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派轶事(外二篇)

2014-04-29 00:00:00曾平
北京文学 2014年2期

刘强下派吴县任副县长,时间一年,不占领导职数。县长吴伟刚和刘强说上话,就叫来办公室主任,询问刘强秘书、司机、小车、住宿诸事项。办公室主任接连不断地说,按吴县长的指示,全安排好了,尽管放心!吴伟点着办公室主任的脑袋,说,有半点闪失,就拿你脑袋是问。办公室主任接连点头,说,那是,那是。吴伟当即指示,晚上在天香酒楼给刘县长接风,在家的副县长全参加,没在家的也得设法赶回来。天香酒楼是县城最好的酒楼,是县政府接待宴请上级的地方。

刘强特别感动,除了说谢谢,还是说谢谢。

觥筹交错,吴伟拍着刘强的肩膀说,兄弟,有事情尽管向你哥我说。

酒酣耳热,吴伟一边给刘强布菜一边说,兄弟,好好干,事业是你们的,哥奔五十的人了,干得了多久?放心,哥肯定给你创造最宽松的环境。

第三天,县政府召开常务会,吴伟调整领导分工,刘强分管财政、税收工作。按惯例,财政、税收由常务副县长分管。

刘强诚惶诚恐,自己虽是多年处级领导,但财政、税收毕竟没沾过边,万一闪失,如何得了?

吴伟说,兄弟,只管放手干,出了问题,老哥顶着。

吴伟给刘强创造环境。吴伟说,刘县长的意见就是我吴伟的意见,支持刘县长的工作就是支持我吴伟的工作。

吴伟把刘强请到办公室,单独交代,兄弟,涉及钱的事情,三五万,你定了就是。稍大点的,你定了,给哥说一声,哥认。

县财政并不富足,三五万元开支,算重大事项了。刘强说,吴县长,该给您汇报的,一定给您汇报。

吴伟说,兄弟,你放手干。

过一段时间,刘强才知晓,吴伟和常务副县长关系紧张。以前,财政、税收一直由常务副县长分管,自己一来,就调整了,刘强非常过意不去。找机会,含蓄地向常务副县长说了这个意思。

常务副县长哈哈大笑,说,与你何干?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你以为用钱的事情你我能够说了算?

刘强知道自己的角色,晓得用钱的事情说了不算,但他毕竟是分管副县长,毕竟想干些事情出些成绩,他就要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议和意见。当然,他都会向吴伟汇报。

吴伟不高兴的样子,批评的样子,说,兄弟,该定的事情尽管定嘛,不要事事请示汇报,让哥哥轻松轻松嘛!

不久,吴伟去省城开会、办事。走时,特意给刘强打了招呼,有事情,尽管处理。果然有一件事情急需处理。工业园区旁,一山坡,因大雨垮塌,近十万方泥土急需挖运。挖运一方土,得八九块钱。刚好园区一家企业需泥土填方。企业说,政府挖运,起码花上百万钱款吧?企业说他也确实需要泥土,大家互惠互利,折算成钱款,由企业负责挖运,政府补助一半钱款吧。

刘强觉得有理,这种双赢的事情,该干。

刘强亲自和企业谈。企业老总说,刘县长都出马了,按三元一方补助,我们全部挖运完,行了吧。

刘强立马打电话向吴伟报告。打了好几次,吴伟始终不接。刘强耐着性子,把整个情况编成短信向吴伟发送过去。

吴伟很快回短信说,开会。可以。

过两天,吴伟回来,政府开常务会,会议临结束,吴伟突然说起挖运泥土补助钱款的事情。吴伟说,涉及几十万元,刘县长,会上过一过吧。

刘强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当然,他没有说编短信向吴伟汇报。

吴伟说,这件事情刘县长处理得很好,政府少花钱,企业得实惠,很好!很好嘛!

吴伟说,这件事情,常务会上过一过,就算通过了。

吴伟最后又说,刘县长,你给企业老总说一说,政府按两块九一方补助他们,他们也不在意这小小的一毛钱嘛!

刘强赶紧汇报说,吴县长,我们和企业合同都签了。

吴伟笑着说,没事,没事,你给企业说一声,改一改,不就得了嘛!

爱好

他坐在沙发前,抽烟、看报,正襟危坐从容不迫。烟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的。主人准备了烟,是云烟,他的是中华,高了好些档次。报纸是餐厅准备的,食客们东抓西拿,到他手上,是好些天前残留下来的旧报了。他仍看得津津有味。

有人喊他过去搓麻将。餐厅的服务小姐已经摆上麻将桌,好些瘾君子已经手挽衣袖跃跃欲试,包括他老婆。我随同老婆来参加她们一个中学同学聚会。他也随同老婆前来参加同学聚会。他老婆和我老婆是中学同学。

他摇着肥硕的大手,说,不会!不会!你们玩!你们玩!

大家说,你干啥?

他说,不干啥!不干啥!

有几个同学和同学家属组织“拱猪”,正好三缺一,急急忙忙拉他去凑数。

他仍然摇着肥硕的大手,说,不会!不会!你们玩!你们玩!

三缺一的人群充满耐心,说,来嘛!教你,包你三分钟学会!

他拒绝,说,不学!不学!

三缺一的人群不死心,说,那你干啥?

他说,不干啥!不干啥!

恰好有一位小孩,嚷着要妈妈陪他下跳棋。妈妈正紧张激烈地战斗在麻将桌上,哪脱得了身?小孩不依不饶,端着棋盘,哭得直流鼻涕,缠着妈妈。妈妈正好发现了在那里抽烟看报的他,他们显然熟悉,战斗在麻将桌上的妈妈就把孩子往他那里打发,说,去!和王叔叔下!

小孩很听话,立刻端了棋盘过来嚷着要和他下棋。

他仍然摆着肥硕的大手,说,不会!不会!

小孩很坚强,说,王叔叔,不会可以学嘛,我教你!

他肥硕的大手摆得厉害,说,不学!不学!他不理小孩,抽他的烟看他的报。小孩只得端了棋盘一个人下去了。

张罗聚会的同学怕冷落了他,要我陪他下象棋。那同学知道我喜欢下象棋。我赶紧从麻将桌上撤下来,准备陪他下象棋。

他仍然摆着肥硕的大手,说,不会!不会!你们耍!你们耍!

他坐在那里抽烟看报神闲气定一点也不冷落。

我得完成那个同学交代的任务,满含期待地说,你爱好什么?我陪你!

他仍然摆着肥硕的大手,推脱说,没有爱好!算了,算了,你们耍!你们耍!

他说,真的!真的!别管我!抽抽烟看看报,挺好的!挺好的!

怎么会没有爱好呢?我不信!

他说,真的,没有爱好!

一位熟悉他的同学告诉我,他是一位领导。三十刚出头,已官至某局副局长。听说,很快将调任某县县长。

第二年春节,我和他相会在省城。那是一位市领导组织的一个范围很小的家庭聚会。我老婆和那位市领导的夫人有些亲戚关系,我参加了那个聚会。

宴席刚刚结束,他就忙碌、张罗起来,呼唤着,要向市领导学习麻将绝技。其实,整个聚会,他都忙碌着、张罗着,像是他家里似的。市领导爽快应允,说,还不是手下败将,想报上次一箭之仇,至少提高班强化三年。很快就有人愉悦地贴过来,随他一起,和市领导切磋起来。

战斗正酣,市领导的小孙女哭叫着跑过来,嚷着要爷爷陪他下跳棋。市领导正在兴头上,从麻将桌上怎撤得下来?小孙女不依不饶,端着棋盘,哭得直流鼻涕,缠着市领导。

他一下子从麻将桌上跳将过去,拉来正在远处聊天的老婆,接替了他正在开展的麻将工作。

他俯下身,温和地对市领导的小孙女说,爷爷忙,王叔叔和你下棋好不好啊!他很快和市领导的小孙女摆开战阵。小孙女破涕为笑,边笑,还不忘数落爷爷,说,爷爷不好,还是王叔叔好!

市领导哈哈大笑。一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

一年不到,他怎么换了一个人似的?回去的路上,我问他,领导不是没有爱好吗?怎么麻将、跳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啊!

他显然知道我话里有话,叹着气,说,你只知其一啊!

我莫名其妙。

他解释说,领导自己确实可以没有爱好,但领导的领导的爱好,就得是领导自己最大的爱好啊!

会出事的

丈夫爱步行,尤其是星期六星期天,他喜欢和我相携着步行在我们这座城市的大街上。他说,既环保又节约,还锻炼身体,何乐而不为?

这让熟悉他的人啧啧称赞,称赞他到了那个级别居然还走路,星期六星期天一点也不麻烦驾驶员,多么以人为本关心群众啊!羡慕我们夫妻和睦感情深厚,都说我掉进蜜罐罐了,找了一个好丈夫!

街上步行要遇红绿灯,我才不管这些,左看右看,见前后左右没有车,就往前闯。其实,我们这座城市的人都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大惊小怪。

丈夫一把扯过我,虎着脸,制止说,你不知道红灯停,绿灯走?

丈夫义正词严,说,你怎么能拿生命当儿戏!

丈夫怒气未消,说,你这样,会出事的!

丈夫死死抓住我,一直等到绿灯亮了,才和我相携着,从从容容走过去。

我上班的地方和丈夫上班的地方在同一条线路上。我自然想搭乘丈夫的车上班,这样,就用不着去挤公共汽车了,公共汽车肯定没法和丈夫的专车比。

丈夫从家里踱着稳健的步伐走到楼下的时候,专车准时出现在他面前。就在他拉开车门上车的时候,我紧跟着往车上钻。

丈夫厉声喝道,你要干啥子!干啥子!

我什么都不干,就是想搭个便车上班。

丈夫制止住我,说,车子是国家给我配的,你不能坐!

搭个便车有好大个事情嘛!我还想往车里钻。

丈夫义正词严地制止,说,不行就不行!

丈夫说,不要小看这些小问题,小问题会成为大问题,你这样下去,会出事的!甩下一溜烟的汽车尾气给我,让我去乘公共汽车。

好几次,下大雨刮大风,驾驶员过意不去,说,局长,让嫂夫人搭搭车,反正顺路!

丈夫义正词严地拒绝,说,不行!让她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后面的事情是朋友告诉我的,他们向我道喜,祝贺我找了一个刀枪不入的好丈夫,这样的男人,完全一千个一万个可以放心。

一天,有老板宴请我丈夫,丰盛的酒饭之后,老板簇拥着我丈夫前去洗澡按摩。这样的事丈夫见得多参加得也多,他向我坦白过,他有他的难处,他有他的原则。

很快,有鲜花似的小姐迎上来。我丈夫坦然应对,随小姐宽衣、沐浴,按摩,喝酒喝高了的丈夫躺在按摩床上很快昏昏欲睡。

小姐按摩一些时候,就按照老板的吩咐去剥我丈夫的衣服,老板许诺事成之后有厚厚红包。小姐千娇百媚地剥到我丈夫短裤的时候,我丈夫一下子清醒了,一只手断然地制止住小姐那只已经深入到他胯下的纤纤玉手,一只手死死地护住自己的短裤。我丈夫一声暴喝,说,不行!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一同前往快活的人全惊动了!他们赶紧向我道喜,这样的男人算不算铜墙铁壁?

过了两年,我丈夫犯事了。收钱数十万元,进了监狱。

我万分震惊,做梦都没想到。按说,出事的应该是我,我老想搭车占便宜,老想收一些别人的礼物,过斑马线红灯绿灯都要闯,幸喜我丈夫制止我,提醒我。我丈夫怎会出事呢?说什么都没人相信。

会不会搞错了?

我得去看看他。在一个大山沟里,经过一系列的手续后,我终于见到他。

我们之间隔着森严沉重的钢铁和厚厚的玻璃墙。丈夫的青春分头早也剃得光亮,穿着统一的囚犯制服。

有送话器,隔着玻璃墙,我说,你怎么会出事呢?会不会搞错了?

丈夫沉默不语。

我继续问。丈夫仍然沉默不语。

探视的时间很快就完了,丈夫终于说话。他说,你衣服穿少了,冬天就要来了,会出事的。

我的喷嚏,立马就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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