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小城

2014-05-03 11:01纳水
椰城 2014年10期
关键词:李总鸽子小城

■纳水

摇摇晃晃的小城

■纳水

每年的春夏之交,是这个北方小城最美好的季节,天蓝得清新,树绿得自然,风也是轻轻的,就像十七八岁的少女,脱去了小女孩的稚嫩,却还带着一丝羞涩。嘎子那时最喜欢这样的天气,常常在城西的一个公园里,找一处高岗,躺在草叶上望着天空发呆。天空静静的,只有风的足迹。偶尔会有一两只鸽子从一个意外的角度切入视线,忽高忽低地飞。

小城真的很小,不到十万人口,只有四条街道还像些样子,路边罗列了一些商店。楼房没有超过六层的,而且不多,大部分是平房。越是到边缘,平房越多也越密集。嘎子的家就在小城的边缘,两间很古旧的青砖房,常年的铺路,致使外面的路面比院子里高出近一米,一进门就像进了地窖一样。屋里是不分早晨晚上的黑,要适应好一会儿才能看清那些简单的陈设。嘎子十岁上便没了爹,爹去外面干活挣钱,便再没能回来。那时嘎子正上小学,对这个爹的存在与否根本不放在心上,因为从小就没见过爹几次,没有太深的印象。娘卧病在床,一年一年,几乎没有出过家门。都传言说爹曾给娘寄回过很多钱,嘎子根本不信,如果有钱娘就不会病成这样了。

嘎子上学很不像样子,迟到早退旷课是家常便饭,老师对他也是无可奈何。冬天时他便逃课去城外的河边,没下雪的时候河面上冰平如镜,他紧跑几步冲上冰面,便一滑到了对岸。那样的时刻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从一个年龄滑到了另一个年龄,虽然只是一河之隔。春天和夏天便去公园的高岗上躺着了,那里是他的第二个家。就是这样有一天没一天的上学,可是每次考试嘎子都能轻松地及格,这让老师们大为疑惑,在严格地监督过多次排除了作弊的可能后,他们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太可惜了,如果把心用在学习上,会比任何人都强的。

在嘎子的心中,学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简单得不必去听课去写作业,只是在考试前抽出几天的时间看看书便可以了。满脑袋稀奇古怪的想法,却从未去想过未来,不分明,不想也罢。未来是不可预见的,而又那么遥远。他常想的是身边的事,他知道老娘终有一天会不在的,虽然他现在基本上已是当家,可也只是把家里家外的事做做而已,毕竟没有收入,需要钱的时候,娘会给他,娘是病退,有工资。如果娘真的不在了,自己该如何去生活?

那个夏日的午后,嘎子躺在公园的高岗上,就是想着这件事,一直想到心烦意乱,红日西坠。天上一丝云也没有,蓦地,那两只鸽子又闯进了天空,追逐着,盘旋往返。他忽然想,在鸽子的眼中,此刻的小城该是什么样子的呢?他让心随着鸽子的身影在天空中飞舞,忽然明白:小城是摇摇晃晃的,晃得头晕,就像随时会一头栽落下来。

上初二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嘎子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娘死了。在亲戚的帮助下,总算办完了后事,亲戚便走了,没有人说帮助他,他从此成了一个孤儿。不过有一点倒是挺出乎他的意料,娘临死前给了他一个存折,上面有两万元钱。在那个年代,两万元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他就明白了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看来爹的确曾给家里寄过钱。而且娘告诉他很重要的一句话:“嘎子,咱家不欠别人一分钱!”

娘尸骨未寒,真的有人上门讨债了,而且都是一些亲戚。嘎子冷着脸问:“有欠条吗?有借据吗?”那些人吱唔着拿不出,嘎子打开门,把那些人请了出去。他的心里就有了一种恨,说不清是恨什么那时他迷恋上了武侠小说,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身负盖世武功。而且他还真的自己练起来,他在院子里吊了一个沙袋,每天都要狠打一通。后来他真的开始打架了,只要有人对他不客气,他就上去打,在实践中琢磨对战的技巧。渐渐地,他在那所初中附近打架出了名。那时嘎子十六岁,已经长得又高又黑,同学们背地里都叫他黑嘎子。

在那一年,嘎子结识了生命中的第一个朋友那就是杜彪。他们是不打不相识,在打架中认识的。杜彪是高中生,却成熟得像社会青年。在那两年中,嘎子一直跟他混在一起,除了打仗,还学会了许多以前他所不知道的东西。比如进游戏厅、台球室、录相厅,甚至学会了吸烟。当嘎子勉强上了高中后,杜彪已高中毕业,成了一个地道的小混子。

一天,杜彪来找嘎子,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嘎子问:“好多天没看见你了,你到哪儿混去了?不会整天泡在录相厅吧?”杜彪轻蔑地一笑说:“谁还去那地方?我已找到更刺激的地方了!嘎子眼睛一亮,问:“什么好地方?带我去见识见识!”杜彪说:“那地方不适合你去,你是个学生嘛!”嘎子一听上来了倔劲儿,非要去看看。杜彪便带着他穿街过巷,来到了一个去处,嘎子抬头一看,门上挂了个牌子,上写“老年活动中心”,便笑着说:“你怎么想到来这地方,已经很老了吗?”杜彪笑了笑没言语,推门而入,嘎子忙跟了进去。屋里是一个大厅,摆放着许多桌子,一些老年人在打麻将,还有打扑克下棋的。正疑惑间,杜彪带着他穿过后门,有一个铁楼梯通向地下。下到地下室有一道厚厚的铁门,推开门,里面还有一道木门嘎子此时心里有些好奇了。一进木门,一片热闹的场面。也是一个很大的厅子,有打麻将的,还有推牌九的,玩儿扑克的,每个人面前都一大摞钱!嘎子忽然明白了,这是个赌场啊!只见杜彪轻车熟路地来到玩儿扑克的那里,很快地加入其中。那是一种俗称“斗鸡”的赌法,每个人发三张牌,根据花色、点数配出大小来比较。十块钱的底,上不封顶只几把工夫,杜彪就输进去近五百元钱。可是嘎子见他没有一点儿着急紧张的样子,又过了一会儿嘎子面前的钱堆大了起来。

又看了一会儿,嘎子看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又一把牌发到手了,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看自己的牌,不让旁观者窥见。然后由庄家开始压钱,杜彪是庄,他不动声色地压上了十元,每个人的牌似乎都不错,第一轮都跟了下来。第二轮开始,杜彪还是压十元,他下家的人沉不住气了,把钱抬到五十元,几个人又跟了下来。第三轮时,杜彪下家的那人又抬到了一百元,此轮有两人放弃了,只剩下四个人。当钱抬到二百元时,又跑了一人。三百元时,只剩下杜彪和他的下家了。嘎子算了算,杜彪已经压进去六七百元了。这时杜彪开始发力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抽出五张扔了进去。他下家那人也不含糊,也跟进去五百。杜彪转和又扔进去一千,嘎子知道杜彪有钱,他爸是做大生意的,可是见他如此出手也着实心惊。下家那人犹豫了一下,放进去两千元,说:“看了!”剩两人的情况下,一家压的钱如果是另一家的两倍,就可以要求亮牌比较,压钱至此为止。杜彪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的三张牌依次排出,竟是三个红桃十,豹子!下家那人看了一眼,便把手中牌往地下一扔。立刻有人过来把地上的牌扫走,墙角的大纸箱里,已装满了废弃的扑克。为了不让人在牌上做标记,通常是不超过三把便换一副扑克。嘎子看得咋舌不已。

两人出来时,外面已是华灯初上。杜彪说:“今天赢了两千多,走,请你喝酒去!”酒桌上,嘎子说:“你今天的手气真不错!”杜彪仰脖灌下一口酒,红着脸说:“你以为赌钱都是靠手气吗?那要输死!”说着手一挥,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大把扑克牌扔在桌上,嘎子再次震惊了。

从酒店出来,两人便分了手。嘎子晕晕的竟走到了学校,此时全校正在上晚自习,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晚上出现在学校。不想去教室,便在大操场上吹风。忽然有两个人影从那边走过来,擦肩而过时嘎子脚步不稳撞了其中一个人,那人立刻停下来,张嘴就骂。嘎子几时受过这个,冲过去一拳捣在那人脸上,另一个人见状冲上来,被嘎子飞起一脚踹中胸口。两人愣了一下,一齐扑上来,嘎子正想好好打一场,忽觉胳膊上一凉,一看竟是挨了一刀。而拿刀的那人还在挥舞着刀扑过来,嘎子大怒,酒一下醒了,忍着痛几下子把刀抢在手里,冲着两人一通猛刺。这还是他第一次拿刀捅人,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以致于以后好多年他都留恋那种感觉。忽然那边一大群人跑过来,是学校的保安。

在赔偿了一笔钱后,嘎子告别了自己的学生生涯。

那个下午,他跑到公园的高岗上,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已经有许久没来这里了,耳边青草的气息沁入心中,竟感觉有一丝失落。虽然自己不喜欢上学,可是一旦离开了那种生活,他不得不去想想未来。睁开眼,天空依然像过去一样蓝,可是,那两只鸽子再也没有出现。

地下室里又闷又热,头顶的几个大吊扇呼呼地转着,可吹出来的都是热热的风。嘎子似乎浑然不觉热,聚精会神地在“斗鸡”。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一点学生的样子,一脸的成熟老练,加之又黑又大,让人猜不出他的真正年龄。他已是这里的常客,不但这里,小城的几个地下赌点他都经常光顾。他现在的身手已是今非昔比,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赌技便已远远超过了杜彪。杜彪这时早已不在这种地方混了,他已改邪归正,跟着他爸做买卖去了。

大多数的时候,嘎子都是赢钱的,无论是赌什么,他都是高手。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那个晚上他在郊区的一个赌点大战,那是一个低矮的平房,窗户都卸了下来,用棉被遮挡着,这是为了警察抓赌时逃跑方便。当时嘎子的手气很不好,玩儿的依然是“斗鸡”,不管发到手什么牌都被杀。而且那几个人也陌生,据说是邻县来的,都是高手。最后嘎子被迫使出了换牌绝技,这是他轻易不用的,局面很快扭转过来。可是没维持多久,他的钱又掉了进去。当他第二次换牌时,被人家发现了,他们站了起来,慢慢地围拢过来。这时嘎子只做了两件事。他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猛击出去,头上的电灯应声而灭,屋里顿时一片漆黑。接着他俯身把桌上的钱堆一捞全揣进口袋里,然后钻进了桌子底下。此时屋里一片混乱,许多人向这边扑过来,这时忽听“呯”的一声,门被踹开了,几道手电筒的光束来回扫射,有人大喊:“警察!”嘎子一起身,桌子被撑起来,他猛地把桌子掷向门口,然后蹭地蹦上窗台,掀开棉被跳了出去。外面也有人!他没命地跑着,后面有两个人影紧追不放。

这一次,嘎子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小城的摇晃,在他奔跑的脚步中。仗着地形熟,他钻胡同绕小路,总算把警察甩掉了。他没敢回家,警察知道自己的住处,而且以前也多次抓过他。最后,他连夜踏上了去省城的列车。

嘎子第一次来省城,下火车时天已大亮,站在站前的广场上,他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正是盛夏,烈日当空,建筑工地上机械轰鸣,尘土飞扬。嘎子推着个独轮车来回跑着,他比以前更黑了,而且瘦,却更加的结实。他以这种方式融入了有着百万人口的省城。

工地上的生活劳累而乏味,每天的晚上,停工之后,他都要跑到未峻工的大厦顶上,枕着双手躺在那里。夜空被各种灯光映得朦朦亮,只能看见几颗较大的星星。有风在耳畔轻轻吹,这会让他想起家乡的小城,想起公园里那个僻静的高岗,想起躺在那里眼望蓝天的日子。那些日子,已摇摇晃晃地远去了,就像记忆中逐渐模糊的家乡小城,留给他的,只是那些摇摇晃晃的回忆。

每天的晚上,工棚里都一片热闹,人们吃过饭便开始大讲荤段子,更多的人在玩儿扑克,也赌钱。只是民工们钱少,赌得也小,纯属消遣。嘎子已有一年多没赌了,对工友们的这些小打小闹,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嘎子和几个小包工头赌了一次,叫那几个家伙狠狠地出了一次血。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赌来赌去的,嘎子从没输过。不过从那以后,常有陌生的民工找他打架,也不知为什么,见面就动手,往死里下手。有好几次嘎子都是身中数刀,在医院捡了命回来。他知道是那几个小包工头报复,可他很是倔犟,就是不离开工地,有机会还去找他们赌,看到底能怎么样。

有一次嘎子赢了一个小包工头近五万块钱,那家伙当场翻脸,打电话叫来一大群人。那次嘎子是被打得最惨的一次,身上中了十多刀,头上挨了两砖头。不过在这之前他也放倒了对方几个人。那次他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出院后他又回到工地找到自己的工头,工头说:“你怎么还敢回来?快远点走吧,你不怕他们吗?”嘎子说:“你到底敢不敢再留我?”工头倒是很讲究,说:“只要你不怕,你就在这儿干活!”

一天晚上,嘎子揣上一万块钱直奔以前和包工头们聚赌的地方。那几个人果然在,只是没有赌,正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在研究什么事。嘎子的出现使他们大吃一惊,那个打嘎子的包工头说“你他妈还没死?”嘎子说:“你们还活着,我怎么能死?”那个中年人问:“他是谁?怎么回事?”有个人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通。他站起来对嘎子说:“好我陪你赌一次!玩儿什么?”嘎子说:“老规矩,斗鸡!”一上手,嘎子就知道遇上高手了,不管自己怎样辗转腾挪,终是难逃一输。最后,嘎子把剩下的钱往桌上一放,说:“我玩儿不过你!”转身要走。那人叫住他,说:“你也不错,有没有兴趣到我身边干?”嘎子疑惑地问:“你是?”旁边有人代为回答“这是我们工程公司的李总!”

嘎子很快成为李总的心腹,他对李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后来他渐渐地了解到,李总有着和他相似的经历,也是因为赌,被债主逼得逃离了家乡。在这个城市中,他以赌起家,然后有了今天的产业。

李总无论去哪儿都带着嘎子,他觉得嘎子头脑灵活,嘴皮子也厉害,尤其是身手不错,在关键时刻已经救了他好几次。李总经常出去和人谈生意,说穿了就是去抢工程,通常最后都是以武力来解决问题。此时的嘎子和以前已是大不一样,西装领带,容光焕发,人们再也不敢叫他“嘎子”,而恭恭敬敬地称他为“程助理”。嘎子常想,如果没有今天,自己也许早就忘了本名叫“程鹏”了。

一天傍晚,李总急急地召嘎子过去。到了公司,李总和一群人正在等他。嘎子知道又有工程要抢了,他和李总上了小车,那群人纷纷上了后面的几辆车,车队呼啸而走。在车上李总告诉他,市里来年要建七座立交桥,正在准备招标。据他探听有十几个建筑公司都要参加竞标,不过大多的公司都不足为虑,只有地福建筑公司对他构成威胁。双方以前多次打过交道,互有胜负,这次又约来谈判,李总是志在必得。

地点是一个未峻工的大楼里,双方都带了许多人来,气势汹汹的。嘎子已不只一次见过这种场面了。地福公司的林总面带微笑,对李总说:“老李啊,今天我们要想个解决的办法啊!”李总问:“怎么解决?”林总说:“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打打杀杀了,我们的人都不少,两败俱伤对谁都没好处。这样吧,听说你的赌技很厉害,不如我们赌一场吧!”李总看了看嘎子,说:“好,就赌一场!”

嘎子明白李总的意思,走上前对林总说:“就由我替李总和你赌!”林总一笑说:“程助理,有胆量!这样吧,我也不欺负你,怎么赌由你说了算!”嘎子眼睛一转,说:“这次换点新鲜的,赌我身上的刀伤是单数还是双数,我也从没数过,各凭运气,怎么样?”林总击掌说:“好!这个赌法好!我就赌是双数!”

嘎子三下五除二脱得精光,双方各派出一人来数,只是嘎子身上疤痕纵横,看得大家都暗暗心惊。几百人都是静悄悄的,等着结果。两人数完了,大声宣布:“共有54处刀伤!”林总哈哈大笑,李总的脸色变了,气氛一时紧张起来。嘎子心里也是又惊又怒,思考着该怎么办,认赌服输是赌场上最起码的规矩,可是这样怎么对得起李总?忽然他就想起了《天龙八部》中黄眉大师和段延庆赌脚趾单双数的那一段,于是伸手从身旁那人腰间抽出把匕首来。林总后退了一步,他手下的人都亮出了家伙。只见嘎子挥刀在左臂上刺了一下,血立刻冒了出来。他对林总说:“现在是单数了,你输了!”林总又露出了他惯有的微笑,走上前来,说:“好,有胆量,够聪明!”忽然他抢过嘎子手中的刀,飞快地在他左臂上又刺了一下,说:“还是我赢!”嘎子拔了刀,一刀刺在大腿上,转头对李总和一干人说:“如果一会儿我没法自己动手了,你们便上来刺我,一定要比他们多出一刀!”然后站立不稳,单腿跪在地上,把刀递给林总,说:“你再刺吧!”林总接过刀,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良久,他把刀抛在地上,转向李总说:“我就没有一个手下能这样,老李,这次你赢了!”说完,手一挥,一干人全走了。

下了火车,走下月台,出了站,小城中熟悉的气息把嘎子的眼泪逼了出来。十年了,十年的时光把当初的一个少年变成了满面沧桑的模样,是的,没有什么能打败时间。仿佛只是刹那间,那么多的往事都已浓缩到昨天,就像风轻轻地翻过一页书。

嘎子一身旧衣,和当初离开的时候一样,所有的光鲜都已过去。五年的监狱生涯,荡平了他心中固有的那些沟痕。在狱中,他把所有的往事都回想了一遍,就像慢慢地品读一个别人的故事。到了最后才惊觉,自己竟是故事的主角吗?多少次,都是在冷汗遍体中惊醒,仿佛自己二十多年的经历也是一场噩梦,忽地就醒了。

小城已是物换人非,初夏的风暖暖地吹着,那份亲切感依旧。嘎子忽然就想起了一个老狱友给他说过的一句话:“你生在那里,不叫家乡,你长在那里,不叫家乡,只有你最亲的人长眠在那里,才是你的家乡。”是的,自己的亲人都埋在这里,除了生死不明的爹。忽然就想起了母亲当年在病中的目光,当初怎么也解读不明白,而明白时,却再也看不见那样的一双眼睛了。

所以,嘎子走出高墙后,便直奔了家乡的方向。虽然他不知道那里会有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在等着他,但他知道,自己是再不会离开了。一条街一条街地走着,重拾着最初的脚印,时光重叠之中,往事如鸟般乱飞。最后他走进了城西的公园,十年了,这里也变得面目全非了。可是那处高岗还在,他的心怦怦地跳着,慢慢地走上去,仿佛怕惊醒当年在那草叶上躺着的少年。

高岗上的一切依旧,仿佛时光从未在此经过。嘎子躺在草叶上,忽然觉得这十年来,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躺得这么舒适过。天依然蓝得像当年,可是当年的那颗心却永远不再有了。蓦地,有两只鸽子飞入视野,忽高忽低,酷似当年的样子。当年,就是在这里,嘎子以鸽子的视角看到了小城的摇晃,而今天,小城再一次摇摇晃晃,那是他的心在震动。

鸽子飞过,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蓝天,那样地明净、辽阔、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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