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
碧当初入行,既是无奈,也是无知。
经历了十里洋场中的酸甜苦辣后,她越来越怀念在家乡与外婆一起生活的日子——穷却快乐着。闲暇时,她常常想起地下的母亲,甚至想到泪流满面,但却终迈不开返回从前生活的步来。
三年前,因羡慕邻里阿娇每次从曼谷回家总是一袭时尚服饰,且披金戴银,反观自身行头一身灰土,便常感叹自己枉生漂亮脸蛋,居然不如自小一起长大的阿娇。渐渐地,碧开始想入非非。终于有一天,阿矫又回乡来,在与其两个小时的长谈后,碧毅然瞒着外婆,跟着阿娇从东北老家来到了曼谷,踏进了百乐门灯红酒绿的大厅。
嬷嬷一见碧的面,便乐得合不拢嘴。碧虽尚土气,却一身质朴,更让嬷嬷中意的是碧的混血儿相貌。
“是生身还是熟身?”嬷嬷神秘地问。见碧一头雾水,嬷嬷转向一旁的阿娇。
“问你和男人睡过觉没有?”阿娇快言快语道。
碧一下子明白过来,羞涩地边摇头边低下头来。
嬷嬷闻听,朗声大笑,伸手掏出两万泰铢,拉起碧的手来,拍在她手里。这可是和外婆守着两莱薄田摸爬滚打一年的收入,碧一时血脉贲张。
买断碧初夜权的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五十多岁的本地人。一进房间,碧便下意识地向后退,这更激起胖子的无限欲望。他一面宽衣解带,一面饿狼般扑向碧,撕开碧的衣裤,把碧压在了床上。碧哀求着,胖子岂肯善罢,边霸王硬上弓边道:“你是老子十万买的。”碧感受到了天崩地裂般的疼痛。她终于体认到:赚两万泰币的代价,可要比与外婆种田收入两万的成本大多了。自己不仅瞬间失去了传统意义上的童贞,更被贴上了为世人所不齿的无形标签。她突然想起外婆的话,“欲念一经放纵,灵魂定然出窍,地狱之门随之顿开。走进去是迟早的事儿。”如今,纵九死也难求清白了。
第二天的客人是个洋人。碧开始还犹豫,因为她从小就接受外婆“洋人不是好东西”的教育,可耐不了嬷嬷的威严,她违心地屈从了。
走进房间,碧以半生不熟的英语与洋人交流,说自己刚刚入行,身体不适云云。所幸洋人也懂点泰语。没谈几句,这位洋客竟洒脱地领碧出门坐进了咖啡厅。半夜回房时,虽睡在同一张床上,却相安无事。自此,碧成了这位法兰西地毯商来泰时的唯一性伴。碧据此悟出了“洋人比较绅士”的道理,便逐渐淡忘甚至否定了外婆的教训。終于,她被调教成百乐门只收外币的“白雪公主”。
坐在回乡的车上,碧自己都觉古怪,除了母亲和外婆,她总是想起昨晚接待的客人——一位四五十岁的金发碧眼洋人。
一见面两人就强烈地相互吸引着,仿佛久别重逢一般。他们所谈甚少,她甚至不知他是哪国人,只知道他是来祭祀妻子的。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对望着,但目光却传达了心中的一切。在床上他开始只是静静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并极尽享受。在她的再三挑逗下,他们才风情万种地翻云覆雨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顺畅自如若行云流水。她感受到了久久才偶遇一次的温润快活。
千枝绽翠,姣花饰碧,初蕊嫩叶正焕发着生机。望着车外沿途绿色的又一度轮序,不知怎的,碧的心里却陡升起落叶的悲凉来。明天是自己二十周岁生日,也是母亲二十周年忌日。听外婆讲,母亲是因生她难产而死的,她的父亲——一个英国什么公司的驻泰代表当时正回国述职,并再也没有回来。一出生就面对着这—切,因此碧早麻木了。她知道这些都不是她此刻内心悲凉的因由,外婆也早认定了她的“公司职员”身份。可她不晓因何悲凉,甚至恐慌、发抖。
小时候是跟着外婆去祭祀母亲,后来自己大了,外婆也老了,她更不愿看到外婆在母亲坟前悲悲戚戚,便不再让外婆去看母亲了。
碧租车来到母亲位于大山里的墓前。墓是她两年前,用攒下的第一笔钱修缮的。母亲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墓碑。
碧一下车,便见母亲墓前跪着一个人——一个金发男子。
碧惊恐地快步上前。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都跌坐在了地上……
【首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双年奖(2012-2013)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