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琼媛
美国著名汉学家、芝加哥大学退休教授芮效卫(David Tod Roy)大半辈子都在和《金瓶梅》打交道。64年前,他与此书首次在南京的秦淮河边邂逅,后来将它带入美国大学的课堂,退休后仍坚持在学校的办公室里翻译它。
芝加哥当地时间4月7日晚10点半,81岁的芮效卫刚结束一轮休息。
如今,除正常睡眠外,他每天还需要长时间休息两三次。身体的疲劳正纠缠着他,他的肌肉在慢慢失去力量—半年来,芮效卫一直忍受着肌肉萎缩症的折磨。被诊断患病前,他刚完成《金瓶梅》完整版的英文翻译,共5卷、2500多页,注释达4400多条。
得益于芮效卫的坚持,现在英语国家的人们都可以轻易在实体书店或网络书店买到《金瓶梅》的完整版。而在它的“原产地”中国,自诞生起,《金瓶梅》就因大胆的情色描写遭人非议。它的作者姓名不详,一度被列为禁书,即使解禁后,完整版《金瓶梅》也难觅踪迹。
芮效卫对《金瓶梅》的好奇始于年轻男子的本能。1950年,美国传教士之子芮效卫走进南京夫子庙一家二手书店,想找色情读物看,偶然翻到的那本未经删节的《金瓶梅》令他如获至宝。在那个年代,很多人对这类书避之不及,最妥当的选择就是送去二手书店。
那一年,不满17岁的芮效卫刚跟随父母返回他的出生地南京。此前,芮效卫一家在成都待了7年,他印象最深的是日本飞机的轰炸;他也在上海上过学,解放军占领上海那天,他正在期末考试,考的是几何。
和中国少年一样,芮效卫当时对《金瓶梅》的了解仅停留在它是一本“浓墨重彩”描写性行为且露骨的黄色小说。此前,他已经接触过2个版本的《金瓶梅》。第一次,吸引他的情色细节在中文删节版中无处可寻,只留下“此处省略560字”供他想象。后来,他在南京大学图书馆找到由英国翻译家克莱门特·埃杰顿翻译的《金瓶梅》。这本书1939年在伦敦出版,然而原著中的情色片段在译本中竟是用拉丁文写的,这让芮效卫相当扫兴。
年长些后,芮效卫开始关注书中除“性”以外的部分,比如明朝普通百姓的生活状况和习俗,比如服饰、食物,乃至葬礼,他甚至开始尝试严肃地研究《金瓶梅》。
当1967年他开始在芝加哥大学任教时,就开了《金瓶梅》研究课。他的课堂里坐着来自美国、欧洲国家和东南亚地区的学生。芮效卫用英文讲授,学生拿中文原著当教材。
他将书中丰富的中国本土化细节视为文化财富,但这些异域民俗也制造了阅读障碍,就连在中国生活过10多年的芮效卫,也曾对《金瓶梅》中反复提到的算命感到费解。“书中第29章,一位算命先生给西门庆家里的主要家庭成员算命。我花了2年时间看了很多包括算命手册之类的书,试图弄懂算命的意义和逻辑。”芮效卫告诉《博客天下》。
对算命、喝酒游戏、祭祀、丧葬等民俗的解释成为芮效卫4400多条注释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他还包括针对中国古代诗词歌赋的解读。
阅读了研究《金瓶梅》的中外文献后,芮效卫了解到,小说中很多诗词、谚语并非作者原创。“我逐字逐句地啃《金瓶梅》,标注出每一行里的诗词、排比、谚语、典故,做成索引收在文件夹里。然后我找到当时存在的,作者可能接触到的一切小说和戏剧来读。” 芮效卫说,当他察觉到阅读的内容与《金瓶梅》中一样或类似时,他就翻开索引文件夹对比查看。
在以《金瓶梅》研究者的身份花了10多年为原著做了上万条索引后,芮效卫终于在1982年决定把这本被误解、重要性被低估的小说翻译成英文。
作为译者,芮效卫认可小说《金瓶梅》的世界性意义。
“书中的文化习俗是中国本土的,但书中提到的道德败坏、贪污腐败在所有的社会都存在。”电话中,芮效卫语速缓慢,声音仍旧有力,“西门庆当恶霸不是中国特色,全世界的坏人都这么做。他操纵法律,收受贿赂,同样的事情在《纽约时报》、《芝加哥论坛报》上早就屡见不鲜。”
不过,作为译者,芮效卫对《金瓶梅》最出格的解读,是他在1993年出版的英译第一卷《绪论》里写的:“金瓶梅”除了从三个女主角(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的名字中各取一字外,其真意在于“进瓶魅”,即“进入女性私处的魅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