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42天京城之旅

李文治

攻取京师 崇祯殉国

崇祯十七年即大顺永昌元年（1644）二月下旬，明帝召集百官商议，或云有主南迁的，帝怒道：“诸卿平日专营门户，不肯为朝廷出力，今日败坏至此，国君守社稷，他复何言！”百官默然不能出一策。三月初，李自成麾下将领刘芳亮一路下畿南，明帝复召对群臣，问有何御敌良策，皆相顾不能应。后来御史王章探知李自成两路兵马并急，以及诸郡县望风迎降志状，始连疏奏陈战守之策；兵部则以无兵奏，户部又以饷乏告，事竟不果。

时京师武备懈弛，防务空虚。以积储言，太仓库一空如洗，士卒久不发饷；唐通以8000人入卫，政府仅发银4500两，每兵只能分到5钱银子。帝谕令在京文武官员捐助，勋戚大臣谁肯急公！一共才收到几万两。守城的京营兵已缺饷五月，至是驱之守城，每兵发给百钱，不够支用，饥疲不堪。说到京城的守备，京营虽云五六万人，并不是完全受过训练的军队；贵近诡名冒粮，领饷则有名，操练则无人，敌人来了，只好临时雇募穷人代替。

李自成谋取京师，处心积虑，已经很久，自从占据楚、豫，即阴遣间谍乔装商贾载贩货物到京师探听消息，甄密遣投降自己的宁、绍、徽、衢人挟资入都贿充各部寺院的职员，专司刺探机密，朝廷有所谋议，数千里间驰报立至。李自成自过宣府、居庸以抵昌平，京师每天都派遣拨马前往侦探；李自成所布置的密探，即赶快驰报，李自成都把他们勾致营中，给予厚赂，所以没有一个还报的。当李自成入居庸逼昌平之时，明京犹传捷报。三月十七日，李自成的骑兵到平则门，明政府还以为是吴三桂的援兵。

时明帝倚信宦官，以唐起潜监宁前军，杜之秩监唐通军，杜勋镇宣府，比比皆是。但是敌人一到，他们不逃便降。李自成派遣到京师的商贩间谍向京营兵宣传，说李自成的禁军每月得饷银数十两，明京营兵不免心动，日盼李自成来。

三月十七日，北京城外三大营的溃降或即导源于此。于是火车巨炮全被李自成夺获，反用以轰城。守城的士卒平素没有受过训练，一闻炮声，恐惧异常，莫知所措，狼狈四窜。即使未曾逃走的，也不发炮，或发空炮，唯恐伤害李自成的军队。是日崇祯帝召对群臣，皆相对饮泣，虽有上战守之策的，已经缓不济急。

十八日，或谓降李自成的太监杜勋入城会见崇祯帝，盛称李自成兵马强劲，愿归明为朝廷内遏群寇外御强清，但应许以不奉诏、不朝觐。帝不能决，杜勋复缒城而去。或云守陵太监申芝秀在昌平降于李自成，缒入京城见帝，请帝逊位，崇祯把他叱走。是夜，太监曹化淳启彰仪门，李自成兵遂入外城。

时李自成间谍已遍布四城，或谓齐化门内有李自成伏兵，彼等大呼道：“京城已经破了，不杀老百姓，专杀当兵的。”守城兵闻之，皆弃甲仗遁走。李自成伏兵复从齐化门遍走呼叫各门，各门守兵皆溃，彼等开门迎李自成入。或谓李自成选年轻健儿为“孩儿军”，又名“剪毛贼”，迅捷勇悍不畏死，李自成至京师，砍杨树造云梯，使“孩儿军”乘以上城，守军弃衣投刀窜去，遂下东直门。

京师既破，崇祯帝鸣钟集百官，没有一个到的，遂书遗诏登煤山自缢。

崇祯帝殉国，明代276年的基业从此结束，北京政府从此换了主人。三月十九日晨，李自成毡笠缥衣乘马至西直门，拔箭去簇，向后三发，令曰：“军人入城，敢伤一人者杀无赦！”又告慰民众说：“大兵不杀人，不要逃避！”明天津兵备道原毓宗劫巡抚冯元飏执总兵曹友义以降；副将金斌与总兵娄光先指挥杨维翰亦降。时明南路李建泰军溃抵保定，叩门求入，李自成将刘芳亮等亦随追至城下，明知府何复、同知邵宗元等与乡官光禄寺少卿张罗彦借监军御史金毓峒、副总兵吕应蛟等设守，二十四日，建泰率所部迎降，保定亦下。

闯王登极 率众南走

李自成初到京师，民心恐惧，商贾多有罢业的。李自成于是传谕吏书班皂参谒，令榜示民间，照常营业，罢市者斩。同时令兵政府出榜安民云：“大师临城，秋毫无犯，敢有擅掠民者，凌迟处死。”

当时有二兵抢掠绸缎铺，立剐死于茶盘街，民间大喜，安堵如故。于各郡县亦派遣密探宣传，谓“顺者丝毫无犯，抗拒者全城屠戮”。官吏民众受了他的宣传，相继降服，甚少抗拒。李自成召父老至武英殿，问民间疾苦，并以减轻负担之说笼络民众。明兵部尚书史可法说过：“以敌（李自成）之强若彼，而我之弱如此；以敌之安拾人心若彼，而我之渐失人心如此；臣恐恢复之无期；而偏安未可保也。”可见李自成收拾民心的得法。李自成又为崇祯帝发丧，封明太子为宋王，封定王为安定王。又设法保护死难臣僚的家属，后来李自成的士卒虽不免淫掠，但是对于殉难的官吏，标“忠臣”二字于其门，士卒绝不敢犯。又召见礼政府侍郎杨观光于文华殿，问郊天何以不茹荤酒、不近女色、不行刑，观光说：“天人一气所感，不茹荤酒，欲其心志清明；不近女色，欲其呼吸通灵；不行刑，欲养天地慈和之气，以感格上苍。”李自成曰：“俱是至理之言，先生说的是，以后先生常进来讲讲。”留坐赐茶，辞出打躬，李自成送至檐下答礼。后又召见兵政府侍郎梁兆阳于文华殿，兆阳曰：“先帝无甚失德，只是刚愎自用，致使君臣之谊否隔不通，以至万民涂炭，灾害并至。”李自成答道：“朕只为这些百姓，才起义兵。”兆阳又叩头道：“我皇上救人水火，自秦入晋，历恒、代抵燕都，兵不血刃，百姓皆箪食壶浆以迎，可谓神武不杀，比隆尧、舜，若汤、武不足道也。臣遭逢圣主，敢不精白一心，以答千载之知遇！”李自成大喜，留坐赐茶，优礼有加。兆阳辞行时向李自成打躬，李自成也向下打一躬陪他。

李自成对于明朝的官吏分别黜用。牛金星檄令明朝的京师官朝见李自成于皇极殿，明成国公朱纯臣、大学士魏藻德率文武百官入贺，环坐皇极殿前，李自成南向坐，金星、刘宗敏、宋企郊等左右杂坐。明官自四品以下少詹事梁兆阳、杨观光等皆授予官职，三品以上仅录用故尚书侯恂；其余勋戚文武诸臣周奎、朱纯臣、魏藻德等八百余人，皆送往刘宗敏等营中拷掠。

三月二十六日，诸降臣曾上表劝进，李自成不从。后牛金星率百官再次劝进，遂筹备登极礼，铸国宝曰“继天立极”。时吴三桂已兴兵报仇，李自成的将士却一天一天地腐化，情势日劣，李岩遂上书道：endprint

（一）扫清大内后，请主上退居公厂，俟工政府修葺洒扫，礼政府择日率百官迎进大内，次议登极大礼，选定吉期，先命礼政府定仪制，颁示群臣演礼。

（二）各营兵马，仍令退居城外守寨，听候调遣出征。今主上方登大宝，顾以尧舜之仁自爱共仁，即以尧舜之德爱及天下；京师百姓，熙熙皡皡，方成帝王之治。一切军兵不宜借住民房，恐失民望。

（三）吴镇兴兵复仇，边报甚急，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择吉已定，官民仰望登极，若大旱之望云霓。主上不必兴师，但遣官招抚吴镇，许以侯封吴镇父子，仍以大国封明太子，令其奉祀宗庙，俾世世朝贡，与国同庥，则一统之基可成，而干戈之乱可息矣。

李岩所述，除准备登极一事外，则为肃军纪行仁政及以封爵招饵吴三桂，李自成不能行。至四月二十九日，李自成以连败于清及吴三桂的联军，乃仓促即位于武英殿，追尊七代祖妣为帝后，立妻高氏为皇后，李自成穿戴冠冕列仗受朝贺，金星代行郊天礼。翌晨弃北京率众南走。

总计李自成入京师，自三月十八日至四月三十日，为期42日，在京称帝不过一日。

戮辱明臣 拷掠官吏

明朝投降的官吏，被录用的，有的留在京师作六政府及各院寺官，有的分发到各地方；未录用的多遭受到拷掠或杀戮。

三月二十四日，杀戮尝报名投降的勋卫武臣五百多人。二十五日，开始拷掠官吏，勒索金银，除掉授官职的，无论投降或不投降的，多不能免。

一日明皇太子对李自成说：“文武百官最无情义，明天一定来朝贺！”第二天果然都到了。李自成等叹道：“此辈无义如此，天下安得不乱！”始动杀戮之念。

明勋戚嘉定伯周奎，积金银数十万两。京师未陷落前，崇祯遣内监徐羔赴奎第谕令助饷，奎不肯，羔哭泣着恳求，他才捐银10000两。帝强要他多捐，奎密奏周皇后（奎女），周后代付5000两，由奎凑足30000两以进（或云后以5000两应，周奎又从中取2000两饱私囊，以所余3000两助饷）。及李自成入京师，周奎呼万岁，献太子。李岩责备他为国至戚，鄙吝不忠，横加拷掠。余若大学士魏藻德，仅拿出500两银子助饷；陈演则以清苦向崇祯哀求免捐。两人后来被李自成追拷，藻德献银万余两，演则被拷出数万两。中允林增志、杨昌祚，编修宋之绳，光禄寺监事林兰友、郝杰，中书舍人陈翔、刘明偀诸人，皆已削发晋谒李自成，宋献策谓他们既不能捐躯殉难以全忠义，又不肯委身归顺以事真主，顾乃巧立权宜，徘徊歧路，名节已亏，心术难料。

李自成随传谕道：“凡削发奸臣，命法司严刑拷问，吏政府不能混叙授职。”李自成对明朝大僚，除任用少数知名之士外，凡素有贪名而富贵的，俱发刑官夹打，追索银两。

当李自成进京时，太监杜之秩、曹化淳等领导他进皇宫，李自成愤谓背主献城当斩，之秩等伏地叩头满口“早识天命”得免。四月初，李自成下令驱逐阉官，无论贵贱老少，尽行逐出，名曰“打老公”（或云李自成入京师，诸阉以内帑十二库献之。时财政困难，内廷安得有此积储，盖传闻之辞，不足信）。

对于明臣的处置，李岩尝倡议分三等处分。一等是贪污的，资产完全籍没归官；二等是贪官而又不归降的，追赃完毕仍定其罪；三是廉洁的官吏，听其自输助饷，不用刑。李自成在北京置比饷镇抚司，专司拘捕拷饷的事。凡明朝官吏，按官阶的高低定银之多寡，限阁臣10万两，京卿锦衣或7万两或5万两或3万两不等，科道官5万两，吏部2万两，翰林1万两，部曹数1000两。诸官凡是输纳现银的，多二成计算（语义不甚明显，或实交8两作10两计算，或实交10两作12两计算，乃鼓励输纳现金之意），首饰十不当一，衣服罗缎折银，以次递减，珠玉玩好概不收受。拷掠一事，多由刘宗敏、李过、李牟诸人主持，各官如不能照数缴纳，即被夹打。对待勋戚尤为酷暴，家产完全籍没。

诸将们更厚结各衙门的长班，某官有金若干，叫他们供陈。又联络无赖子弟，以为寻索当地缙绅的向导。比较富裕的官吏缙绅，都脱不过拘拷，甚至株连到朋友亲戚。又以徽州人广积储，营商的人很多，勒索尤酷，被拷掠的据说有千人左右，如对富商汪箕之夹箍，索银至10万两。

由权将军刘宗敏收拷的，计有大僚200人，杂流武弁及各衙门办事员役一二千人；归制将军李过、李牟拷掠的又若干人。其余诸武官及监押健儿皆得夹人拷掠，又不知若干人。家资仅值万两银子的，常追索到二三万两；官员不能如数交纳，被夹打死的很多。

宗敏特别严酷，制造新夹棍，用有棱角的铁钉连缀起来，被刑的人骨肉都被夹碎，所以他拷获的金银特别多。李牟刑宽，所拷获的还不及宗敏的半数。诸将进献于李自成的银子，据说不下7000万两，其中得之勋戚王侯之家的占十分之三，宦寺之家亦占十分之三；得之文武百官和商贾的各占十分之二。

他们不仅拷掠朝中官吏，对于地方官吏士绅亦然。李自成占京师后，所派往畿辅、山东、河南的地方官，到任第一步工作就是勒索绅衿助饷。拿山东省的情形来说，是年四月，制将军郭之纬遂济宁，把当地的文武官僚、乡绅举监、生员及富豪拘捕起来，强迫他们捐助饷银至48万两。五月，防御使张问行令济宁州牧任某劝令地方绅民助饷，曾作过各部侍郎的每人限捐银10万两，抚按每人限捐5万两，翰林每人3万两，司道部属每人1万至2万两，监生、生员、富民或千两或百两。吴征文为德州牧，强令大学士谢升助饷银10万两，其余各乡官2000两不等。杨湸为临邑令，从事张琚主催饷，拷掠万历以来官家的子弟，刑杖夹拶极其哀惨，唯以故乡官刑子愿生前有清名，他的子孙因此特被宽容不拷。至于河南省，如归德一府，所属一州八县并管河通判等官贾士美等10人于是年四月同来上任，下车之后便向当地追索饷银，凡是官宦之家，或是家道富裕的，没有不破产的，有不少人被拷掠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