦,人蹲在地里拔草就更令他们觉得可笑。天底下那么多草,怎么能拔净呢,再说要是惹怒了草神会惩罚他呢,有拔草的劲不如拔那些好吃的野菜呢,费这事干啥呀。
乌力楞的人想,他又不会逮东西,也就会拔草啥的,让他拔呗,不拔草又该喝醉酒吹牛说那些:我在清廷大牢的时候……
帽活依尔宝玉盼着大伙都向他讨教的想法落了空,没人求他讲耕种,非但如此,后来连看热闹的人也没有了。
帽活依尔宝玉在这个乌力楞里感到很孤独,也很失落,他甚至怀念绰布绰克当年来他种地的地方说他,哪怕是挖苦也好呀。
在山岭中游走,勾起了他心中的很多感慨,他开始唱吟感怀了。他想起了一些诗词,就摇着脑袋唱吟起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把酒临风,宠辱皆望……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吟过一些诗词之后,帽活依尔宝玉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豪情万丈。
帽活依尔宝玉决定今天不从缓坡下山,而是从一座山南面的陡峭地方下山,他想找些惊险的事,打发这些过于平静的生活。山坡上的林子太密了,那一棵棵松树上都挂着红红的松树花,在绿丛中那么鲜艳。他摘下几串松树花在手里摆弄着,忍不住咬了一口松树花,那花片酸酸的,他知道,松树花到了秋天就坚硬的像木头片了。
帽活依尔宝玉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想过之后,他开始往山下试着滑,没滑多远,就感到了下山的艰难。
帽活依尔宝玉下到山半腰的时候,顿时傻了眼,下面是一个偌大的山洞口,多亏他及时发现,不然会掉下去摔死的。他小心地往侧面挪过去,然后摸到洞口,他不由地惊呆了:山洞高大而深远,且洞口被茂密的树木遮挡,十分隐蔽。
面对这样一个阴森森的山洞,帽活依尔宝玉第一次没了主意。
94.山洞中的财宝
帽活依尔宝玉过去听过太多关于山洞的讲述,什么里面有神仙鬼魅居住,巨蟒吞人、凶禽猛兽……
帽活依尔宝玉想,这里不管有什么东西,对他一个文弱书生来说,都是凶多吉少,他决定,先不进洞,回去想好办法再说。
帽活依尔宝玉好不容易从山洞口侧面绕到了山下,还不时地回头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追赶。他左右看看与之相连的山岭,又到对面找些能让他记住的标记。在山洞前面他发现有一条几丈宽的溪水,准确地说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偶尔有一群小鱼在水中游玩,他呆呆地蹲在河边看着,心里产生一些羡慕,羡慕着那些鱼的自由自在,更羡慕那些鱼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他叹息一声站起来离开鱼群,看见河边长了许多抱马子树,他从树上折下很多树枝,插在地上,等他确定自己能再找到这个山洞时,才放心地离开。
帽活依尔宝玉回到乌力楞,一头钻进仙人柱里想山洞的事。这山洞里会有什么?他排除了神仙鬼魅,又排除了巨蟒,最后确定,最可能有的就是野兽。什么野兽能住在这里面呢?狍子、犭罕、兔子之类,是吃草的动物,它们没有必要在里面。野猪和熊,还有貂有可能在里面,因为它们是作窝的。但这三种东西不可能同时在里面,只有熊是最可能的。可是熊是这山林里最厉害的野兽,这是轻意动不得的,一是轻意不要打,打了它会倒霉;二是打了它以后,为它送葬什么的,也太麻烦,再者说他知道自己也没有打熊的本事。
帽活依尔宝玉回到乌力楞,瞒着大伙偷偷的带上猎枪、猎刀、猎斧,又带上一堆桦树皮和犭罕筋绳子,又去了那个山洞。
他来到洞口的上沿,用绳子把自己的腰绑在一棵树上,然后点燃桦树皮往洞口扔。桦树皮在洞口燃着,冒着浓浓的黑烟,不一会儿,里面果然窜出一只黑熊,黑熊窜出洞口后,往山下滑,它是用屁股着地,四腿朝上往下滑,滑几步撞到一棵树上,又移动一下屁股接着往下滑。
帽活依尔宝玉先是害怕,后又一想,熊是上不了他在的陡坡的,便端起枪朝着黑熊开枪,黑熊听到枪声,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帽活依尔宝玉想,熊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厉害,这不被我吓跑了吗,厉害什么呀,不是他们瞎说就是自己能降住熊。
帽活依尔宝玉从上面下来,用桦树皮照着亮,端着枪往里面走着,发现洞里有些散落在地的碎骨头,也有一些木炭灰,由此他断定这里曾来过人,但那些骨头和木炭灰似乎已经很久远了。他一直往洞里面摸索着,一些碎石堆在里面,越走越深,而桦树皮的光亮也照不出几步远了。他抬头看见洞上面还有洞穴,这时,桦树皮烧光了,他急忙走出山洞。他要再制作几个桦皮火把,这样才能深入到洞底。endprint
帽活依尔宝玉开始剥桦树皮,他剥了一大堆,然后把桦树皮绑在一个个木棍上,点燃后又往里面摸进去。他这回进洞,对洞里的一切看得很仔细。
这个洞有六丈多宽,八丈多高,但不知道有多深,洞壁有些凸凹部分,洞壁底部长了很厚的苔藓,顶部很干燥,像是有很厚的烟灰,一堆堆鸟粪堆积在洞壁的凹面上。在洞中心,他发现一块巨石,成桌面状,周围有些石块如凳形,心想,这里过去难道住过人?肯定是人在这里住过,因为能看见很久以前拢过的火灰……
帽活依尔宝玉又看了看那些散碎的骨头,猜想,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人吃剩的兽骨,一种是兽吃剩的人骨。
帽活依尔宝玉又想,既然这洞里曾有过人,那么就该遗留下一些和人有关的东西。他有意识地开始搜索,在地上搜索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 ,他心想,可能在顶端那个不知多深的小洞里,但那个小洞离他站的地方距离太高,他无法爬上去,加之他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便放弃了。他返身往洞口走,当走到一半的时候,一只火把又灭了。
帽活依尔宝玉很紧张的重新划着洋火重新点亮一只,他朝洞壁上看了一眼,突然发现有一点反光,原来在洞壁的一个大凹面,有一只桦皮箱子或者是桦皮棺。由于年久,桦皮颜色已和岩石一样,但是在那桦皮箱一角露出一点反光的东西,他马上意识到这是鄂伦春民族的桦皮棺材,从大小看,可能是一个孩子的。但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凭他同岳有华生活这么多年和对这个民族的了解,死去了小孩都是放在树杈上树葬,这种放在悬崖陡壁上的悬棺,大都在南方,他曾在某部书中看到过介绍,这显然不符合这个民族的丧葬习俗。
他想,那反光的东西会是什么呢?想到这他心里一阵狂喜,从洞口砍回一根木竿,要把那只桦皮箱捅下来。桦皮箱已经朽烂了,当他把那只东西捅落下来时,里面竟满满的一箱玉石坯和金块。他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因为他曾在珠宝行里当过学徒。
帽活依尔宝玉的心跳急促起来,他一只手扶住洞壁,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心房,好半天情绪才稳定下来。这玉没雕琢成器皿,金没打铸成饰物,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想从那堆金玉中寻找出一些秘密,但没有……他猜不出这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为什么把这些财宝放到这里,是受贬的官宦,是逃难的巨商,是越货的贼寇?他不再想下去了,不管是谁的东西,在这那么多年,显然是不要了,就归我吧!想到这儿,他就开始用木棍掘地,掘出一个坑,又用桦皮铺上,把那堆财宝埋了,又在上面压了些碎石块,作了标记,然后逃出洞去。
帽活依尔宝玉几乎不会走路了,他的心一直咚咚跳着,突然得到了这么多财宝,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掏出烟袋想抽袋烟平缓一下自己的激动情绪,手却抖着装不上烟。他好不容易装上烟点燃,用力地吸了几口烟,情绪才平下来。
他抽完了烟站起身往回走,在回乌力楞的路上,他想,该不该把这事告诉别人,如果告诉乌力楞的人,大伙会高兴得点一宿篝火,唱歌跳舞狂欢一夜。但接下来这些财富就归全乌力楞所有了,因为乌力楞没有个人的财产,都是共同拥有的,到那时候,他自己想雕个玉佩,打只戒指,都得和塔坦达商量,大伙同意才行。或者,大伙说不定都反对他获取这些财宝,说是神的东西不许人碰……想到这,他决定不告诉别人,心想,让你们都瞧不起我,这回我发了大财,我还不告诉你们,等以后遇上个什么大难事,我再拿出来,让你们好好看看。
95.帽活依尔宝玉的畅想
帽活依尔宝玉回到乌力楞,躺在仙人柱里,心里还是想那些财宝的事。他想自己已经是一个大财主了,这要是在太平盛世,他会把这些财宝背出大山,到个什么巡府衙门,捐个官光宗耀祖,要么办所学堂教孩子们读圣贤书,或者置办房产粮田,娶几房小妾,那就过上天堂般的日子了……可当今不行,兵荒马乱,北方战事连连,南方农民起事,没有安生的地方。自己在这大山里,倒也安生,反正留得财宝在,就不怕没好日子过,先等等,静观其变再说。
帽活依尔宝玉一天到晚心事忡忡的,表现得很古怪,说话则显得财大气粗,但是没人理会他,他心想,你们都没钱还牛啥呀,他也开始不太愿意搭理别人了。
到了秋天,这几个月没下过雨,天旱得划个火就能烧了山林。但帽活依尔宝玉种的土豆和饭豆还算结了果实,他每个仙人柱都送一些过去,告诉人家在煮肉的时候放些土豆,在煮柳蒿芽的时候放些饭豆,大伙看着他笑,没有人吃他种的东西。
帽活依尔宝玉索性把那些东西都背到那个山洞里贮备起来,他一个人坐在山洞里,望着洞口外的远山近林想,眼下自己有财宝,有粮食,这要是拉起一干人马起事,至少可以当个山寨王,要是弄得好,说不定还能建立个什么王朝帝国……再把帽活依尔改回到赵,建立个赵国,以宝玉纪年,什么宝玉元年,宝玉二年的……
帽活依尔宝玉无论是坐在山洞里,还是躺在仙人柱的奥路席上,都在想这些天下大事,由此他过得踌躇满志。
帽活依尔宝玉又悄悄地到这个山洞来了。他事先想到这山洞地底下还有没有财宝,他拿着镐刨坑,在刨到两尺深的时候,突然觉得地下有什么东西,他很小心地把那东西扒出来,那是一只陶罐。罐里面并没有东西,从那陶罐的形状和粗糙看,已经有些年头了……他把饭豆埋在里面,又采了些橡子和榛子也埋在里面。
帽活依尔宝玉又开始研究这个山洞和山洞里的这些东西了。
帽活依尔宝玉仔细地看山洞的洞壁,发现上面有用红色和黑色画的图案,有人形、兽形、还有鸟什么的……他坚信这个洞在很多年以前就有人居住。从洞口粗大的柞树和松树看,至少长了二百多年了,而这些树肯定是居住在这里的人离开后才天然长出来的,也就是说,在清廷之前就有人在这里居住了,只是没有留下什么身份线索,而他深信这些财宝是上天赐予他的,他的名字宝玉就是为这些财宝取的,这也算是取之有道。
帽活依尔宝玉每次进洞来,都要把那些财宝挖出来,放在手上很稀罕地一遍一遍地看,走的时候再埋起来,他觉得总也看不够。
帽活依尔宝玉这时候的行为,已经悄悄地发生变化了。这些日子他明显比过去牛气了许多。endprint
过去,他总觉自己是寄人篱下,直不起腰来,而今腰挺直了,走路背着双手,迈着方步,说话歪着脖子,扬面朝天。
乌力楞的人早把他看成不正常的人了,所以他这些不正常的举动倒让人觉得很正常。
岳有华已经感觉到了帽活依尔宝玉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但她没有心思管他,她正忙着请神。
因为她明显地感觉到这天气犯了啥毛病,一连几个月不下雨,还没到秋天,这地上的草尖都开始发黄了,就连树上的叶子也都薄得快透过亮了。
岳有华在乌力楞已经没有长辈可问了,如果有长辈,她会问一问这种年景是咋回事,她只有和吉若在一起猜测,或者问各路神灵,让神告诉她,这种反常预示着什么。
白依尔托恩托元遇到帽活依尔宝玉背着枪,别着猎刀、猎斧从山里回来,心里有些奇怪,就问:“你也出去逮东西了,一个人去的?”
帽活依尔宝玉不屑地对他说:“逮什么东西,我还用逮东西,大丈夫岂能为饱腹奔波?天生我材必成大器,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白依尔托恩托元说:“你就看不起人呗,就你飞的高!”
帽活依尔宝玉一看白依尔托恩托元要急,马上跑回自己仙人柱里去了。
岳有华越加觉得这气候反常,她想起了莫都儿,她是想请雨神下点雨,于是决定把全乌力楞的大人孩子都召集在外面,大伙一齐向莫都儿求雨。
乌力楞的人都跪在地上,岳有华和吉若把供品摆上,点上香,就在这时,晴空响了几个炸雷,这雷声清脆而且震得人耳根发痒。
岳有华突然停住,朝响雷的方向看着,有一片火红火红的云向上升腾,很快又不见了,心里很奇怪,阿克的恩都力这是干啥,天又没下雨,打啥雷呀?
岳有华转身看了看天空,天上根本没有一丝云彩,她又看了看周围的山,看见北山后面冒起了白烟,她马上问绰伦布库和白依尔托恩托元:“那山后边咋冒烟了呢,咋回事呀?”
绰伦布库摇头说不明白。
白依尔托恩托元说:“不会是着火了吧!”
吉若马上应着:“是着火了,大伙快收拾东西,小东西能带的带上,快往前边河里跑!”
大伙听了吉若的话回仙人柱把神盒、吊锅和狍皮被等一些东西收拾在一起,背上枪,把东西驮上马背往河边走。
大伙边往河边走还边回头看,心里像是不相信似的,反正塔坦达让收拾东西往河边去,听话就得了,就是火烧不过来,搬迁这么一趟也不费多大的事。
96.天火
乌力楞的大人孩子们带着家里的东西往河边走着,而且走的步子很慢,边走还边说笑着,没人想火真会烧过来,因为这些年山里没着过山火。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当大伙再回头看时,只见北山后开始冒着的白烟已经变成了黑黑的浓烟,那浓烟像是龙卷风一样,从山背后呼的跃上了山顶。上山火是最快的,比马跑的都快,山顶上已是大片的红火,并且飞一样地在山林里扩展开来。红火上面是黑烟,黑烟上空是白烟,烟火从天到地由北向南飞快地平推过来了。
顿时,人们闻到一种火烧焦糊的草叶味,而且伴随着从空中飘落下的被烧成灰的落叶,渐渐弥漫了山林……
紧接着,人们就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每个人都被烟呛得喘不上气来,感到全身被烤着了火一样,大伙这才开始害怕了。
吉若大喊着:“快跳河里去,把马也牵河里去!”
所有的人和马都跳进了河里。
这条冷水河由于干旱,河水已经不是很多了,人们蹲在水里,还可以露出半个头。
岳有华蹲在水里,面朝北方着火的地方闭着眼睛,嘴里祈祷着神灵,保佑乌力楞的大人孩子。她一睁开眼睛,只见天上的太阳不见了,地上全被烟罩住了,而由北向南的山火带着呼啸声响,像烈马飞驰。
这时蹲在河里的大人孩子们被火烤得哇哇哭喊,河水都已经变热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这种灼烤,把头也扎进水里。
山火的火头飞驰地从河的上面跨跃过去了,大火烧过河了。
河南岸沟塘里的草丛也烧着了,燃烧的枯草嘎嘎嘎地发着声响,一堆堆草被火卷上空中,滚滚而去。
山岭上遍地是燃烧着的火,地上的榛柴棵子和草被火扫光之后,一棵棵大树立在地上像火把似的全身仍在燃烧,由于火速太快,动物跑不出来,狍子、野猪、兔子都被烧死在里面,山林里弥漫着呛人的蓝烟。
山林这样烧过十几天后,大伙都绝望了,就在这时,奇怪地下了一场大雨,火熄灭了,但是附近山上的树木消失了,仙人柱消失了,奥仑消失了,阿其格查莫日根和岳有华额尼树葬的棺材也消失了。
茂密的森林一下子只剩下一座座光秃秃的山包包了。
帽活依尔宝玉说:“这是一场天火呀!”见没人反应,他也不再说话了。
乌力楞的人在河边蹲着,吉若清点了一下乌力楞的人数,人没少,也没伤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默默感激着恩都力和白那恰。她不明白,恩都力为什么要烧这场天火,这时,她一下子想起了她雅亚预测的那十二个月,前五个月有点水,然后就旱,九月有火星……着火这个月正是九月。
吉若说:“山火这么大,这么厉害,透欧博如坎把咱们的东西都要走了,咋整啊!”
岳有华说:“带的东西也吃没了,东西也让火烧光了!”
绰伦布库说:“林子没了,还哪有东西?”
吉若说:“那些东西跑哪去啦?”
白依尔托恩托元说:“火跑的那么快,东西跑不出去,都烧死了呗!”
阿什库说:“这火跑的比我快多了,我都追不上!”
吉若冲大伙说:“那东西跑不出来,就被烧死了呗,都成烤肉了,快去捡吧。”
男人们骑着马进那片已经没有林子的林子里,好些野兽都被大火烧死了,那种惨状让人不忍心去看,他们真的捡回了好多半生不熟的野兽肉。
岳有华说:“咱们女的,把这些肉割成小块晒肉干吧,男人再进去捡,捡的多多的,以后就只能吃这些东西了!”endprint
吉若说:“我也去捡,你们晒吧,晒的多多的。”
吉若和男人们又去捡野兽肉去了,女人们割着肉,满地晒着肉干。
岳有华问乌那砍:“着火的时候,你家两个小诺诺也放水里了吧,没淹着水?”
乌那砍说:“我和代苏荣一人抱一个,火一从河上过去,就捂着孩子的嘴和鼻子,往水里按,没事。”
岳有华说:“阿什库和安巴家的孩子也都挺好的,这是神保佑咱们呢,这么大的山火,全靠神保佑了!这回雷神、火神、风神都发火了,是怪罪咱们人和野兽呢,咱们准又做错啥事了!”
正在岳有华说这些话的时候,吉若他们回来了,捡回来一堆被烧得焦糊的野兽。
在这危难时刻,两个汉人谙达骑着马也赶来了。
吉若和岳有华高兴地要哭出来了,她俩上前握住两个谙达的手,感谢着他们。
钱谙达说:“我和李弟知道山里着了大火,马上备了些你们吃用的东西送来了。”
吉若对两个谙达说:“咋报答你们呀!”
钱谙达说:“你们不用说这些,你们帮我们那么多忙,我们这不应该的嘛,什么是朋友,有个为难着灾的时候能来帮忙,那才叫朋友。”
李谙达只是微笑着,他一直没说话。
岳有华一直看着他,在她心里,他仍然是尼力吉尔财旺。
钱谙达问吉若:“塔坦达,你们有啥打算?”
吉若的心情有些沉重,说:“迁徙呗,还往河的上游走,上边的林子不能全烧光了吧,多亏你们送来这些东西。”
钱谙达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帽活依尔宝玉听说要迁徙,心想,我那些财宝怎么办,不看着让人挖了去怎么办?他忙说:“你们往上游去吧,我哪儿也不去了,这有烧好荒的地,我就在这耕种,住山洞……”
岳有华凑到李谙达身边,小声说:“尼力吉尔财旺,你跟我们走吧,多个男人我们还好过点!”
钱谙达对李谙达说:“财旺,你先随他们去,等安定下来你再回来,咱俩再往上送东西,缺啥咱就送啥!”
帽活依尔宝玉此时下定决心要自己一个人留下来了。乌力楞愿意往哪儿迁就往哪儿迁,他觉得乌力楞己经和他没什么关系了,老婆分开过了,儿子也没了,再也犯不着跟他们遭那罪了,他对大伙说:“你们走吧,我有山洞住,有土豆吃……”
吉若劝说帽活依尔宝玉跟着迁徙,怕他一个人在这里,万一有个病灾的没法整,但他就是不走,他下定了决心,别人也没有办法了。
97.赵宝玉的山洞生活
帽活依尔宝玉留在了山洞里,吉若只好带着全乌力楞的人又顺着这条冷水河往上游去了,她想,帽活依尔宝玉在这片被烧焦的秃山上,待不了几天就得找乌力楞去,让他一个人遭几天罪他就知道了。
吉若和大伙没再深劝他的原因,是因为在这支迁徙的队伍里有李谙达,大伙也都愿意让李谙达跟随着,在大伙的心里,李谙达已经用尼力吉尔财旺的名字换下了帽活依尔宝玉。
而实际上从这时候起,帽活依尔宝玉的名字又被他改回原来了,他又称自己为赵宝玉了。
赵宝玉看着全乌力楞的人往冷水河的上游去了,心里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觉得自己终于获得了自由。
赵宝玉想,再也没有人在我身边说三道四了,这偌大的烧荒地全归我所有了。自己有粮食,有肉干,有财宝,有山洞……想到山洞,赵宝玉马上往山洞那边跑。当他跑到那座山前的时候,他远远地就看见在那座陡峭的半山腰,敞着一个大大的洞口,山上的树全被烧成了灰。他这时要进到洞里是很难的,没有了树,他没有把持无法爬上去。
赵宝玉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点点在山坡上挖出一个个脚窝,挖一个,上一阶……最终他攀上洞口。
这个山洞的洞口旁的树木青草全被烧光了,但洞里似乎没进火,赵宝玉索性就住到山洞里了。为了隐蔽洞口,他从山下的林子里把烧剩下的一根根黑炭木扛上来,在洞口垒着,这样野兽就是从有林子的地方过来也无法进到洞里。
赵宝玉为了长久地把洞口封住,又跑到很远的地方,把没被烧过的小树苗挖回来栽上,又在前面的溪水中提上水来,就在山洞里拢火做饭了,吃过东西,他又到过去那片林子里去捡东西,有野兽肉,有狍角、鹿角和犭罕角,直到捡到下第一场雪,他才不出去了。
赵宝玉在山洞里铺了兽皮和桦树皮,守着火堆吃着东西,吃饱了就自由自在地躺下睡一觉。
当赵宝玉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下雪了,他站在山洞里向外望着,山洞外的雪越下越大了,可能是半年没下雨的缘故,那些雨都变成雪落在地上。
赵宝玉过了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他觉得这种日子真好,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烦心的事,一天天那么的清静,他后悔逃进山林时没带些书来,这要是有些先贤们的书来读就更好了,自己也成了一个隐士。
许多天以后,他一直没有说话,除了吃东西和睡觉没有任何事干,他开始感到不自在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开始有些烦躁,这种烦躁其实是他感到有些孤独了。起先他是排斥女人的,觉得自己再孤独也不用女人来陪伴,女人有什么意思,女人给男人带来的痛苦比快乐还多,最好还是自己一个人。
赵宝玉吃着喝着,然后实在没什么事可做,就开始自己幻想着一些故事。
他幻想着有个女人迷山了,在大雪中又冷又饿,他收留了她……
赵宝玉不时地走到洞口前,朝外面看着,外面静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想看见个人或者动物,但什么也没有,只有那起伏的被雪覆盖着的光秃秃的山岭。
其实,赵宝玉的孤独是远离人群的孤独。他在这种孤独中想到自己的儿子赵富贵,还不知道儿子是死是活,感觉很对不起他。
赵宝玉先是恨官府,接着又开始把自己和儿子的不如意与不幸全都怪罪于岳有华了。他想,如果岳有华不去山外换东西,也没有后来那些事,如果岳有华不被骁骑校欺负,他也不用挺身而出去救她而打伤骁骑校,不打伤骁骑校自己也用不着和她进山躲藏又和她成了亲,如果自己的儿子不是鄂伦春族,也用不着去抗击什么罗刹……endprint
赵宝玉更为不解的是这女人再次见到自己时像是换了一个人,总是远远地离开自己。怪自己不会逮东西?自己一开始就是一介书生,逮什么东西,他觉得自己逮的是真理!再说,全天下的人也并不是都会逮东西,更不能以会不会逮东西论英雄。赵宝玉觉得,人这辈子要干的事太多了,逮东西是没能耐的人干的。
想到这儿,他就觉得自己终于脱离了靠逮东西生活的那些人,他窃喜的是岳有华不愿理他,这回岳有华就是主动来找他,他肯定说,我忙着呢,没有工夫理你。
他又想,我有那么多财宝,女人算什么,别说是一个女人,就是十个,一百个女人又能算什么,到时候还不是任由我来挑?那些没被挑上的都得哭着喊着挤满一山洞……赵宝玉已经进入了一种现实与虚幻交织在一起的情境中。
赵宝玉想了很多,觉得自己累了,便躺下来,他在冥冥中想,有这么多女人找上来,他还得往外轰,他想的越多就越感到累。
累了就躺下睡着了。
98.迁徙
吉若带着全乌力楞的大人和孩子往冷水河上游迁徙着,这条河的河水一年四季都是冰冷的,这种冰冷似乎带着一种大自然对人类的无情。
这次乌力楞迁徙和过去不同,这次是大人都骑着马,孩子被背在大人胸前的摇篮里。
这回马匹多了,不用马爬犁拉了,再说各家也没多少多余的东西,东西让大火给烧掉不少,靠马就能把各家的东西驮着走了。
吉若边走边往两边看着,河南岸与北岸的树木全被烧毁了,那些黑乎乎的树木有的被火烧得剩下底下一截,有的被烧死了却还顽强的站立着。
吉若很伤感地看着这山林的惨状,心想,自己可能注定是个迁徙的命,在额尼肚子里自己就开始跟随乌力楞迁徙了,当上塔坦达又是迁徙,而且迁徙了两回,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不会迁徙,迁徙是一种求生式的逃亡或者说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吉若想不明白,这是咋回事,是恩都力惩罚自己,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还是白那恰在给人们指引另一个好的去处,他们宁愿相信后者。
走到晚上,吉若叫大伙停下来找了些被火烧剩下的木头拢起火,大人孩子围着吃了点东西,又睡了一宿,第二天又往前走。
尼力吉尔财旺在山里跑的地方多了,走出去四处看了看,回来对吉若说:“再往前走两天,就到罗刹那边去了。”
吉若没说话,大伙继续往前走着,又走了一段路程,终于又看到了没有着过火的山林,他们高兴起来,因为有了山林就有了他们的家。他们离不开山林。
吉若兴奋地对岳有华说:“姑姑,咱在这建乌力楞咋样,您给看看风水!”
岳有华冲着吉若说:“找片林子可真不容易,好不容易找着一片林子还挑啥呀,你是塔坦达,你说在哪儿建,哪儿就有好风水,大伙都听你的!”
吉若看了看面前这条山沟,山沟里流淌着溪水,她就说:“在这儿建吧,把仙人柱往沟下边搭一搭,这样离林子远,离水沟近,再着山火也烧不着咱们了。”
在搭仙人柱之前,吉若带着乌力楞的大人们,到林中选了一棵最粗壮的老松树,在老松树上刻画白那恰的神像,吉若在刻画这个白那恰像时,特意刻得大大的,深深的,而且把白那恰的眉毛、眼睛、鼻子、胡子和嘴都刻画得很逼真,还用木炭在上面画了画。她觉得这样的白那恰神威会更大,更能保佑全乌力楞的大人和孩子们。她也学着她雅亚那样,带领着大伙很隆重地祭拜白那恰,祭拜过之后,才开始搭那些仙人柱。
乌力楞建在了两山间的山沟底部,各个仙人柱之间凑得更近了。
99.出山
赵宝玉一个人住在山洞里,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再吃东西。
他越发觉得无聊,在洞里转来转去,心里十分烦躁,这时候他又想喝酒了,而且想找一找喝醉的感觉。他把酒找出来,吃着肉干喝着酒,高一声低一声地哼唱着小调,折腾了一会儿,又开始高声背诵: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没多一会儿,他感觉有些醉了,就又躺下睡了。
赵宝玉很快睡着了,他梦见一只黑熊摸进洞里,一步步向他逼近,然后举起前腿一掌打下来,“叭”的一声,他知道自己的头盖骨被打碎了,黑熊又伸出带刺的舌头舔着他脸上的肉……他吓醒了。
赵宝玉坐起来定了定神,想着刚才做过的梦。他没想出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洞里的火快熄灭了,他站起身,在火堆上加了几块木头,火又开始燃烧起来。他望着那堆火心想,自己怎么像黑熊蹲仓一样,难道这个冬天就这样猫在洞里,他觉得,这个冬天可以到山外的城镇去过,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回来种地,何必一个人提心吊胆地在这山洞里待着。
赵宝玉决定到山外去,至于去哪儿,去干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觉得应该到山外面走走。他家里早已没有什么亲人了。他只听他父亲说过,他们的老家在海封府,那地方离海很近,而且在他家村子西边有一条通海的河,那条河叫马浃河,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
赵宝玉决定出山了,临走前,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埋起来,而且做了一些掩饰,即使有人进洞来也找不到什么东西。
赵宝玉把一些碎金块和玉石揣在怀里,学着那些猎人们,穿上滑雪板,带着狍皮筒被和一些吃的,沿着这条冷水河往下游滑去了。他不想再回他过去待过的那个镇子,那里有他太多的伤感,他想忘记那些生活,因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大不比从前了,他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开创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边滑着雪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色,这是他进到老林子里第一次这么有心情欣赏山里的景色。
这条河被冰雪覆盖着,河的两岸那些高高的枯草和茂密的林子都被那场大火烧尽了,而这一切都被覆盖在白雪下面,他感到自己是在一个白色的世界里滑行着。
到了正午,太阳的光芒照在雪上又反射回去,很刺眼睛,赵宝玉后悔没跟阿其格查莫日根学着做一副马尾眼镜,戴着马尾眼镜再滑雪就不刺眼睛了。
赵宝玉滑累了,停下来坐在河沿上,把背着的包袱拿下来,从里面抓出些肉干塞进嘴里就着一把雪嚼着,又喝上几口酒,觉得身子暖了,也有力气了。他并不急着往下滑,而是坐在河岸边悠闲地看着风景。endprint
赵宝玉不知道自己在这条河道上滑了几天,困了就钻狍皮筒里睡上一觉,饿了就停下来吃点东西,直到他面前出现了平原,赵宝玉知道,他已经走出了大山。
100.老孙头住的屯子
平原上都是荒野还有一些耕地,耕地上也被雪覆盖着。赵宝玉看见远处有一个小屯子,屯子里有几十座泥土房,稀稀落落没有规则地分散了一片。那些土房顶的烟囱上冒着缕缕的饮烟,不知为什么,他感到很亲切,觉得住这样的房子踏实,有家的感觉。
赵宝玉停了下来,端详着这个小屯子,他已经很累了,决定在这个屯子里找户人家住上一宿,然后再打听附近有没有城镇。
当他往屯子里走的时候,却拿不定主意去哪一户人家了,他左看右看,最后选了一户房子破败又没有车马的人家走进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选这样的人家。
赵宝玉在这破败的门外迟疑了一下,然后推门进屋问了声:“屋里有人吗?”
这是一户很典型的北方农家小屋,锅灶连着大炕,是南北炕。
南炕上躺着一个老头,有气无力地应声问:“是谁呀?”
赵宝玉走过去说:“老人家,我叫赵宝玉,想在你家借住一宿,不知是否可以?”
赵宝玉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屋子里一贫如洗,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老头说:“我姓孙,你要是不嫌弃,就住吧,我还有个闺女,她给我抓药去了。”
老头说着就咳起来。
赵宝玉忙上前把老孙头扶坐起来,关切地问:“老人家,您得的什么病啊?”
老孙头说:“痨病,干不了活,又没钱治病,拖累我闺女了。闺女早该出门子了,可她为了管我,都成老闺女了,唉!”
赵宝玉和老孙头正说着话,老孙头的闺女回来了,是个典型的东北大姑娘。
她进屋见有陌生人,就问:“爸,家来人了?”
老孙头说:“是找宿的,桂花,药抓来了吗?”
孙桂花小声说:“钱不够,爸,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做饭去!”
孙桂花说着话把灶坑点着火,洗了一堆土豆放到大锅里烀上。
赵宝玉站起来说:“老人家,你家住着不方便,我再找户人家住吧。”
孙桂花大大方方地说:“这屯子都是对面炕,老少住一个屋,就在这儿吧,老多天没人跟我爸唠磕了,有人唠磕,他就高兴了。”
老孙头说:“就住这吧,出门在外的不易呀!”
没多大一会儿,土豆就烀熟了,孙桂花把炕桌放炕上,端上一小盆土豆,又端上一碗大酱说:“来家也别外道,好吃赖吃的吃一口吧!”
她说着话递给赵宝玉一个土豆。
赵宝玉说:“桂花妹子,我这有狍子肉干,煮煮大伙吃!”
孙桂花把狍肉干煮了煮端上来,他们三个人坐在炕上吃着饭,老孙头问赵宝玉:“大兄弟,你是干啥的?”
赵宝玉很诚实地回答:“种地的!”
老孙头又问:“年景咋样?”
赵宝玉说:“今天夏天太旱,庄稼长的不太好。”
老孙头说:“咱这儿暖和天太短,庄稼还没下来就下霜了!”
孙桂花看着她爸和赵宝玉说话,也不插言,只是微微笑着。
赵宝玉问:“老人家,咱这离镇上多远呀?”
老孙头说:“得有二十里地,你上镇里干啥去?”
赵宝玉说:“这不农闲了嘛,到镇上看看,置办点锄镐。桂花给您抓药我这还有点钱,您先使着,明早让桂花和我一起去镇上。”
老孙头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希望,但他马上又推辞说:“这可不行,非亲非故的咋能使你钱呢。”
赵宝玉劝慰老孙头说:“治病要紧,就当给你们的饭钱和店钱了!”
第二天一大早,孙桂花就领着赵宝玉往镇上去了。
在路上,赵宝玉和孙桂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
赵宝玉从孙桂花那知道,她从小就没了母亲,和父亲相依为命,赵宝玉很同情她。
孙桂花很开朗,也很大方,她冲着赵宝玉一口一个赵哥的叫着,赵宝玉被叫得心里暖暖的。
到了镇子,赵宝玉让孙桂花在药铺等着他,他找到了一家金手饰店的老板,把金块掏出来说:“老板,我急等着钱用,把这金子给我兑成票子。”
金手饰店老板看了看金子,又看了看赵宝玉,一脸的怀疑。
赵宝玉笑着说:“老板,别担心,这东西来路正,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金手饰店老板说:“按理说我不该问你这货的来头,可不问又不行,咱们北方都是砂金,像这种成色的金块,我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还有这玉,换成票子我手里没那么多。”
赵宝玉很大方地说:“有多少算多少,余下的给我出个据,我啥时候再来拿!”
金手饰店老板说:“就这么着。”他把金块放小秤上称了称,把钱给了赵宝玉,又给他打了个欠条。
赵宝玉来到药店,替孙桂花付了药钱,又领着孙桂花到米店买了些米,到肉铺割了几斤肉,又请她到一个饭庄吃了饭,就打发孙桂花回去了。
送孙桂花走的时候,赵宝玉对她说:“把这几副药吃完再回来抓几副,我先把钱押药铺里了!”
孙桂花千恩万谢地回屯子去了,她走的时候眼睛好像落泪了,她过去作梦都没想到能遇上赵宝玉这样的大好人。
101.孙桂花
赵宝玉找到一家大客栈,自己包了一间房住了下来,他躺在床上心里想,自己终于又过上镇里人的生活了。
赵宝玉怀揣着一大叠票子,先是剪裁了几身像样的衣裳,买了块怀表,进饭庄捡他爱吃的菜肴,什么酱牛肉、凉拌猪耳、油炸花生仁、小鸡炖粉条通通点了个遍,他又特地要了马板肠。想起当年躲避天花在冰河上死了的马,那时候他就想吃马板肠,马板肠没吃到嘴,偷割了一块马屁股肉,一口没吃着还差点险些没了命……他一来劲,要了两盘马板肠和两盘马肉,弄了满满一桌子菜,又烫上一壶老白干酒,一个人慢悠悠地一盅一盅地喝着美酒,品着佳肴,吃饱喝足了,晚上去戏园子,打张头排座的票,嗑着爪籽,喝着酽茶,很绅士地看戏。endprint
赵宝玉此时才觉得这日子有滋味,一天天过得很滋润,在大街上只要遇上讨饭的,就很大方的施舍些钱,遇到日子过不下去的,就周济人家一些,他很满意这种生活。
这种日子过的很快,眼看就要到年关了。
快过年的时候,孙桂花找到客栈里来,说:“赵哥,我好不容易才找着你,我爸说你一个人在外边没意思,眼看到年关了,家里有豆包,还有只小鸡,回家过年吧!”
赵宝玉正一个人过得没意思,这时候有人找他,很是高兴,尤其是听到“回家过年”这句话,心里更是暖暖的。对一个没有家的人来说,家是多么珍贵。他觉得老孙头这家人好,就爽快地答应说:“好,我去你们家过年,咱多买些年货!”
赵宝玉和孙桂花在镇上买了好些米面油肉,雇了架大马车,回屯子了。
屯子里的人一看老孙头家突然来了有身份的外人,还带来一大车年货,都找着借口来看看。老孙头自然高兴,自己家好不容易有人来串门子了。
在屯子里过年,有意思,年味足。各家早早地就蒸了黏豆包,包了冻饺子。年三十晚上各家各户点上冰灯,放鞭炮,大年初一都忙着拜年,很是热闹。
老孙头有一些屯亲今年也来拜年了,他们见着赵宝玉屋里屋外地忙着,就问:“老孙头,这是你家姑爷子呀?”
老孙头说:“也不问明白再说,我倒是愿意,谁知道他俩愿意不。”
他说这话,赵宝玉和孙桂花都听见了。
在听这话之前,赵宝玉还没往那上面想,只觉得自己有钱,又有老婆,帮帮穷苦人应该。听人家这么一说,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看了看孙桂花,人长得也挺好,孙桂花有些不好意思,但并不恼怒。他想再娶个二房,就凭自已这身价也不为过吧。
到了大年初三晚上,吃晚饭的时候,老孙头问赵宝玉:“咱爷俩说了这些话,我还忘问了,你家都有啥人,住哪儿呢?”
赵宝玉说:“现在暂时就我一个人了,住在山洞里头。”
老孙头笑着说:“住山洞?我看你也不像个贫苦人,是落难了吧?”
赵宝玉听了老孙头这番话,心里很是热乎,这算是遇上知音了。
赵宝玉把实情和老孙头说了,老孙头想了想说:“有句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也上岁数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有今儿个没明儿个的,我看你这人知书达理,仗义疏财,心地善良,你看我闺女行,你们就……”
赵宝玉和孙桂花的亲事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成了。
赵宝玉领着孙桂花置办了一些办喜事用的东西,又到裁缝店做了几身新衣裳。
他和孙桂花的婚事办的挺热闹,杀了一口猪,把全屯子的人都请来吃饭,赵宝玉终于找到了一个温顺的女人,他们在一起日子过的舒心,几个月一晃就过去了。
天刚有点暖和,赵宝玉就找来一些木瓦匠,把老孙头的房子里外翻修一遍,购置了一套车马,又置办了点家具,新糊了棚,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富裕户了。
赵宝玉又想起了他的山洞和耕地,他说:“山里面地多,刚着过大火地也肥,开春进山里去种地,有愿意去的雇几个劳力。”
孙桂花说:“你想咋整就咋整,我听你的。”
赵宝玉在这个屯子里住了一个冬天,老孙头的病被治好了,孙桂花的肚子也大了。
开春的时候,赵宝玉要带着老孙头和孙桂花进山。
老孙头环视了一下屋子,又望望窗外说:“你们俩去吧,我舍不得离开这儿,这屋里屋外这么像样,咋能说扔下就扔下呢,我还能动,不用担心我,有空回来看看我就行。”
赵宝玉带着孙桂花,还有雇来的几个青壮劳力,往山里去了。
他们这回是雇了一个打渔人的船往河的上游去的,几天之后,他们来到那片被烧毁的山林里,赵宝玉开始指挥大伙用那些烧死的木头搭木刻楞房子。
赵宝玉按着自己的喜好,先搭了一大栋房子,然后又在坡下给那几个劳力搭了几间小房子。
天彻底暖和的时候,赵宝玉让那几个劳力帮他种地,他把孙桂花一个人放在木刻楞房里,一个人悄悄地去那个山洞拿些金块玉石,不时地到山外的镇子上换些票子,来置办家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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