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有风险的话题。一定会遭到一些执拗不堪的所谓权威人士的唾骂,但我还是要就我的经验和认识成就这样一篇文章。近期我集中看了一些诗人的最新作品,觉得应该有话可说。无论这些诗人有没有名气,名气多大,在一个读者眼中,我只选喜欢的诗歌写下我的意见。我想借助这样的品读机会呼吁所有的诗人:珍惜自己诗人的桂冠,珍惜自己的才华,写出那些真正动人的诗篇,而不是简单的文字游戏或者无病呻吟。而目前以各种主义标榜、以树立山头借此树立权威的诗人群体太多,还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名诗人,还沉浸在已经取得的过去岁月的辉煌里,诗歌的生命力早已枯竭还在“老子天下第一”的虚妄中继续非诗的创作。该冷静下来读读年轻人的诗歌,读读那些感动人心的诗歌,因为诗歌本质是情感的产物,和音调的高低及地位的高下无关。
好的诗歌要有情感的浓度。那种情感是经过沉淀后化为深沉的认识,化为浓烈的激情,而那样的文字一定动人。你看90后诗人莫小闲的诗歌《心事》,这一定是一个经过经年沉积的诗歌,岁月让那样的心事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珍贵,那是过去最为美好的时光。作为“回忆”的主题,文学创作从来都不缺少,但作为创作主体的人的回忆一定各个不同。“独特的那一个”成为最为难得的收获。
那时,我总想自己快点长大
长得和你一般高,多好
像一棵树那样开枝散叶,多好
你会喜欢我的花蕊和果实
像一个农人那样
喜欢他眼见着,一天一天长出来的庄稼
我想长到17岁,就嫁给你
像隔壁的兰姐姐一样,17岁就谈婚论嫁了
办了三大桌酒席,我还讨到了一个50元的红包
那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对于12岁的我而言
这令我欢喜了好多天
我还想像玉萍嫂嫂那样,喂一头肥壮肥壮的母猪
生下一窝小猪崽,卖掉了再生一窝
我也想像她那样,给你生一双可爱的儿女
一个叫你爸爸,一个叫我妈妈
那时,我真的这么想
那时,我干净得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心事
——诗歌《心事》
美好的日子已经过去,让人回味的是那些制造美好的真正情节:纯洁、美丽、单纯。孩子天真无邪的世界里好像有那么多成人的“不洁”,但那样的“不洁”是成人视角的结果,孩子们还是那么纯那么美,要嫁人,要养猪,要生孩子,要当爸爸妈妈,这孩童时代的游戏,让人忍俊不禁,在毫无芥蒂的内心里,童话般的美好感动人心。
纳兰容若的《想念》也是一首动人的诗歌。它的动人在于那浓烈的情感,在于那样辽阔而迷人的情怀,这样大气而深沉的情感实在难得。把思念写得磅礴大气的没有几个,这样的诗歌也不是谁都能够模仿的,出自天然来自情感的自由流露。我不清楚诗人的性别,但诗歌中体现出的情感又让我认定是个浪漫而高贵的人,他的文字值得反复揣摩,而简历中80后的介绍,又要让写诗很多年的人为之汗颜。请阅读这样的诗歌:
它会使一个人饱满起来,成为麦穗和葡萄。
就像芦苇灌满了风。
在星群之中
我不以光芒的大小
辨认你。
远山微云
惟有你最清醒和寂静。
我为你摆放烟波浩渺、湖岸和岛屿。
可供迷途。
——《想念》
整个诗歌没有多一字,也不能少一字,简练中见真情,有大境界。有时候一个诗人的境界就是他的哲学高度,而有高度的诗歌是值得珍存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诗人的境界来自对生活世界的态度。他对生活是乐观的、沮丧的、无所谓的,等等都会直接从诗歌的现场中得到体现。现代社会,人们越来越借助微信、短信、网络获得信息,以信息的多少装填内心的空虚,而作为真正的文字的良药,诗歌的作用似乎在走向边缘。事实是,只要人类还存在着,诗歌的文学治疗作用一直存在着。在远古时代是以巫祝的方式,反复不断地读出,形成声音和意义的抚慰,获得内心的平安;而现在也一样,诗歌的治疗作用就是诗人的大量创作和读者阅读之间的呼应。在热烈的网络讨论和阅读中,现代诗人从中国诗歌的传统里获得的治疗能力得到了更为广大范围的提升。诗人的群体在增加,读者的数量也在增多。这得益于这个时代庞大的传播手段。正是因为这样,我们诗人自身的修炼也非常重要,他需要写出无愧于读者的好作品,而不是随意之作,应该表现出诗人这个群体本来该有的素养。对世界天生的敏感,对生活超前的认识,对人类的悲悯情怀,对生命深刻的感受。这是好诗人应该做到的。境界到了,诗歌的质量就有了。
好的诗歌还要有情感的深度。以前我认为诗歌的思想性很重要,所以认为思想的深度应该成为好诗的一个标准,但随着阅读的深入,我发现诗人最重要的是其中的抒情性,缺失了情感,或者没有深度的情感介入,只是突出思想那样的诗歌也会显得苍白乏力,成为思想的注解。所以,深刻的情感表达也应该成为好诗的一个标准。比如莫小闲的《藏好故乡》,为什么要把故乡藏起来,是因为忙碌的城市生活已经让我们淡忘了我们的故乡,淡忘了一切美好的过往,淡忘了自己的身份。当所谓的城市文明将农耕文明彻底斩断后,我们怎样寄托乡愁?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诗人最后一段写道:“我已遗忘身份,遗忘童话/借一个化名,借一张画皮/让身体流浪,把故乡小心翼翼藏好”这样的无奈几乎要逼出人的眼泪,把麻木许久的心灵猛烈敲打。还有纳兰容若的《执念》,借助于古典的意象把高贵的信念和内心中对无限美好的信仰坚定地写出来。这是一个有高度的诗人,是一个对生活有目标和力量源泉的诗人。他诗歌中的坚定让我们看到了中国青年一代诗人的希望。几乎可以成为警句的诗歌会让他成为未来之星:“如果黑暗是一种命运/我要你成为/我身体里的那一片光”
此外还有诗人李唐《命定之事》诗歌中不容置疑的信仰力量让诗歌显得充满了圣经一样的干练和神圣,他的语言带出了内心深处的渴望和坚强,看到了对命运的坦然接受和不屈的追求。诗人的风骨跃然纸上。其中诗歌中透露出的宿命主义倾向表现出潮湿而无奈的情绪,如果诗歌仅仅表现情绪是不够的,诗人显然由黯然的情绪入手表达着对生命的抗争,对现实的无奈,对成长痛苦的反思。这里表达出的内心恐慌和无措,戏谑化的嘲弄,都带着后现代的深刻认识,命运的崇高和生活的现实都无法隐喻,他要看到碎片化后的真相。
巫小茶的《你知道我在下雨吗?》也属于有情感深度的诗歌。开头的几句就引人入胜。
“下着,就对了。要是不下
就没有人知道你是雨
你可能就这么
死了。”
决绝的选择,个性的选择,生命的选择,因为选择而具有了命运的意味。因为是雨,所以要下着,如果没有了下雨的行动,就没有了雨的品格。要生活下去,并生活得有意义,我们必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否则我们将如同死去一般活着。这样的思考让诗歌产生了光亮,因为情感的深刻介入而又有了思想的光亮。所以好的诗歌的思想深度是通过情感的深度表达而产生的。而目前我们经常读到一些成熟诗人的作品,因为成名较早,他们的作品因此成为一种标本被众人捧读,但其中败坏诗歌品质的地方恰恰在于故作高深的思想阐发,殊不知诗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在大自然和我们的生活世界中,更多的诗意需要感受的力量,需要发现的文字,而不是科学的分析和理性的辨认。这恰恰是艺术与科学的区别。所以,好诗歌拒绝科学判断,更多需要情感浓度介入和精神的魅力,而精神的魅力来自文化的根性影响力,即传统带给我们的营养。我们可以通过雨水感受到大地的渴望,我们可以通过大地感受到原始生命力,感受到人类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希望,那是共同的东西。生死的关照,对命运的终极关怀,从原始文化时期就已经开始,从神话和仪式的表达中我们就已经认识到了诗歌其实应该从那里脱胎。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诗歌的存在如同人类目前对神秘世界和生命现象的痴迷一样,它们对人的心灵世界有着恰如其分的抚慰和引领作用。诗意的国度离不了诗歌。
好的诗歌还要有人世间的温度。让人们在阅读中能够感受到亲切感温暖感,给人更多美好的情愫,这样的情愫有伤感有快乐有悲伤等等。比如巫小茶的《秋天来了》多么奇特的想象,从生唱到死,唱到歌唱的人已经离开人间,这是何等浪漫的想象,是对多么美好生活的憧憬,歌唱是驱散沮丧的法宝,是抵抗岁月的武器。所以,失望的人,被生活掏空希望的人,来歌唱吧,即使死了,也让那骨头带着歌唱的因子,要歌唱就歌唱爱情,让那些感动人心的王子与公主的恋爱在歌唱里海枯石烂,成为一种美好的追求。最后一句“有一天,王子和公主一起躺在上面/就像墓地上盖着两片落叶”这样大胆的跳跃性想象,让我们把这样的作者高看一眼,气质是一个人无法用金钱获得的财富,一个有强烈文学气质的人,他的浪漫是别人无法想象的,浪漫成就了他的诗歌。和王子和公主一样死去,死去时在空阔的墓地,他们如同两片叶子。美丽而温暖的句子进入人心,可以让人过目不忘。
在诗人赵亚东的作品《啄》里,我们看到了对无情岁月的回顾,对乡愁的捡拾。回到乡下,是很多城市人的想法,从骨子里说那是人类共同的“原乡”情结,是想回到出生地去,祖先出发的地方,寻找根,寻找家族的气息。而看到的无非是老屋和新雀,看到的无非是古井和新水,物是人非的场面,常常会让你无法面对自己的历史。而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无根的人,如同漂浮在城市上空的灰尘,落不下来了。我们是谁?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
当用永恒的命题去追问我们自己的时候,我们会哑口无言。也正是这样成就诗人是人类心灵和记忆的忠实记录者,他描述他深化,阅读每一个时代的诗歌,我们其实应该找到那个时代的平民的呼吸,懂得冷暖的灵魂世界。研究诗歌作品和诗人本身就可以找到历史的脉络。如果说人类学是对人类所有知识现象的解释之学,那么诗歌研究因该成为人类学的另一条道路,通过诗人的作品获得对某一时段某一历史节点的民众生活的认识,诗歌是人类学意义上的“深描”。
“而我如同一粒干瘪的米
被抛弃在大地上,我的光芒
已经被漫长的时光啄为灰烬,为虚无”
时光已经如同鸟喙,无情地啄去了我们的历史,我们的乡愁成为永久的乡愁。现实就是如此残酷而陌生。我们被带到这个世界上,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然后被世界抛弃。文明总让我们在享受的同时感觉疏离,所以我们是世界的孤儿。我们读这样的诗歌时,似乎感受到一个朋友的倾诉,他真诚,而且用生命的体验告诉你发生过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和我们相隔不远甚至就正在发生,那种人间的温度波及你。可以说,在赵亚东的《遗址》《意外》中,我们还能看到诗人从日常生活出发,找到的历史的荒谬感和信仰缺失带来的混乱。他的诗歌中经常出现一些宗教的词语,“虔诚”、“隐忍”“洁净”“宽容”,他试图通过宗教寻找和现实冲突之间的平衡,他在暗示自己,他在一遍遍锻造自己的意志,常常适得其反。生命悖谬的结果可以令人丧失信心,而看到了看清了,那样的人是智者。诗人甚至从那些摇曳的稻穗里,看到对整个人类的宽容,看到了爱和遗忘。有什么理由可以对这一批新鲜的年轻诗人失望,一代代过去,我们曾经忧心一代不如一代,但这样多余的杞人忧天是可笑的。
总有那些洁净的执著的灵魂,他们会选择诗歌,并把他们的歌唱放大到全人类,尽管他们歌唱时声音很小,但会因为时光而得到最大的传播。
我从这些诗人那里看到了本质的属于诗歌的光,我爱这样的光亮。并要一再将好诗的标准用一个类似暮年老人的絮叨,一再提出,一再强调。因为诗歌的创作正随着大时代一再偏离着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