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中的那间小酒馆

2014-04-29 00:00:00韩良忆
南都周刊 2014年38期

还住在荷兰时,有好几回在寒冷的夜晚,和丈夫从外地返回鹿特丹。地铁和电车皆已收班,我们在火车站搭上出租车,朝南往河畔的家驶去。车一过河,远远便望见一盏晕黄的灯,挂在码头边上的咖啡小馆廊柱上,店里黑洞洞的,待车驶得更近,才看到里头尚有一抹微绿的光芒,想是吧台生啤酒机上的标示灯牌。

门外那盏灯,光线如此柔和,令我心头一阵暖,却又浮现一抹怅惘。夜真的深了,café已打烊,就算请司机提早放我们下车,也不得其门而入。那会儿,我真希望住家附近能有深夜仍在营业的小馆子,让我们可以坐在吧台兼料理台边上,点一杯冷酒,来一块味噌鲭鱼或冷豆腐下酒,一边吃喝,一边听着不做菜时手里常夹着烟的掌柜和客人闲谈。喝完一杯酒,要是还不满足,我们会再来一杯。末了,以一碗店家每日固定卖的猪肉味噌汤收底,让热呼呼的“豚汁”冲走深夜最后一丝寂寥。

说到这里,你说不定已经发觉,我讲的并不是现实生活中任何一家餐馆,而是日本漫画家安倍夜郎笔下的《深夜食堂》。

在漫画和改编的日剧中,那一道道料理、一则则温心暖胃的故事,不但勾起读者和观众的食欲,也激发许多人的憧憬。我们多么希望在自己的城市里也有一家这样的食堂,然而我们也明白,这间食堂在现实生活中可能并不存在。

我因好吃,喜欢烹饪,又写美食书,不时就有亦是《深夜食堂》粉丝的好友,怂恿我在台北或上海开家小馆,说什么“地点我找,资金我出,你只管打造心目中的深夜食堂,让我夜里还有个地方可以舒服地喝点小酒,吃点小菜。”这提议听来诱人,但我有自知之明。偶尔多烧几个菜,请朋友来家里便饭并难不倒我,可真要开店,除了得主掌厨事,还必须招呼客人、进货、管账、应付大小杂务,我只是个家庭煮妇,没那能耐,才不会当真去开店。

然而坦白讲,朋友提出建议后,所谓的“心目中的深夜食堂”念头就我脑海中生了根,闲来无事就拿出来想一想:如果我能够不计成败,开一家深夜食堂,会是什么模样。

光想,还不过瘾。尽管我在现实中开不了馆子,却能够将构想化于纸上,遂提起笔来写了几个故事,尝试刻画我的理想食堂。精确地讲,其实不是“食堂”,那到底太日式。我的这家小店略似荷兰的bar,名为酒吧,但也供应咖啡和茶等饮料,也有点像在威尼斯随处可见的街坊小馆,卖酒也供餐。

心目中的这家小馆,柜台上总摆着五六盘日日更换的小菜,说不上来具体属于何方菜色,好比常有地中海风味的油渍烤甜椒,偶尔也见东洋风的芝麻刀豆,林林总总,客人想吃什么,用手一指便是。

除了小菜,小店每天也供应两三道当日主食,有面有饭。不很饿,不想吃主食,那么来一份店主自烤的手工面包和当日汤品,大抵上,看菜场有什么当令的食材就煮什么。

小店有一般的桌位,熟客却爱抢占吧台边的高脚凳,便于和掌柜的店主聊天。说到店主,她真是小馆的灵魂,其人皮肤细致,不显年龄,你只有从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才觉得出她并不很年轻。下雨天,你一进门,才刚坐好,她就奉上干爽的餐巾让你擦拭发上的雨丝,让你先缓口气再说。店主如此体贴周到,加上室内灯光晕黄,爵士乐声悠扬,隐约还飘着一股食物与咖啡香,凡此种种,都教人一坐下就想窝着不走。

哦,忘了讲,这家小店叫做“远方小酒馆”。每到夜里,小酒馆的门外就亮起一盏灯,迎接饥饿的、疲惫的、寂寞的人,浅浅地喝一两杯酒,慢慢地吃几样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