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
定窑是我国北方著名的大型窑场,从晚唐到金代,白瓷一直是定窑的主流产品。定窑白瓷的装饰技法与纹饰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早期因受邢窑影响不尚装饰,但仍有少量采用划刻、模印装饰的产品。经过北宋早期的过渡,定窑装饰技法逐渐成熟,于北宋后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线条流畅的刻花白瓷和富丽堂皇的印花白瓷成为宋金定窑最具特色的产品。
浅细文雅 初创之趣
定窑烧瓷始于唐代,初创时期与北方其他窑场一样,主要烧造黄釉瓷及施化妆土的粗胎白瓷。到了晚唐,定窑已经完全掌握了烧制精白瓷的工艺技术,开始大量生产高品质白瓷。晚唐定窑生产的白瓷在造型、工艺、装饰等方面都明显受邢窑影响,产品以光素白瓷为主,带有装饰的相对较少。装饰技法主要有划花、印花以及点彩。
划花是瓷器最常用的一种装饰技法。它是在未干的坯体上用铁、木、竹等尖锐工具划刻出浅细的花纹。划花线条没有粗细、深浅的变化,操作技法相对比较简单。
晚唐五代时期定窑的划花白瓷数量不多,装饰纹样也比较简单,最常见的是在瓶、壶、罐等琢器的肩、腹部划刻数道弦纹。弦纹多数划刻得非常浅细,只有在光线明亮的地方才能看清。
此时另一种较常见的图案是对蝶纹,主要装饰在瓷枕的枕面。如1985年曲阳县涧磁村定窑遗址出土的划花对蝶纹枕,枕面划刻相对的蝴蝶,枕边饰卷草纹。蝴蝶形状与唐代金银器上常见的蝴蝶纹十分相似,蝶体轮廓内划刻细密短阴刻线的手法,也与唐代金银器、玉器惯用的手法相同。另一件1962年曲阳县涧磁村墓葬出土的划花对蝶纹枕,枕面中心划刻双蝶和草叶纹,长方形边框内饰一周半梅纹。以上两件瓷枕的构图简朴稚拙,线条浅细,可以看得出尚处于划刻装饰的初级阶段。此外,一些特定部位如凤首壶盖,也是采用划刻技法来表现眼睛、羽毛等细节,这类划刻线条的深浅、粗细会根据需要而有所变化。
印花是依附于模印成型工艺的一种装饰技法,先将纹饰刻在模具上,在模印成型的过程中,纹饰就随之印在坯体上。印花工艺操作简单,生产效率高,产品规格一致。晚唐五代时期定窑的印花装饰源于模仿金银器,例如海棠式杯、花口盘、四方委角盘等造型奇特的器皿,无法用陶瓷传统的手工拉坯成型,于是直接借鉴了金银器加工中的“模冲”成型法,用预制好的模具模印成型。定窑此时的印花装饰主要出现在这类瓷器上。
定窑刻模采用的手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采用针状工具在模具上划刻出浅细的花纹,翻印到瓷器上就成为微微凸起的阳文图案。这种风格与同时期划花白瓷完全一样,但划花是直接在胎体上划刻,线条是下凹的阴线,而印花是划刻模具,翻印到瓷器上就形成凸起的阳线。凸起的花纹虽然非常浅细,但线条清晰流畅,具有独特的装饰效果。曲阳涧磁村晚唐墓葬出土的印花海棠式杯和印花四方形委角盘都属于这种类型。另一种刻模手法是在底模上用刻刀将图案深深地挖刻出来,翻印到瓷器上就形成凸起的带有较强立体感的花纹。
定窑白瓷采用点彩主要见于一些手工捏制的人物、动物类小玩具,在头部、尾部用褐彩进行点染。
除了划花、印花和点彩外,采用推捏、按压的方法在盏托、钵、器座等口沿部位做出各种卷曲的花边,在壶、罐、盘、碗腹部压印出瓜棱也是此时常用的装饰技法。
花开四季 成熟之美
北宋早期,定窑白瓷的制瓷工艺已经相当成熟,但装饰艺术仍处在边模仿、边探索的阶段。深刀雕刻的莲瓣纹和大朵的缠枝、折枝花卉是这一时期最为流行的纹饰,从装饰风格看,显然是受越窑与耀州窑的影响。早期流行的划花技法此时更加成熟,纹饰清晰,线条生动流畅。此外,模印贴花、镂空、釉上红彩等也相继出现在这一时期的白瓷上,定窑进入了装饰艺术的转变期。
刻花是瓷器最常用的装饰技法之一。它是在未干的坯体上用铁、木、竹等工具刻出花纹,然后施釉入窑烧成。与划花相比,刻花用刀较深,线条有宽窄、深浅的变化,花纹具有一定的立体感。刻花技法盛行于宋金时期,并常与划花结合使用。在彩绘技法成熟之前,刻花是中国陶瓷最主要的装饰方法。北宋早中期定窑刻花的刀法以及纹样主要是模仿越窑和耀州窑,采用偏刀深挖,刀法犀利,具有浅浮雕效果。纹饰以莲瓣和大朵的花卉为主,主要装饰在瓶、罐等琢器的肩、腹部。
莲瓣纹是北宋早期定窑最常用的装饰纹样,莲瓣窄而瘦长,轮廓分明,瓣脊凸起一条棱线,立体感很强。如定州市净众院塔基(北宋至道元年)地宫出土的龙首大净瓶,瓶体由上至下装饰了五组莲瓣纹,最上面两组单层莲瓣采用划花技法,下面三组分别为两层、三层、四层莲瓣,采用偏刀深挖的刻花技法。定州净众院和静志寺两处宋代塔基共出土了160余件定窑瓷器,其中装饰莲瓣纹的就有近20件,器型有净瓶、盖罐、瓶、碗等。盘碗类圆器由于胎体较薄,莲瓣形状扁而宽大,瓣脊凸起较小,虽然立体感没有瓶、罐类强,但仍具有一定的浅浮雕效果。此外还有一种图案化的莲瓣纹,瓣尖内凹,瓣内上部划刻垂云纹,下部饰对称的短阴刻线。
花卉纹采用的是刻、划结合的技法,图案轮廓采用偏刀深挖,具有明显的凹凸感,花蕊、叶脉等细部则用浅细的阴刻线来表现。构图形式有缠枝和折枝两种,花朵和叶片经过夸张的图案化处理,大花大叶,轮廓分明,装饰效果极佳。这种偏刀深挖的刻花技法以及构图风格,显然是模仿耀州窑刻花青瓷,可见定窑此时还未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装饰技法及纹样都是模仿当时一些著名窑。
划花工艺延续了晚唐五代的风格,但技巧运用显得更加成熟,既有单纯的划花,也有刻、划结合,装饰手法开始逐步向灵活、多样发展。传统的对蝶纹此时仍然流行,如定州静志寺塔基(北宋太平兴国二年)地宫出土的对蝶纹花口盘,盘心划刻上下相对的蝴蝶。这类单纯使用划花技法的作品还有河南巩县宋太宗元德李后陵出土的凤纹盘以及辽宁法库县叶茂台辽墓出土的凤纹盘。除了单纯的划花外,此时更多的是刻花、划花相结合,用偏刀雕刻纹饰轮廓,使图案产生微微凸起的效果,然后用细阴刻线勾画细节部分。
北宋早中期的印花作品与晚唐五代相比明显减少,这是因为早期定窑热衷于模仿金银器,很多源于金银器的特殊造型都采用模制成型,如海棠式杯,长方形盘等。随着这股热潮的逐渐消退以及刻花装饰的流行,印花作品无论数量还是品种都相对变少。如定州市出土的印花花卉纹盒,盒盖采用模制成型,盖面装饰一朵盛开的菊花,花瓣凸起,立体感很强。从刻模手法看,与当时偏刀深挖的刻花风格完全一致。此时印花作品中流行一种叫“柳斗纹”的装饰,模仿柳编的效果,这种用柳条编织的斗状工具,在北方普遍用来从井中取水。
模印贴花是先将特定的装饰图案用模具印制出来,然后粘贴在坯体表面。模印贴花在定窑瓷器中的使用并不普遍,仅见于一些特殊器物上。如定州静志寺塔基出土的两件贴花双耳小炉,炉的上腹部分别堆贴模印的佛像和兽面。
在一件器物上运用多种装饰技法是装饰工艺成熟的一种表现。定州静志寺塔基出土的白釉褐彩四人肩舆,就综合了刻花、戳印、模印贴花、镂空、点彩等多种技法。轿身两侧上方和下方的锯齿纹采用深刀雕刻;同心圆纹采用戳印;轿门上半开的门帘、门帘上方的彩带以及轿顶上的团花采用模印贴花;前面的轿门和后面的透空花纹采用镂空;轿身四周及轿夫身上装饰性的点有褐彩。复杂的造型以及灵活多样的装饰技法,标志着定窑制瓷已经进入成熟阶段,为下一步创立自己的艺术风格,在工艺技巧上做好了充分准备。
出神入化 鼎盛之精
北宋后期到金代,定窑装饰艺术进入了高度发达的鼎盛时期。生动流畅的刻花白瓷与富丽堂皇的印花白瓷,代表了定窑装饰艺术的最高成就,也展现了定窑典型的艺术风格。此时的纹饰内容空前丰富,动物、植物、人物、龙凤等等,都出现在定瓷画面中,与北宋早期屈指可数的装饰纹样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北宋后期,定窑先进的“覆烧法”已经取代了传统的匣钵正烧工艺。采用覆烧法烧瓷,装烧时器物口部朝下,在烧造过程中受力点分布均匀,具有在高温中不易变形的优点,因此胎体可以做得更加轻薄。对于薄胎瓷器而言,定窑早期那种偏刀深挖的技法显然已不适用,加上此时图案纹饰极为丰富,对刻花的刀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聪明智慧的定窑工匠根据定瓷生产工艺的变化,对刻花工具以及刻花技法做了重大改进,形成了刻划结合、刻印结合、深浅有致、生动流畅的独特风格,定窑刻花从此进入了成熟阶段。
定窑刻花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清晰流畅,刀法极为娴熟。窑工根据不同风格的图案选择不同的刀法,灵活掌握运刀时的轻重缓急,线条变化极为丰富。如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定窑白釉刻花折枝牡丹纹盘,盘心刻划一株枝繁叶茂的牡丹花,枝叶以及花头的轮廓用偏刀刻出,使纹饰微微具有立体感,花瓣内细密的筋脉用特制的蓖状工具划出,盘沿上的卷草纹则用尖锐的针状工具划刻。整个画面深浅有致,疏密得当,充分体现出定窑工匠熟练的技巧和出色的艺术表现力。
划花技法此时很少单独使用,多数是与刻花相配合,主要用来表现纹饰轮廓内的细节部分。除了传统的针状工具外,此时在表现叶脉、水波等细节时,常常使用一种新的篦状工具。这种类似篦梳的多齿工具可以一次划出数条浅细的平行线,不仅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整齐划一的线条还具有一种独特的装饰效果。
定窑瓷器胎体洁白,晚唐五代时期的白釉又具有一定的遮盖力,因此浅细的划刻线条往往不容易看清。随着刻花装饰的发展,定窑白釉也进行了改良,透明度提高,釉层也比早期更薄。这种薄而透明的白釉能够清晰显现胎体上刻划的纹饰,“刻刀所到的凹处,厚釉的地方轻微地闪现出淡黄色,浅处釉薄则呈淡黄与瓷釉本色之间的中间色,通体的釉色因刻花线条的深浅有别,变化显得非常微妙。”
“刻印结合”并非指刻花与印花两种技法的结合,而是先用碗形模具印制出碗坯,然后在碗的内壁刻划纹饰。如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刻花折枝花卉纹碗,碗坯采用模制成型,六条模印的凸棱线将内壁分隔成六格,格内及碗心分别刻划折枝花卉,模印的阳线与刻划的阴线形成鲜明对比,具有很好的装饰效果。
刻花是用刀具把花纹一刀刀刻在坯体上,因此比较适合简洁明快的纹样,如果纹饰过于复杂,不仅工艺上难度较大,工时太多也会大大提高成本。因此定窑刻花白瓷的构图大多比较简单,其中以花卉纹、水波鱼纹最为常见。
印花是定窑传统的装饰技法,但此时定窑印花实际上是学习、借鉴金银器加工中的“锤揲”工艺,主要用在模仿金银器造型的器物上,使用面窄,严格讲还不能算是一种独立的装饰技法。到了北宋后期,定窑将模印成型与印花工艺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印花白瓷的产量迅速提高,成为当时最主要一个品种。
定窑印花工艺的关键是制作印花模具。模具的原料与白瓷基本相同,拉坯成型后根据设计在模具表面描绘纹样,然后采用刻花、划花技法进行刻制。刻好的模具要入窑焙烧使其达到一定硬度,同时模具还须保留一定的吸水率,因此烧造温度通常比瓷器稍低。
用模具印坯成型是一个相对简单的工序,其技术含量远比刻花要低。操作时把坯料扣在模具上,然后用木条类工具拍实。拍打时要求轻重一致,保证坯体各部位受力均匀,这样纹饰就能清晰、完整地翻印到坯体上。
北宋后期,定窑创造的“组合支圈覆烧法”已经完全成熟,盘碗类圆器全部采用这种方法来烧造。支圈为环形,尺寸的大小根据器物的口径而定,断面呈“L”形,装窑时坯件口部朝下扣放在支圈边缘,然后一层支圈一层坯件向上叠放。这种烧造方法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非常适合大规模的批量生产。支圈覆烧是一种非常精细的烧造工艺,坯件与支圈之间尺寸的配合相当严格,这就要求同类坯件的尺寸必须高度一致。而印花工艺是利用模具成型,能够精确地保持产品尺寸的一致性。因此,定窑印花白瓷的迅速发展,与其适应覆烧工艺的特性有很大关系。
印花是用刻好花纹的模具将纹饰翻印到坯体上,只要模具刻工精细,图案美丽,产品也就同样精美。因此印花图案大多构图繁复,画面富丽堂皇,题材上除了刻花常用的花卉纹、鱼水纹外,龙凤、蟠螭、狮、鹿、鸳鸯、仙鹤、游鸭、婴戏、博古等,都出现在定窑印花瓷器上。与刻花相比,印花的题材更加广泛,构图也远比刻花复杂精细。
剔花技法首创于磁州窑,根据《观台窑址发掘报告》中对地层的分期,磁州窑剔花工艺主要流行于第二期(北宋后期至金代)。磁州窑剔花分为剔釉和剔化妆土两类,剔釉是在施釉的坯体表面先划刻出花纹,然后将花纹部分以外的釉层剔掉后入窑焙烧,利用胎与釉之间的反差来表现纹饰。剔化妆土是在施化妆土的胎体表面先划刻出花纹,将花纹部分以外的化妆土剔去,然后施透明釉入窑焙烧,利用胎与化妆土之间的反差来表现纹饰。定窑剔花是借鉴磁州窑剔化妆土的工艺,产品可以分为白地剔花和白地褐彩剔花两类。
定窑白地剔花产品使用的是含铁量较高的低档瓷土,胎体颜色较深。施白色化妆土后先划刻出花纹轮廓,然后将花纹部分以外的化妆土剔掉。这种剔花工艺与磁州窑完全一样,但定窑胎体坚致细密,厚度相对较薄,剔刻手法也比磁州窑精细。
定窑白地褐彩剔花所使用的瓷土与刻花、印花白瓷完全相同,胎体洁白细腻,所以必须使用深色化妆土才能产生颜色上的反差。这类产品通常是在洁白的胎体表面施一层褐色化妆土,划刻出花纹轮廓后,将花纹部分以外的化妆土剔掉,利用深色化妆土与白色胎体之间的反差来突出纹饰。如河北正定县文保所收藏的一件白地褐彩剔花罐,造型饱满,线条圆润,胎体坚薄。罐腹以繁密的缠枝莲纹为地,花叶中间有鸭、雁等水禽和一只美丽的长角梅花鹿,图案化的藤蔓、叶片配上写实的莲花、荷叶以及茨菇等水草,使画面既充满生机又极具装饰性。构图满而不乱,表现出极高的工艺水平和艺术水平。
釉上彩是磁州窑首创的一种彩绘装饰新技法。它是在已烧好的白釉瓷器上,用毛笔蘸红、绿彩料描绘花纹,然后入炉用800℃左右的温度将彩料烧结在釉面上。所用彩料主要有红、绿、黄三色。红绿彩主要流行于北方磁州窑系窑场,河北、河南、山西、山东等地的窑场都有烧造。定窑瓷器中采用釉上彩作为装饰的并不多见,上海博物馆收藏有一件定窑白釉刻花莲纹小碗,碗内壁用红彩书“长寿酒”三字。另外保定市也曾出土过定窑釉上红彩瓷器残片,但定窑遗址发掘中至今尚未发现过这类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