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人
“反正我这辈子是再也不想在乙方公司上班了。”黄大伟摇着头,大脑门因为晃动厉害,显得就要脱离那根细细的脖颈。
他说的是之前在咨询公司的经历。那家公司曾给过他几个无望的瞬间,让他挂念至今。
一次是,某次团队建设地点选在某个郊区的山庄,大概能泡泡温泉之类,但是什么人员组织也没有,组长发了条短信让大家早上7:30在东直门自行搭乘公交车前往。这样大概可以省不少钱,包车一天的费用得上千吧。
另一次是小组室外活动,不过也要包含讨论方案之类的公事。领导好不容易看在阳光明媚的份上决定在后海租了条小船,但接下来为了省钱,叫大家去麦当劳点了套餐,大家窝在船上吃了几包冷薯条。
黄大伟啃着薯条觉得,船沉极了。另外,不远处的公司的保险柜可能分分钟就空了,又想到这个行业与生俱来的“弱”,一时怅然,他一贯自视甚高,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大势不好的苗头,必须换个环境了。
现在他已经离开了在后海船上吃炸鸡的日子,上岸了。新工作令他简直羽扇纶巾,一副小乔初嫁了之势。公司哪哪都对胃口,事业蒸蒸日上,所以可以语重心长地宣讲自己“抉择”的英明及时了。
听众里有几个闲杂人等,比如我跟周栩。周栩昔日是个电视台导演,现在是个副总裁。也有几个等着上岸,此刻可能连船板都没有,基本是在水里泡着的“乙方”员工。讲起来都是泪。哥几个满脑子想着怎么快速换掉行业,不再24小时里20小时听命于人,至少换到甲方……但实现起来也并不容易。像黄大伟那样,迅速逃离苦海,找到新东家,还对单位这么爱不释手的人,世界上不太多了。愁苦,是主流。诉苦,则是刚需。
如果你既不是欣欣然的人,又不是一枚苦瓜,那么你跟苦瓜呆在一块,就需要稍稍注意分寸。不要太聒噪,保持沉默,必要时点点头,表示一下“我懂,你们可以继续哭”。
如果问到意见了,也不要太置身事外,最好还是叹口气,说咳,钱难挣,脸难看,谁都得受点气的。
坐在我一边的周栩就是这么做的。她讲起自己刚入行时,吭哧做好了节目,前后铺好了彩条,节目时长不多一帧不少一帧保持在50分钟,在每个广告时段留好了接口个,该做的全做了,但仍然要惴惴不安请领导审片。如果希望没有太多修改意见,最好一次就通过……那么,就要先查查自己的今日星座指数,再查查领导的运程。因为,万一你顺,他诸事不宜呢?
“有一次,我查完觉得还行,打电话请副台长下来看片,人家却愣是听成了你给我马上下来看片,还受委屈似的质问我凭什么让他马上下来。”她用旧实例安抚大家,谁都有一截辛酸史。
这听起来有些效果,有真实的成分,也不算敷衍。严格说起来,何不食肉糜的优越感,只能是公元两三百年间晋惠帝的专利。其他人不能也不便随意冒充他。
谁不是乙方出身呢,即便没在乙方公司呆着,难不成你还没当过公司的乙方人员?你能自己动手刻个萝卜章发号施令吗?能不写申请报告吗?能不听上级指示吗?能给自己开20天小长假吗?打个车想报销还得填出发时间到达地点会晤人员吧。领导来视察了,就算不必撑伞,还得左手搭右手跟着走走吧。
乙方是每个人的常规属性,甲方却不过是某个时刻某个情景里的偶然属性。
这样想来,有点过于悲观了—乙方成了宿命,甲方只是假象,你可以过几分钟戏瘾,但不能入戏太深。谁都不能一直嚣张的。
当然,这也不过是一家之言,况且理论只供人反省,不能覆盖现实。毕竟还是有那么多跋扈的人活跃在舞台上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