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言
刚刚离我们而去的这位文学评论大家,还是个百无禁忌、爱憎分明的老顽童。
2013年岁末,夏志清因心脏问题离世于纽约的疗养院,享年92岁。12月29日下午3时,夫人王洞给他喂了点吃的,夏志清疲弱地对她说:“我很累,我要走了。”没想到这是他临终前最后一句话,在睡梦中他安静告别。
夏志清的头衔是“文学评论家”,听上去小众,但他的名字上了次日的微博热搜词。
假如不是他,今天中国大陆的读者可能仍不知道张爱玲,钱钟书的《围城》不会家喻户晓,沈从文的名字也埋在故纸堆里。他使这些作家重见天光,他们也反过来成就了他的声名。
夏志清最著名的代表作《中国现代小说史》1961年出版于美国,里面关于张爱玲的篇幅是鲁迅的两倍,《金锁记》被推为“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与之对应的是,1950年代至1970年代中国大陆的所有文学史书、文学评论中,鲁迅是神,张爱玲的名字从未出现——她完全被历史活埋了。当时被历史活埋的作家还有:周作人、沈从文、钱钟书……因为夏志清的推崇,后来的大陆学者才开始重新审视意识形态重压下的文学史。
有评论称,《中国现代小说史》的能量,不亚于一次文学革命。也是从这本书以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才进入西方高等院校。
一场文学拓荒
1951年,耶鲁大学英文系优等生夏志清找到一份工作,解决了博士毕业后的生计问题。他加入《中国:地区导览》的编写团队,供朝鲜战场上的美国军官做参考之用。夏志清熟悉中国又精通多国语言,是主力作者,他负责的一个章节是《文学》,研读英美文学的他却在查找史料过程中发现“中国现代文学史竟没有一部像样的书”,“我当时觉得非常诧异”。第二年,夏志清有了新的研究计划,要撰写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这个计划获得了洛克菲勒基金会提供的两年研究补助金。
夏志清出生在上海浦东,在他少年时那里还是乡下地方,家境并不好。夏志清努力读书,在大学时,他集中精力读的是莎士比亚等英文大家全集,“把伊丽莎白时代诸大家一网打尽”(宋淇语)。留美之后主攻的还是英美文学,他考取的耶鲁英文系博士是全美国要求最严的英文博士学位,至少需要通过法、德、拉丁3门语言的考试。夏志清之前,只有两位华人拿到过这个学位。
1961年3月,《中国现代小说史》出版。芝加哥大学中国文学教授David Roy认为此书是专论中国现代小说的第一本严肃英文著述,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教授王际真则赞扬40岁的夏志清英文造诣高过了所有留美的华籍教授,“简直可同罗素、狄金森两位大师媲美”。一书功成,夏志清已被推到大师位置。
藏起烦恼的老顽童
身负盛名,但夏志清却不是板着脸孔、言辞严谨的学究,他语速飞快,情绪表达极端,一张嘴就是爱憎分明。
他说鲁迅“有一点最不好,不喜欢自己的原配,但又不让她离开,又不跟她生孩子,这对女性很残忍”。而他自己是老才子做派,怜香惜玉,恋爱也谈得浪漫。除了学问和重要事实,夏志清玩笑开得百无禁忌,是纽约学者圈里的老顽童。最著名的玩笑话是在跟王洞的婚礼上,他对举办婚礼的酒店赞不绝口,兴奋之余,转过身来对朋友说:“下次结婚再到此地来。”
但鲜为人知的是,这样骄傲、浪漫、顽皮的夏志清,有一个自闭症女儿。女儿降生恰逢《中国现代小说史》的研究正在进展中。就是在照顾女儿的重任下,夏志清写完了有关钱钟书、张爱玲的重要章节。但在书信和友人的回忆文字中,从未见夏志清抱怨诉苦,流露一点点负面情绪,他从来慈眉善目地交朋友做学问,讲着开心的玩笑话。
对自己的成就,夏志清充分自知。就在一个月前,晚辈去拜访他,见到他问医生:“我到底怎么样?”医生答很好。他说:“你别讲假话了,我们都是现代人,我不相信这套的。我已经永垂不朽了,因为我写了《中国现代小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