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
对于中国人民来说,这是新旧更替的一年,也是感情复杂的一年。大街小巷的墙上还残留着带有“文革”色彩的标语,拉开改革开放帷幕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也要一年后才会召开,但已中断了十余年的高等院校招生考试却得以正式恢复。在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里,570万考生走进考场,试图靠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让我们选取12月底年关岁末的一天——
这一天,22岁的曾津津、20岁的沈颖和20岁的孙宁都在焦急地等待着高考成绩。大约两周之前,他们都参加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场考试。在延庆插队两年、返城后在丰台铁路医院做卫生员的曾津津还不知道,她很快就要被北京医学院医疗系录取;正在顺义插队的沈颖也不知道,她很快就要被北京第二医学院儿科系录取;而正在东城一家街道小厂做钳工的孙宁同样不知道,他注定会因为家庭政审不合格而重考一次,半年之后才会被北京第二医学院儿科系录取。
这一天,13岁的部队子弟张潍平正在北京十一学校初中部就读,他已经意识到未来的大学选拔之路必然会通过考试。8岁的北京女孩焦莉平和10岁的黑龙江男孩倪鑫分别在各自的小学准备着期末考试;喜欢孩子的焦莉平已朦胧生出长大后做儿科医生的愿望,而生于医学世家的倪鑫更是坚定了今后学医的信念。
这一天,王玉和王佳梅还都没有出生……
上述这些人并不知道,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们的生命轨迹将在某个空间点交汇。而同样是在这一天,一名刚满24岁的年轻人已提前来到了这个交汇点——北京儿童医院。
北京儿童医院位于北京市西城区西二环西侧,医院自1955年“六一”国际儿童节迁入现址后就再也没有挪过地方。不过,1977年二环路尚未修建,更没有巍峨气派的金融街,在医院东墙内堆满了一年前抗震救灾的剩余物资,它的正门向西开在南礼士路上。
这一年,正好是这名年轻人的第二个本命年。此时他还不知道,从这一天起,他在这里一干就是30多年——在这里度过他的青春时光,在这里度过他的中年岁月,在这里度过他第三个、第四个及至第五个本命年。
他,名叫贾立群。
2012年3月初的一天。
在35年前贾立群万万想不到的是,北京儿童医院会拥挤成这个样子:清晨,挂号队伍的长龙一直蜿蜒到西二环路上;入夜,医院草坪上搭满了挂号者栖息的大小帐篷。
贾立群走进门诊楼大厅,随后便踏上楼梯。就算电梯前没有无数患儿和家属的拥堵,他也不会去乘电梯,因为他的工作地点就在二层北侧。贾立群是影像中心的一名医生——1977年刚入院时他被分配到放射科,而现在他在超声室负责B超检查。贾立群在放射科干了足足十年,医院超声室成立时他参与了创建。1992年8月医院组建了包括超声室、超声心动图室、心电图室、肌电图室和脑电图室在内的功能检查科,贾立群担任副主任,一干又是近十年。贾立群刚当上主任两年两个月,功能检查科又于2003年5月并入以放射科为主的影像中心,主任孙国强,贾立群担任副主任。让贾立群做回副主任,院方本有担心,院长专门来做工作,但贾立群表示毫无问题,保证把工作干好。再后来,比贾立群晚入院的曾津津做了影像中心主任,贾立群还是副主任,他仍表示毫无问题,对老同事曾津津说:咱们肯定能合作好。
超声室外,同样麇集着众多的患儿和家属。北京儿童医院日均门诊量8000,暑期飙升到10000,使得年门诊量超过250万。这其中,至少有十分之一的患儿需要做B超检查。
贾立群开门进去。迎面摆放着一些玩具,以备哄逗患儿之需。贾立群来不及穿上白大褂,先把几个写有“医用超声耦合剂”的塑料瓶摆上暖气。其时刚刚入春,天气乍暖还寒,依照国家规定,北京市仍在集中供暖。
这是贾立群的一项发明。做过B超的人都知道,检查时要涂上冰凉的耦合剂,天冷时会让人一个激灵。成人尚且如此,孩子更会害怕,所以在寒冷时节,贾立群总是先把耦合剂用手焐热,后来为了节省时间,改为事先用暖气加温。
贾立群这样做,缘于一位家长的启发。大约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一位父亲抱着尚未满月的婴儿来做B超,看到贾立群要往孩子身上涂耦合剂,就请求他先把耦合剂挤在自己手上焐热,以免孩子受到惊吓。贾立群理解父亲的爱心,自此每逢天凉都要先焐热耦合剂。
看起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种细心却让人想起北京儿童医院早年的传承。在医院院史上,记载着创始人诸福棠在创办医院时对医护人员的教诲:“冬天给孩子叩诊或触摸身体的时候,要先在热水里或暖气上温温手。”诸福棠于1942年创办北平私立儿童医院,1949年将医院献给国家并继续担任院长。此后又在他的一手策划下,于1955年建成如今的北京儿童医院新址。可以说诸福棠把一生都献给了北京儿童医院,他的精神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儿医人”。1994年4月诸福棠谢世。次年6月贾立群与很多人一起在医院西门的海棠树下参加了诸福棠院士铜像的揭幕仪式。自诸福棠之后,北京儿童医院又经历过胡亚美、樊寻梅、李仲智三任院长,他们始终保持着诸福棠的优良传统。
早在贾立群来院工作之初,就与诸福棠有过一次近距离接触,那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天科里通知贾立群去查房,他颇有些不解:我一个放射科医生查什么房啊?到了病房才知道,年届78岁的诸福棠院长亲自带领不同科室的几名年轻医生查房,而且指名要求放射科医生参加。诸院长询问患儿病情,查看检查结果,同时考察年轻医生对病情的了解和判断。在看X光片时,诸福棠反复强调如何才能照得更清楚,如何才能使影像效果更好,如何才能更准确地判断病变,这对贾立群来说无疑是生动的一课。
8点就要到了,贾立群迅速换好白大褂。他知道,马上就要进入一个没有片刻喘息的阶段,甚至连喝水如厕的时间都没有。
第1号进来了。后面可能还有50个号,或者70个号。
贾立群检查得非常仔细,不过效率还是很高。回想自己刚接触B超这一新技术时,从早忙到晚也看不了几个患儿,而现在竟能达到近70例的纪录,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但有时家长却很急,不是因为孩子哭闹,也不是因为病情严重,就是源于心底的焦虑,他们总是催问:做好了吗?做好了吗?
无论家长如何焦虑,贾立群依旧按部就班,认真细致。贾立群有一个习惯,无论医生开出的B超单要检查哪里,最后他总要在孩子身上全方位地再横扫三下。
2003年初春,一名6岁男孩来到北京儿童医院,症状是说不清原因的腹痛。此前孩子已在其他医院就诊,认为问题不大,但家长放心不下,送来北京儿童医院,临床医生诊断疑似阑尾炎。
二话不说,先上“贾立群B超”——北京儿童医院的品牌检查项目。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贾立群自然先看右下腹的阑尾。男孩是个小胖子,腹壁偏厚,贾立群找得满头是汗,还是没找到阑尾。凭经验贾立群知道,阑尾肯定没有化脓,但是否有轻微炎症就不好说了,必须看见才敢确证。十多分钟后,贾立群到底把阑尾找着了,确信没有问题。事情本来到此为止了,但贾立群依照习惯,沿着孩子的身体习惯性地又横扫了三下——
左侧一扫,没事;中间一扫,没事;右边一扫……当天医院行政值班的影像中心主任曾津津正好站在B超机前,她不禁“哎哟”了一声。
贾立群凭借自己的良好习惯,终于发现孩子肝下的一个同心圆包块。诊断结果——肠套叠。这种病一般出现在1岁半以下的孩子身上,原因是肠管与肠管嵌套在一起,假如早期诊断及时就无须手术,但时间久了则会因肠壁血运障碍导致肠坏死,对个别患儿来说甚至可能危及生命。在贾立群作出正确判断之后,影像中心的医生用空气灌肠复位的方法成功地解决了问题。
第10号进来了。后面可能还有40个号,或者60个号。
在贾立群为患儿作检查的同时,一位家长抱着一名5岁的发烧患儿走进医院。从挂号大厅到分诊台,再从候诊大厅到诊室,奔波忙碌,一刻没有停息。
始终有一个人默默地跟在后面,跟踪注视着全部过程,并记录下每一步花费的时间:挂号25分钟,测体温和分诊20分钟,候诊20分钟。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进入诊室后不到5分钟就出来了:医生开出两张血化验单。接着,抽血和等结果又是15分钟,再回来重新排队候诊。
看完这一切,这个人没有说话。他在思考。
这个人,就是北京儿童医院第五任院长倪鑫。
2012年3月5日,倪鑫来到北京儿童医院出任院长。前任院长李仲智看了看日期,笑着说道:“来了个活雷锋。”
面对这位“活雷锋”,李仲智也请他做好心理准备。儿童医院有四大难题:相当辛苦;待遇偏低;孩子不会自己表述病情;家长期望值过高。上任第二天倪鑫就领教了儿童医院的特色:由于医生有限,医院只能“限号”;结果他一下车就被号贩子截住,对方对医院专家了如指掌,诸如临床专业、主攻方向、出诊时间全都倒背如流,给倪鑫留下深刻印象。
那么目前的门诊量是否还有攀升的可能?上任第一周,倪鑫决定微服巡视。第一天他在候诊大厅只站了十分钟,孩子的哭闹就让他头都变大了。
——既然所有的发热患儿大都需要化验,为什么不能在候诊试表时就把检查先做了?
第20号进来了。后面可能还有30个号,或者50个号。
时间已近正午,门外的家属变得焦躁不安,患儿更是啼哭不止。贾立群打开门,安抚那些焦急的家长:只要你们能等,午饭前我肯定给你们做完。这20多年来,只要是在班上,贾立群从来不吃午饭。很多患儿的B超检查需要空腹,那些忍受病痛折磨的孩子从早晨饿到现在,贾立群不忍自己去吃午饭。贾立群一天的第二顿饭往往要等到下班以后,有时甚至要到晚上8点。
长期的饮食不规律消耗着贾立群的身体,有几次他在B超单上签字时手都在颤抖。有一天上班前贾立群就感觉腹痛,疼得直不起腰来,他一手捂肚子一手拿探头把当天的检查做完。晚上到其他医院就诊时,医生很不满意:亏你也是医生,来这么晚,阑尾都穿孔坏疽了,相当危险。医生给贾立群做了急诊手术,但没过几天,贾立群就回来上班了,由于尚未完全恢复,贾立群严重腹泻,1米78的个子显得异常消瘦。
第二天倪鑫就布置医护人员对照实验,发现“先检查再看病”的新程序比原来节省了36分钟!不要小看这36分钟——挂号队伍变短了,家长情绪缓和了。而在3月底的一天,倪鑫找到了贾立群。
目前B超的预约时间是两个月,倪鑫希望贾立群缩短这一周期。贾立群回去筹划了一番,报送了“5个工作日”的计划(相当于一周时间)。一周后党委书记、主管副院长沈颖找到贾立群,告诉他,经院长书记办公会讨论,要尽最大可能减少患儿看病等待时间,B超预约时间还要提前:限定在3天之内,有困难医院会全力协助解决。贾立群感到为难。目前所有医生都已超负荷运转,再提速实在很难。不过贾立群也知道,来院就诊的大部分患儿来自外地,拖家带口,大包小包,每多住一天就意味着一笔不小的开支;而预约时间每缩短一天,就能为家属减轻不小的负担。
于是,一系列举措得以实施:挖掘内部潜力,实行“三班倒”——早班提前到6点,晚班延长至22点;与病房沟通,在检查时间上把病房患儿与门诊患儿的高峰错开。与此同时,医院也给了他足够的政策:4月10日超声科从影像中心独立出来,同时任命贾立群为超声科主任;专门成立集中预约中心,优化B超检查流程。
提速前还有一个问题:以前积压的预约怎么办?贾立群决定,利用一个月时间加班。那段时间被医生们描述为“恐怖”,正常班也要晚上8点才下。贾立群安慰大家:坚持完这一段就好了。最后在5月10日前积压的检查全部处理完毕。
按照新规则,当天能做的B超检查尽量当天就做,如需预约最多不超过3天。事实上超声科独立后,人员和机器几乎没有增加,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全新的制度与管理模式,以及在贾立群带动下的一种奉献精神。
半年后,新模式运行良好,贾立群在2012年年底的述职报告中承诺:三天变两天,2013年春节后开始实施。
最终统计下来,过去一天满打满算也就做270例,如今最多能做650例以上。现在的状态,基本上是“人转机器不停”,从6点到22点随时可做B超检查。
按照院长倪鑫的说法:像贾立群这样的先进典型应该大力宣传,否则我们就对不起人家。自1992年至2007年间,贾立群获得过众多的奖励和荣誉,除去本院的各种先进,还有市卫生局、市总工会的诸多荣誉称号。
而作为一名资深的B超专家,贾立群精湛的业务水平在同事中更是有口皆碑。北京儿童医院前党委副书记蔡红曾问泌尿外科教授、主任医师张潍平:你最佩服贾立群什么?张潍平未加思索就答道:业务。张潍平对贾立群相当佩服,他在给学生上课时,课件的第一张图片就是贾立群的B超图像,下面的标注则是“没有什么不可以”,以此来表达B超技术可以把问题解决到何种程度。而在一次临床医师考试中,面对“阑尾炎的临床诊断标准”这一考题,一名医生以“贾立群B超”代替了“转移性右下腹疼痛、恶心、呕吐、发烧”的标准答案。这也许是一个下意识的回答,但确实反映出一定的事实——为了准确起见,很多医生在疑难病患儿的检查单上会特别标注:贾立群B超;甚至连主任会诊时都会习惯性地问上一句:贾主任B超做了吗?
有关“贾立群牌B超”的起源,应该来自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某一天。一名在外院被诊断为胆囊结石的5岁女孩,来到北京儿童医院进一步确诊。贾立群检查后,正常;不放心,再查;检查了三遍,贾立群确信没有结石,这才递给家长一张胆囊正常的报告。不料家长严肃地指着机器问:您这是贾立群牌B超吗?
这个故事传到最后则演绎为:一台普通B超机+贾立群=贾立群牌B超。
孙宁则更强调贾立群的医德与人品。按照孙宁的说法,整个医院他真正佩服的只有两位医生,其中之一就是贾立群。孙宁认为,贾立群属于“真正的医生”——所谓真正的医生,应该对这一事业有一种宗教般的虔诚与执着。
贾立群真正进入公众视野,还是源于2008年秋季发生的那起重大事件。
首先要追溯到这一年的春节——
2008年2月22日,正月初六,最后一班客机自黑龙江哈尔滨起飞。机上有一名来自牡丹江的命运多舛的3岁男孩:他先天只有一个肾脏,又多日未排一滴尿,牡丹江、哈尔滨三家大医院都作出了同样的诊断——“肾实质损害合并肾积水;急性肾衰竭”。同时患儿家长接到孩子“病危”的通知。家长坚持死也要作最后的争取。深夜,父子俩从首都机场乘出租直接来到北京儿童医院。刚刚入睡的贾立群再一次被电话叫醒。
B超机旁,贾立群手持探头,沿着孩子的输尿管向下移动,脑海中不断闪现出种种可能的病因,再一一予以排除。就在这时,贾立群突然发现,输尿管远段堆成柱状的砂砾样结石——无尿的根源找到了。贾立群明确告知患儿父亲:孩子肾脏没有病变,只是输尿管堵了太多结石,造成尿路完全堵塞,就像大坝截流一样,尿排不动了,导致孩子“无尿肾衰”;只要及时疏通尿路,肾衰即可治愈。
这位已经47岁的父亲没想到儿子能在北京捡回一条命,双腿一屈就要下跪,被贾立群一把搀住。
检查结束治疗开始:先是腹膜透析,接着孩子被送进泌尿外科手术室。没有开刀,医生把膀胱镜插入输尿管,用导管震捣结石并疏通尿路,“哗”的一声,结石与积蓄已久的尿液俱下,孩子的肾积水、肾衰和全身中毒状况迅速缓解……
诊断正确,治疗及时,但贾立群却陷入沉思:此前夜间他也经常被叫来,但涉及肾结石的病例几乎没有。事实上这类泌尿系结石在婴幼儿中十分罕见,近来却骤然增多,原因究竟何在?莫非与饮食习惯有关?贾立群与临床医生详细询问了数十名同类患儿的喂养史,发现他们都吃同一牌子的奶粉……
数月之后,“XX奶粉事件”正式爆发。北京儿童医院小儿肾病专家沈颖临危受命,被卫生部任命为婴幼儿泌尿系统结石诊疗专家组组长。
沈颖,北京儿童医院副院长,小儿内科主任,教授,主任医师。在沈颖的印象中,以前小儿肾结石并非没有,但是极少,可自2007年底2008年初开始,类似症状的患儿急剧增多。结石患儿肯定要做B超检查,所以沈颖与贾立群接触,继而与小儿外科主任、小儿泌尿外科专家孙宁商讨,三人都觉蹊跷。沈颖和贾立群专门去看孙宁的手术,发现这类结石并非真的“石头”,却有如黄金海岸的细沙,每每从患儿尿道喷涌而出。贾立群的描述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把这些沙子粘到一起了。于是他们开始两条腿走路:沈颖与孙宁寻找结石原因,留好样本,并在6月间送往一家研究所鉴定;贾立群继续进行超声筛查。好在贾立群一向注意观察和积累,留有很多第一手材料,同时他对疑难病例具有一种极为敏锐的观察力。
2008年9月11日,“XX奶粉事件”进入国家视野。当天下午,卫生部和中华医学会召开紧急会议应对危机。会上很多专家感到茫然:没有真正见过病例,很难确定方案。但是与会的沈颖和孙宁见过。沈颖在发言中大致介绍了自己了解的情况,卫生部和中华医学会领导当即要求专家制定出一个“XX奶粉致婴幼儿泌尿系结石诊疗指南”,当晚7点半就要上交。
散会已是下午5点,沈颖和孙宁匆匆赶回医院,与贾立群商讨方案。其中“疗”的部分由沈颖和孙宁撰写,而“诊”的部分就要依靠B超了。贾立群当场口述,沈颖的研究生打字记录,一二三四,立刻成文。根据医院半年来接诊数十例患儿的经验,特别是贾立群所总结的该病症的超声图像学特点,不到两小时就制定出了超声筛查肾结石流程及诊断的详细标准。7点上报卫生部,8点卫生部便将此方案放到网上。
当晚9点,沈颖和孙宁随卫生部调查组前往石家庄。接着便组建全国专家组,沈颖任组长,孙宁与两名专家任副组长,另有组员30名,贾立群名列其中。
从X光检查的角度来说,结石分阳性和阴性两种,从透光的阳性结石照片上可看到一个高密度影,而不透光的阴性结石用X光则检测不出来。问题奶粉造成的结石就属于后者,密度低,X光很难检测,但用B超却能看到。与其他手段相比,B超检查具有方便、快捷、安全、无创、价廉等特点,所以B超筛查方案当即被卫生部采纳,并迅速向全国推广。此后在这一事件中所有筛查医院都采用了B超检查,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一标准的最初制定者是贾立群。
9月12日。上午10点,卫生部通知贾立群开会,但他一时难以抽身,通过电话简介了情况。说来也巧,恰好在这一天,那家研究所在历时两个多月之后,终于发现了15例结石样本中都含有一种分子量为126的化合物,所长肖宏展电话告知沈颖:正在进行光谱分析,很快便能确定成分。不久研究所终于确认这种物质就是三聚氰胺(C3N6H6),其分子量正是126。
9月13日。贾立群前往卫生部,在全国电视电话会议上为各地医生讲解诊断标准。
9月14日。中秋节。一大早贾立群便与张潍平和刚从石家庄回京的沈颖一起,随卫生部人员飞往兰州。贾立群开始还以为只是普通会诊,后来才得知卫生部长陈竺正从上海飞来甘肃。陈竺一下飞机就在车里听取了汇报,同时汽车直接开进兰州解放军第一医院。这里显然是重灾区,几家医院的病房里都住满了结石患儿。当晚陈竺召开专家会议,讨论应对办法。就是在这次会上,决定启动面向全国的筛查方案,标准就是此前北京儿童医院三位专家制定的标准,而超声诊断标准就是贾立群制定的标准。
9月20日,国家免费筛查政策出台,北京儿童医院成了首要阵地。每天前来筛查的患者从原来的数百人增至两三千人,把医院挤得水泄不通。不管吃不吃奶粉的,吃的是不是问题奶粉,以及已经上学的,甚至连大人都来了。面对增长了近十倍的患儿,医院设备和B超医生严重不足,市卫生局紧急调配20多台仪器和40多名医生前来支援。贾立群立即行动,协调人员、找房子、收机器、铺线路、定流程、贴标志、安装、调试……一切准备就绪时已是凌晨3点。
清晨6点,40多名B超医生就位。临时抓差,水平难免参差不齐,为使大家尽快掌握筛查技术,贾立群分组培训,重点讲解这类结石的超声特征和检查技巧。
上午8点,20多台超声机准时开启。筛查地点是门诊楼一层刚被搬空的两间旧急诊观察室,每间数百平米,各摆20张床,每张床还要配备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桶。北京儿童医院的两名B超医生负责巡查,被戏称为“看场子的”。已经连轴转了三天的贾立群也没能休息,他必须总揽全局,对每天的疑难病例和筛查结果逐一核实,以免漏诊误诊。与此同时,日常的B超检查还要继续做,贾立群一刻都歇不下来。那段时间,北京儿童医院每晚都灯火通明,晚11点结束时贾立群让大家乘出租回家,结果连出租车都很难叫到。
在贾立群及其团队的努力下,最终完成了3万多例患者的筛查,查出905例肾结石患者,76人住院治疗。事实上,贾立群他们完成的不仅仅是3万多例筛查,而且及时化解了3万多个家庭的幸福危机和社会信任危机。
筛查本来只针对三聚氰胺奶粉所致肾结石,但贾立群不允许自己放过任何疾病特征。有些患儿没有结石,却查出了其他疾病:480多例肾脏畸形、180多例恶性肿瘤。有些恶性肿瘤隐蔽性很强,一般要到三四期才能发现,但贾立群却在一二期就发现了,为患儿提供了最佳治疗时机,这些患儿家长流着泪表示感谢。
除了劳累还有不快。有些家长拿着国家免费筛查之前的检查单要求退费;有些家长要求反复作B超检查;有些家长要求免费治疗;有些家长把对三聚氰胺奶粉的怨气撒到贾立群身上……面对这些误解和要求,贾立群始终微笑着耐心解答。
这段时间贾立群忙碌无比。作为专家组成员,贾立群要在全国电视电话会议上培训上万名各地B超医生,为大规模筛查提供技术支持;作为医院B超室负责人,贾立群要协调日常工作;作为儿童医院B超医生,贾立群还要亲自为患儿检查。一天下来,贾立群经常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在筛查间歇靠在B超机上都能睡着。与此同时,贾立群还要随专家组奔赴河北、甘肃、辽宁等地指导筛查,会诊救治重症患儿。三个多月下来,贾立群基本上没睡过安稳觉,困了就在车上打个盹儿,连续工作12个小时以上更是常事。贾立群去了贵州三次,却根本不知道贵州长什么样子——晚上从机场直接到医院,结束后再从机场直接回北京。有时贾立群刚回到家,就又接到外出培训的电话。有时他一天要跑三四个城市,甚至来不及准备洗漱用品,经常胡子拉碴地出现在会场。有一天已是傍晚6点,贾立群正在给患儿作检查,突然接到卫生部紧急通知,要他连夜赶往广东处理疑难病症。贾立群连家都来不及回,安排好工作便匆匆出发;此时正是京城大堵车的时间,结果贾立群没要单位派车,自己乘地铁赶往机场。随后几天,贾立群转战两省三市,连续工作四天四夜。连中秋节和国庆节贾立群都是在外地度过的。
专家组成立之初,根据奶粉销量,预计全国有25万患儿。筛查了3000万例之后,最后的统计结果是28万。在公布诊疗方案之后,全国再没有一例因三聚氰胺奶粉致结石的患儿死亡。按照沈颖的说法:贾立群功不可没。
究竟何谓“B超”?
与普通声波一样,超声波可以定向传播,穿透物体,遇到障碍也会产生回声,而遇到不同的障碍则会产生不同的回声;通过仪器将这些回声收集并显示出来,即可用来了解物体的内部结构。利用这一原理,人们同样可以用超声波来了解人体。“B超”里的“超”,就是指“超声波”。“B超”中的B则来自brightness(辉度;亮度),它的图像是一种辉度调制型的二维图像。B超能在显示器上清晰显示出各脏器及周围器官的横断图像,图像富于实体感,接近解剖学的真实结构。
在外行眼里,B超机显示屏上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但B超医生则不然,一眼就能看出有病没病,是什么病。就医疗资源和医疗费用而言,B超具有一定优势:对于某些病症,一些不必要的大检查也会导致医疗资源的浪费;而与B超相比,CT、核磁共振的费用相对较高,会在无形中加重患者负担。B超医生王玉说得更直白:只做B超的话,外地家长的开支省下来,也许每天还能吃上一碗方便面;假如非做CT的话,这碗方便面他可能就吃不上了。
然而,B超最本质最独特的优势还不在这里。
做CT时多数由技术员操作,然后再由医生通过图像作出诊断;B超则不然,它不但具有动态和实时的特点,而且是一种带有强烈个性化的技术手段,需要操作者具有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判断。事实上,B超检查的效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操作者的水平——不同医生看到的图像都不同,报告结果更是大相径庭。
贾立群最大的贡献在于,他发掘了B超的优势,弥补了B超的不足,将这样一个相对传统和有限的技术手段用到了极致。
具体到儿童来说,B超还有两重优势。第一是身体本身:成人肉厚,B超效果不够明显;而孩子肚皮很薄,自然容易看清;只要患儿别哭别闹别胀气,效果往往非常好。第二是患者表述:婴儿不会说话,即便是会说话的幼儿,有时也说不清自己哪里不舒服;所以很多儿童疾病无法由医生问诊,而要靠B超确诊。
B超检查的最基本要求,自然是以描述清晰为目的。
关于B超检查,贾立群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有些经验源于主动探索,有些经验源自医生或患儿的要求。自2009年至2012年,贾立群与同事一起开办全国儿科超声培训班,迄今已办四期,学员逾300名。贾立群对学员讲:咱们B超,除了头发不看,指甲不看,其他都看。话音刚落,就有患儿出现:此前掉进膀胱的头发找不到了,请贾立群帮忙在输尿管里找。膀胱里好找,输尿管里可就难了,憋足尿之后还要折腾半天——这下头发也看了。没过几天,一名患儿患甲沟炎,医生要看脚指甲吃进肉里多少,再决定是否先拔指甲——这下指甲也看了。
假如仅仅做到“描述清晰”就止步,那贾立群就不是贾立群了。贾立群真正的功绩在于,他使B超不再是一项辅助的检查手段,而变成一种有效的诊疗手段。
先说“诊”。贾立群被誉为“B超神探”,不妨以“中国B超医生在美国”的故事来佐证。
王晓曼是从放射科转来B超室的,现已获得主任医师资格。为了学习前沿技术,2012年4月王晓曼来到超声技术一流的美国费城儿童医院进修,为期6个月。与北京儿童医院相比,这里的病人可谓凤毛麟角。B超检查由技术员来做(很像中国医院的CT),照出片子医生再看。每人每天做8例就到顶了,5个技术员一天也就40例,还经常不满额——想想北京儿童医院一天600多例,简直不在一个数量级。
一天美国专家从电脑中调出一张B超图像,王晓曼当即指出:梅克尔憩室。美国专家十分惊讶,王晓曼告诉他:这种病我们见多了。
在贾立群之前,没人用B超作这种诊断。但贾立群喜欢钻研,一开始他能看出比较典型的,对照临床手术,发现自己从无错判;结果临床医生有了“贾立群能看梅克尔憩室”的概念,遇到类似情况就直接开贾立群B超检查单,这样一来无论是否典型,贾立群都必须查了。开始贾立群要做很久,恨不得一小时才查一个,经过反复琢磨,逐渐有了感觉,在患儿腹部压那么几下就能找到。后来时间缩短了,再后来其他B超医生也掌握了这项本领。
类似的还有结肠息肉。在美国只要发现小儿便血,就会借助结肠镜诊断,同时切除息肉,但检出率只有8%,患儿还要经历住院、洗肠、全麻等一系列痛苦,若在国内至少要花费5000元以上。经过摸索,贾立群找出肠道息肉的B超图像特征,单用B超就能做到100%确诊。
在B超检查中,患儿的腹部急性疾患较多,肠套叠最为常见,相对容易把握。但肠梗阻就不那么容易诊断了,一般都要靠X线平片或CT确诊。而贾立群不仅能判断是麻痹性肠梗阻还是机械性肠梗阻,甚至能细化到后者梗阻点的位置和成因。孩子肠道里的东西千奇百怪,电池、戒指、硬币、游戏币等等,大多都是因为好奇误食;贾立群还在患儿肠道里发现过一大团蛔虫,因为挤压无法通过,继而引发绞窄性肠梗阻。总之,贾立群的B超检查结果将直接影响后续治疗——如果是麻痹性肠梗阻,肠道蠕动减慢,可先由内科观察治疗,服用药物。如果是机械性完全性肠梗阻,则需外科手术;假如肠壁血流不畅或者已经坏死,必须马上手术。
一名1岁多的患儿不停呕吐,B超检查判定为机械性肠梗阻。但贾立群不放心,发报告前又把他叫回来,拿着探头一次次扫查,终于发现梗阻点处有多个弧带状强回声。贾立群想了想告诉家长:孩子可能吞进了吸铁石。人的肠道呈回字形,假如吃进吸铁石,两段肠子里的吸铁石就会吸在一起,造成肠道闭合,从而导致肠梗阻。最后医生从患儿肠道里取出8块吸铁石——原来孩子偷偷把家里一个按摩头上漏出来的吸铁石给吃了!
贾立群还用B超诊断阑尾炎,这就更不可思议了。
阑尾不同于其他器官。首先部分患儿的阑尾位置偏深,加之肠气干扰,B超很难找到,前述那名患肠套叠的男孩就是明证。贾立群最早作此尝试,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后来他不但可以通过B超诊断阑尾炎的类型,还能看出轻重程度,以及是否穿孔,甚至以0.5毫米的微小差别来判断是否有炎症。
此外,对于胆道闭锁等疾病,“贾立群B超”同样准确有效。这其中最具学术价值的梅克尔憩室和非囊肿型肠重复畸形的B超诊断,在国外医学界鲜有报道,而贾立群却成功地总结出了这两种疾病的B超诊断标准和方法,每年都有数十例患儿要靠B超确诊。
2012年,北京儿童医院外科把论文《小儿结肠息肉临床特点和B超诊断价值》投给美国《北美小儿外科》杂志,介绍外科在结肠息肉方面独特的诊治经验,因为这里的手术量堪称世界第一。可审稿人质疑稿件——用B超诊断结肠息肉,在美国儿科医生看来绝无可能!其实在北京儿童医院,贾立群用B超诊断出了上千例结肠息肉的患儿。事实上王晓曼与贾立群已在《中华医学超声》杂志2011年1月号上共同署名发表过论文《超声在儿童结肠息肉诊断中的应用价值》,文章总结分析了2005年5月至2009年11月,342例经病理证实的结肠息肉的超声声像图特征。后来外科方面补充了详细的数据资料,论文得以发表。
后来身在费城儿童医院的王晓曼又给一个1岁多的患儿作颈部B超检查,诊断是淋巴结炎,美国医生建议再作CT核实,结果与王晓曼的诊断完全一致。总之最后学生成了老师——王晓曼用带去的B超图像,为医生和技术员上课。
B超不再是一个辅助工具,在很大程度上也起到了“诊”的作用。但贾立群更进一步,在“疗”上同样作出了非凡的成就。贾立群凭借他用到极致的B超技术,推动了临床医疗的发展,在他的引导下创新了一系列临床治疗手段。假如说手术就是用精确制导武器对病灶敌手的准确打击,那么“贾立群B超”就是导弹上的高精度制导系统。
阑尾脓肿是儿童常见病之一,排脓是治疗的第一步。过去外科的治疗方法是腹腔引流:在腹部做一个切口,把腹腔内的脓液引出来。弊端是患儿至少要接受一次麻醉,挨上一次刀子,脓液还要几天才能排净,恢复时间也比较长,给孩子增加了很多痛苦。在国内,北京儿童医院最早改进方法,改为注射器穿刺:无须开刀,直接用注射器把脓液从脓肿处吸出来。这样一来,大大简化了治疗手段,减少了患儿的痛苦和家长的经济负担。但这一方法的关键,在于贾立群精准的B超定位。因为在腹部做穿刺风险很高,稍有不慎就会扎着肠管、血管或者膀胱。
有一次医院收治了一名患儿,“贾立群B超”确诊是阑尾脓肿。在贾立群的引导下,医生一针下去,果然抽出一管恶臭的黄色脓液。紧接着一管又一管,浓液装满了600毫升的可乐瓶子,整个B超室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臭气。医生看看被熏得够呛的贾立群,有些过意不去,但贾立群则说:我倒没关系,就怕其他患儿受不了。后来医生根据贾立群的建议,把阑尾脓肿穿刺安排在最后。
除了阑尾脓肿穿刺,依靠贾立群B超的精准定位,医院还开展了多种B超引导穿刺活检,诸如肾脏穿刺、肝脏穿刺、纵膈穿刺等等。仅肾穿一项,一年就有300多例,十年来从未发生过一例失误,这其中贾立群的功劳极大。
对于肾内科副主任医师焦莉平来说,每周三下午都是肾穿手术的固定时间,而这就需要B超的配合。
尽管焦莉平已在北京儿童医院工作了20年,但还是觉得小儿肾穿刺比成人肾穿刺要难很多。穿刺中最怕孩子哭闹,这样会导致脏器位移,造成误伤。所以要等、要哄、要稳,时间一拖就比较长。焦莉平知道贾立群不吃午饭,她只能为贾立群倒上一杯水,看着他在检查间歇稍作休息——有时一做就是连续8例。
即便事先的B超结果十分清晰,手术中还是有可能出现问题。
2010年春节前夕,一名8岁的甘肃女孩来到北京儿童医院。她的肚子断续疼了6年,在当地开刀两次都没找到病因。上“贾立群B超”,发现患儿十二指肠肠壁上有一个黄豆大的囊肿——这就是病因,需要做十二指肠重复畸形手术。
术前外科医生作了充分准备,可腹腔打开后却怎么也找不到病灶了。贾立群赶到手术室,将消过毒的B超探头经切口放入患者腹腔,终于发现了小囊肿的位置——在胰头后面,被胰头包着。外科医生认为手术难度很大,一旦损伤胰腺或者碰了胰管形成胰瘘,相当危险。贾立群艺高人胆大,凭借超声进行准确定位,找到一处距离囊肿5毫米的部位作为手术切点,引导着手术刀一点点划向深层组织……两个小时过去,刀尖终于碰到囊壁,手术获得成功。
有一次,一些来自新疆和广西等边疆地区的进修医生学成离去,在送行宴上张潍平叮嘱他们,回去一定要把小儿泌尿外科尽快开起来。他们说没问题,但只有一个条件——把贾立群调过去。
自1987年起,贾立群一直住在医院的职工宿舍楼里,与医院只有一墙之隔,房屋的使用面积只有43平米。贾立群怕自己住远了,医院找他无法及时赶到。平时贾立群外出很少超过5公里,春节时老同学聚会都被安排在他家附近。有一次贾立群与妻子到妻妹家拜访,都走到人家门口了,一个电话又把他召回医院。有一天是休息日,贾立群正在理发,突然接到医院电话,他只好顶着理了一半的头发回到医院。至少有两次,贾立群穿着两只不同的鞋出了门,走到医院才发现,虽说都是黑色皮鞋,但鞋跟略有不同,感觉有点瘸,他这才发现自己穿的不是一双鞋。
贾立群从不抽烟,偶尔喝酒,习惯慢饮。有一年世界杯,贾立群曾与朋友们一边看电视一边喝啤酒,断断续续一直喝到天明。不过为了随时“听班”,贾立群这唯一的嗜好只能放弃,往往只是在节日聚会时应酬几杯,免得这边刚放下酒杯,那边医院的电话就到了——一来酒后拿探头操作心里不踏实,二来一身酒气地给患儿做B超,影响医生形象。
双休日、节假日和夜间,医院的中层干部都有行政值班任务,每班两人,被戏称为“代理院长”。值班时贾立群晚上基本休息不了,这是所有与贾立群一起值班的中层干部的感觉。而在值班制度之外,还有听班制度。所谓“听班”,就是“二线值班”——您该回家回家,该吃饭睡觉吃饭睡觉,但别出远门,随时待命,一旦有突发事件,召之即来。贾立群除了值班之外,还要一年365天全天候随时听班。
早在B超科“三班倒”之前,加班对贾立群来说就是常态。暑期是北京儿童医院的高峰,各科室医生都忙,B超检查同样如此,忙到午夜时分是常事。贾立群曾向医生同事承诺:只要自己人在北京,24小时随叫随到。这一承诺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至今已践行20多年。除非自己出差,从不轻易找别人代班。
贾立群常常被半夜叫醒,经常是一夜数次。最多的一次,贾立群一夜竟被叫19次之多!1992年,医院破格给贾立群家装了电话,有了手机后,贾立群还把电话铃声设成“医院来电话了”。为了及时赶到科室,贾立群把白大褂放在车里,后来干脆就把一件白大褂放在家里。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外科接诊了一名8个月的患儿。孩子从早上8点开始呕吐,送来时已处于昏睡状态。医生怀疑是肠内疝,这种病病情进展迅速,病死率超过70%,需要立刻开腹探查。家长不愿给这么小的孩子做手术,一再追问值班医生:能保证是内疝吗?不能保证他就不同意手术。值班医生想起贾立群,但其时已是凌晨1点,贾立群在郊外开会,本该次日返回。但值班医生最终还是拨通了贾立群的手机,贾立群二话没说就往回赶,在寒风凛冽的冬夜开了一个多小时车。经贾立群确诊后,家长才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还有一次,贾立群正在做B超检查,做着做着眼看床上的孩子不行了,贾立群连忙抱起患儿就往急救室跑。把孩子放上抢救床,贾立群告诉医生:孩子严重血性腹水,需要马上抢救。此时患儿已经休克,急救后马上实施手术,打开腹腔一看,里面全是鲜血。原来是肠系膜血管破裂,裂口竟有1厘米长。主刀医生感慨:多亏贾立群把孩子及时抱来,再晚一会儿可能就没命了。这时贾立群才向家长解释,给患儿做B超时,原本怀疑孩子是腹水,但检查发现腹水浑浊,仔细一看竟是腹内出血,所以顾不得向家长说明情况,争分夺秒地送孩子来抢救。
自从贾立群成为一名B超医生,就有患儿家长给他各种形式的馈赠——为了加号,为了得到精心诊疗,更多的是为了感谢。
十年前,一名来自秦皇岛的患儿要在当地做盆腔肿瘤手术,为此先到北京儿童医院检查,当地外科医生随诊。贾立群用探头一扫,不到一分钟就推翻了此前的诊断,认为只是阑尾脓肿。随诊医生当即与贾立群争执起来,但贾立群坚持自己的判断。他征得家长同意,一针扎下去,脓液喷涌,随诊医生顿时叹服。家长不知该说什么好,掏了半天兜拿出5元钱要给贾立群作零花,简直让他哭笑不得。
每逢年节,总有家长送来礼物,贾立群都尽量谢绝,有时实在推脱不掉,只能想方设法找机会补偿。有一次,一位家长带患儿复查时,特意带来一包自家炸的面食“饹馇盒”。面对如此盛情,贾立群无法拒绝,但马上打电话让妻子买了一个生日蛋糕送还——那天刚好是患儿7岁生日。
20世纪90年代初,河北大厂的一名4个月女婴来到北京儿童医院。她生下来肚子就大,就诊时腹部高度隆起,好似一个球,肚皮被撑得发亮,一条条静脉清晰可见。贾立群见孩子病情危重,就加班为她作了检查,发现腹内有一个巨大肿瘤。可是贾立群反复探查就是找不到右肾——肿瘤挤走了肠子,而肠子里又充满气体,严重影响观察;又不能让婴儿俯卧,她平躺着张着嘴都喘不过气来,俯卧呼吸就更困难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右肾依旧找不到。最后贾立群让孩子趴着,让妈妈托住患儿的肩膀和大腿,孩子整个悬空,终于从后背发现了右肾——它被肿瘤压成“扁片”,被推移横置于右膈下。这下就排除了肿瘤来自右肾的担心,并确诊为畸胎瘤。这个畸胎瘤实在太大了,两侧紧贴左右腹壁,上边直顶剑突,下缘达耻骨联合,有如婴儿头大小——需要马上住院手术。可手足无措的家长一时慌了,贾立群一边安慰一边帮忙挂号,联系住院。孩子出院时,家长将1000元钱塞给贾立群。他婉言拒绝:我是医生,这是我应该做的。孩子看病需要钱,这钱你留着吧。
家长的“盛情”让贾立群十分头疼。拒绝,再给;再拒绝,硬给;再拒绝,直接塞进白大褂口袋。这么三拉两扯,耽误工夫不说,口袋总是被屡屡撕烂。2006年的一天,一名患儿家长非要把2000元钱塞进贾立群白大褂的口袋,钱推掉了,但一只兜却被扯破了,吊在那里非常难看。无奈之下,贾立群干脆把白大褂下面的两个口袋拆了下来。拆下来也麻烦,贾立群穿着没口袋的白大褂,怎么看怎么像厨房大师傅,再说医院对着装也有要求,总不好擅改样式。贾立群只好请同事王景丽把两个兜又缝上了,但这次把下面的口袋全都缝死,缝线在兜口下2厘米处,从外表上看和没缝一样。再有人往贾立群兜里塞钱,塞不进去,贾立群就告诉他:兜缝着呢。为此贾立群被称为“缝兜大夫”。
白大褂不能没有口袋,否则连支笔都没地方插,所以贾立群的上口袋还保留着,但能装的东西却少多了。这都是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却没有办法——这不算什么,还有更极端的。
首先是检查过程。贾立群再耐心,也有哄不住的孩子,无论怎么哄都会哭闹不止,于是就产生了一些“非正常”要求,能满足的话贾立群都尽量满足。
经历过医疗过程的孩子都怕白大褂,因为白大褂意味着无穷的检查、痛苦的吃药以及难忍的打针。早年间很多孩子见到食堂的大师傅和理发馆的理发员都会号啕,因为这种服装的样式和颜色让他引发联想。有一次,面对大哭的孩子,家长恳求贾立群:能否把白大褂脱掉?孩子见到白色就害怕。贾立群脾气很好地脱下白大褂。但孩子还是哭个不停,家长向贾立群指出:您羊毛衫上也有一块白色,能否把它也脱掉?贾立群再次满足了这一要求,又脱下了羊毛衫。所幸贾立群里面的衬衣是蓝色而非更为普遍的白色,否则他恐怕真要赤膊上阵了。
再有就是加号的要求。患儿家长为了加号,无所不用其极。来自内蒙古的一名肾积水患儿腹部经常疼痛,需作B超检查,但预约时间较长,于是家长在贾立群去厕所时尾随其后,估摸着贾立群正要开始,拽住他的胳膊猛摇:贾主任求您了,给加一个号吧!贾立群只好请他撒手——我给您加就是了。这位家长得了便宜还卖乖,逢人便介绍经验:你去厕所摇他就给你加号,比摇车号容易。过了一段时间,又一位家长跟进厕所“摇号”,结果他去早了,贾立群还没开始,家长只好拿着B超单看着贾立群。贾立群叹口气道:我给您加就是了,您看着我尿不出来。这位家长更卖乖:现在更省事了,连摇都不用了,你就看着他,他就给你加。
作为一名医生,仅仅有医德是不够的,还必须业务精深。但贾立群还在追求更高的层次,那就是不断地钻研与探索。
贾立群很爱琢磨,从小时候装收音机起就是如此。据说贾立群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经常通宵研读学术期刊,以印证自己在实践中获得的经验。B超医生王玉也是贾立群非常器重的年轻人,与贾立群接触很多,他认为贾立群最高兴的时候就是:一个疑难病,大家都没想到,他突然灵机一动,会不会是这个?最后手术证实了,确实是这个——那就是他最高兴的时候。
一位旅法华侨曾带患病的孩子前来就诊,此前法国医生的诊断是肾母细胞瘤。贾立群作了两次检查,总觉得诊断有问题。在手术的前一个晚上,贾立群又给患儿作了第三次检查,最终推翻了肾母细胞瘤的诊断,确诊为神经母细胞瘤——第二天的手术证实了他的诊断。还有一次,一名医生接诊了一名仅23天的患儿,申请单上的症状是严重呕吐,连胆汁都吐出来了——这是典型的上消化道梗阻症状。再看B超图像,一个肿物把肠腔彻底堵死。这位医生的第一反应是肠道息肉,一种最常见的儿童肠道占位性疾病,但兹事体大,这位医生不敢擅断,把诊断报告交给贾立群审核。贾立群感觉不对,不像是肠道息肉那么简单。贾立群又给患儿作了一次B超,随着探头移动,贾立群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肠道恶性肿瘤。病理结果出来后,果然与贾立群的诊断一致——绒癌,一种源自胎盘的恶性肿瘤。根据医生提示,患儿母亲也作了检查,发现体内也有绒癌——这例世界罕见、国内唯一的母婴“绒癌”转移病例,在贾立群手下得到了准确诊断。
还有一个多次见诸报端的典型病例。
1993年,一对双胞胎姐妹降临在河北石家庄。仅两个月后,姐姐就被抱来北京儿童医院。她的肚子比正常孩子大,在当地作了B超,诊断是:重度肝肿大;良性肝脏血管瘤——而且医生说没法治。多年之后孩子的祖父回忆说:“当时难到什么程度?孩子这个脑袋就不能直着,光是这么背着,睡觉也整个这么背着,成一个反弓形。前面是一个大肚子,这样睡觉,受罪着呢。我除了给她们俩送饭,平时我不敢见我孙女,我一见就难受……”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起来。
外科医生作了初步检查,开出一张B超检查单,并特别注明:“请贾立群主任做B超。”当时本该下班了,但贾立群主动提出给他们加号检查:让他们进来吧。这一查就是45分钟。
从B超显示屏上看,孩子重度肿大的肝脏上布满小结节。贾立群判断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良性的肝脏血管瘤,一种是恶性肿瘤肝转移——假如是后者会致命。问题是这两种病的B超图像几乎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如果是恶性肿瘤肝转移,会有一个“元凶”——原发瘤。贾立群手拿探头,一遍遍地在患儿腹部划过,终于在无数的小结节中,发现一个直径不到1厘米的小结节——在孩子哭闹时,它不随肝脏移动!贾立群意识到,这就是元凶。
在这张1993年8月7日出具的B超单上,贾立群写下了“左肾上腺神经母细胞瘤,肝转移”的诊断。任何医生都理解它的意思:神经母细胞瘤特殊四期。后来的手术和病理检验证实了贾立群的判断,这是一种恶性但可治愈的肿瘤,及时的治疗挽救了孩子的性命。
一个月后,家长又抱来了妹妹。两个孩子病情完全一样,妹妹的肝内也弥漫着微小病灶,可贾立群反复探查就是找不到原发瘤。贾立群钻进文献堆研读了几天,终于找到了答案——国际上确实有过报道:双胞胎同患此病;原发瘤在怀孕时就已出现,一个胎儿肾上腺神经母细胞瘤,不但本身肝转移,还通过胎盘转移到另一个胎儿的肝脏内。换言之,这对孪生姐妹得的是同一种病,只是病根不在妹妹身上而在姐姐身上。这种情况也是世界罕见,国内唯一。
自此,姐妹俩经常来北京儿童医院治疗和复查,“贾立群B超”伴随着她们长大。家中保留的全部B超单上,写满了贾立群工整的笔迹。1996年6月,妹妹来医院作最后一次复查,祖父母以全家名义送给贾立群一面锦旗:“火眼金睛缉病祸,孪婴奇疾被侦破。求实进取讲奉献,医术精湛称楷模。”1999年8月,姐姐来医院作最后一次复查,自此彻底康复。如今姐妹俩都已长大成人,并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贾立群是个干一行爱一行的人。
1953年11月29日,贾立群生于北京中关村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水利电力部农电局高级工程师,母亲是中科院微生物所科研人员。贾立群排行老大,还有一个妹妹。小学毕业后贾立群升入人大附中,他特别迷恋无线电,本想在中学阶段继续提高境界,“上山下乡”开始了。
1969年8月10日,不到16岁的贾立群来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并被分配到一师六团。他在这里学会了开车,学会了修车。烧了3年多锅炉,而且年年都是模范。麦收要是赶上雨季,地里泥泞一片,收割机不能下田,贾立群他们就抄起大钐刀,呼啦啦割倒一大片麦子;开春时给大豆除草,贾立群小跑着都跟不上当地人,一垄地一天都除不到头,吃5个馒头都不觉得饱——据说那一垄足有14公里长!不过贾立群始终没有放弃文化学习,在锅炉房上面搭了一个矮棚,每晚就着台灯窝在那里解题。
1974年9月,贾立群被选送上大学。贾立群按照兴趣填了“华中工学院无线电系”,不过没能如愿。9月25日,贾立群走进北京第二医学院儿科系。
北京第二医学院坐落在丰台区右安门外,当时只有一栋教学楼和两栋宿舍楼,周围全是农田,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20世纪90年代。贾立群非常珍惜这一学习机会,成了每天学习到最晚的人之一。不过这时贾立群再次显露出自己在学习上的个性:他更喜欢钻研式的学习,对死记硬背的东西有些憷头。但很多医学知识就是需要死记硬背的,比如人体血管及神经的名称。为了学好解剖,贾立群曾把头颅骨借回住有6个人的宿舍,在上铺抱在怀里反复琢磨,记忆那些进出血管和神经的不同小孔。看着看着就进了梦乡,再醒来时发现自己与那具骷髅同榻而卧。
1977年年底,贾立群自北京第二医学院毕业,分配到北京儿童医院放射科。按照一般理解,放射科是服务于临床的辅助科室,而且有辐射,很多人不愿意来。开始贾立群也不看好这项工作,不相信在这一岗位能做出什么成绩。他至今也不知道,是不是档案里“华中工学院无线电系”的志愿影响了这次分配。但带贾立群的放射科主任徐赛英告诉他说,这里面还是有很深的学问的。
贾立群在放射科一干就是十年,勤勤恳恳,认认真真。操作X光机时需要穿挡住胸腹的防护服,外表看起来就像水产公司员工身上的皮围裙,因为里面含有铅的成分,重达20多斤。每次贾立群完成工作脱下防护服后,身上的汗渍都会显示出防护服的形状。
据同事曾津津回忆,贾立群工作起来从不急躁,凡事认认真真,力求尽善尽美。贾立群看片子都与别人不同,别人插在灯箱上就看,而贾立群则不同,他看得非常细致——远看,近看,正看,反看。那时的片子不像现在这样能在电脑上看,只能凭肉眼看;而且当时的片子是水洗的,冲洗得不是特别干净,有水印,难免有“伪影”干扰。别人可能就看一眼,但贾立群看得很细,先插在灯箱上,慢慢往后退着看。房间也就三四米,后面有个水池,贾立群经常退着退着就碰上了,然后他再往前走回来看。不管是造影还是透视,只要落到贾立群手上,一定要看清楚看明白。
1988年,北京儿童医院添置了第一台黑白B超机,贾立群被抽调组建超声室。此前贾立群从没见过B超机,儿科B超在国内也是一片空白。1989年9月,院方选派贾立群前往301医院学习,为期一年。
贾立群抓住机会努力学习,很快便掌握了B超检查的基本技能,1990年学成归来。但成人B超与儿童B超毕竟不同,比如从一些症状可以准确判断成人得了什么病,但对孩子却不行,因为孩子在不同年龄段有可能得不同的病。于是,贾立群白天作检查,晚上则到手术室观摩手术,与临床医生交流,反复检验自己的诊断,查找实际病例与诊断之间的差距,不断积累经验。当时国内资料奇缺,只能从难以获得的国外资料中采撷点滴。贾立群脱产学了半年英文,借助字典通读了英文版的美国超声学专著《儿科超声学》;贾立群还自学了日文,研读了日文版《小儿外科》杂志的“胎儿型结肠专号”。此外贾立群还把手术中切下来的标本拍成照片,对照B超图像仔细比对。
给孩子做B超难度较大,尤其是腹部检查,探头压在孩子身上重不得轻不得——重了孩子会哭,轻了又看不清病变。为了提高检查速度,贾立群在自己身上实验,最后发现用小器官探头比用常规探头效果更好。这种给成人检查甲状腺等器官的高频探头,虽然穿透力差,但清晰度高,特别适合为孩子作腹部检查——孩子腹壁薄,前后径小,小器官探头可以看到许多不易看到的病变和微小病灶。
高频探头不仅有效,还能减少患儿痛苦。一名刚满月的患儿反复呕吐,瘦得像个皮包骨头的小老头,医生怀疑是先天性幽门肥厚性狭窄,确诊方法是去放射科做钡餐检查。所谓“钡餐”,就是把石灰粉一样的硫酸钡粉末加水冲成奶状让孩子吃下去,这种物质在X光下可以看到,从食道跟踪到幽门,观察通过的情况以作出诊断。可孩子的幽门已经受阻,胃里再积蓄了这些外来物,在强烈蠕动后会把它们全吐出来,甚至是喷射状呕吐;而且在呕吐中还可能把硫酸钡呛进肺中,造成吸入性钡剂肺炎。贾立群来自放射科,知道这一检查有多痛苦:孩子哇哇大哭,家长默默流泪。自1991年起,贾立群开始用高频探头为孩子做腹部B超检查。只要怀疑是先天性幽门肥厚性狭窄,不做钡餐,直接B超,而且诊断精准。确诊后外科再施腹腔镜手术,孩子痛苦减少,术后恢复好。
后来贾立群把经验介绍给同行,这些做法很快在各家医院推广开来。如今用高频探头给儿童做B超检查已成为国内儿科通例。
我们不应该忘记他的家人。
贾立群1982年结婚,妻子贾京燕,是进修学校的一名教师。贾京燕白天要上课,贾立群的手机铃声经常在夜间频频响起,他屡屡起床会严重影响到妻子。被叫起19次的那天晚上,贾京燕难免有些抱怨:你这一宿光在这儿做仰卧起坐了!除了你,医院就没人能做B超了?
贾立群太忙,贾京燕一生都在等待贾立群。等他哪天不那么忙了,周末陪自己出去遛遛弯,哪怕只是去趟超市;等他哪天不那么忙了,假期陪自己出去玩几天,哪怕只是北京郊区。说到动情处,贾京燕不禁抹起眼泪。但她从来不作奢望,因为她知道贾立群每天有多累,有时吃着饭就睡着了。
贾京燕退休后,每天一项重要任务就是为贾立群准备早餐。她知道贾立群不吃午饭,晚上也很难按时就餐,如果下午下班时还有检查没做完,贾立群就会随便泡点方便面或找些熟食凑合。贾京燕还担心贾立群的高血糖和高血压,在膳食上也尽量控制。对于妻子所做的一切,贾立群由衷地感到愧疚,自知对不起她的事情不是一两件。2011年夏天,雨天路滑,刚退休的贾京燕不慎摔倒,左腿腓骨骨折,在家卧床休息。贾立群说好中午给她从食堂买饭,结果她等到晚上8点都没看到贾立群的影子——贾立群一忙就给忘了。贾京燕哭着打来电话:你要饿死我啊!再不送饭我就打110了!不过贾立群脾气很好,有时夫妻俩吵架,只要一开始,“医院来电话了”的手机铃声就会响起。后来贾京燕才知道,贾立群用另一部手机给自己打电话,以便借机逃之夭夭。
贾立群夫妇在1984年有了儿子贾悦。儿子生下来56天就在医院幼儿园报了名!那时,贾立群还没住上医院宿舍,蜗居在六铺炕的一栋筒子楼里,距医院将近10公里的路程。为了赶时间,贾立群在鼓楼地铁站和复兴门地铁站各放了一辆自行车。路上十分惊险,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贾立群一手扶把一手抱孩子。当时地铁站台没有本次列车和下次列车到来的时间提示,但贾立群已经掌握了规律,感觉一阵风迎面扑来,说明有车进站,连忙抱着贾悦紧跑两步。假如时间掐算得准,半小时即可抵达医院。
贾悦上小学一年级时,一天下午将近5点,肾内科一名3岁的住院患儿病情加重,多日少尿,初步诊断是急进性肾炎。这种病的特点是发病快,可能在数日或数周内急剧恶化,最终导致肾功能衰竭。病情危急,需要立即做肾穿活检以确定原因,这就需要B超定位。孩子偏胖,加之哭闹不止,图像不清晰,穿刺不顺利。贾立群一边哄孩子,一边用探头引导医生进针。与此同时,窗外下起瓢泼大雨。穿刺成功后已近7点,贾立群突然想起,贾悦还在车站等着呢!贾立群伞都没打,骑车冲进雨里。7岁的贾悦孤零零地站在暴雨下,浑身湿透,书包里都灌满了水。
贾立群把那些年轻的手下也都当作自己的孩子。
王佳梅刚来北京儿童医院的时候,不喜欢做B超医生。她认为搞B超不像正经医生,因为学医的人都有一种情结,希望挂着听诊器手持手术刀为病人看病,她的同学宁可选择小医院也要做一名真正的临床医生。
刚开始独立值班时,王佳梅心中多少有些忐忑,生怕出现自己处理不了的情况。贾立群对王佳梅说:你别害怕,有事电话找我。有一次送来一名刚出生的患儿,B超显示阴囊里没有睾丸,但腹股沟处却有一个大包。这有两种可能:肿瘤,或者睾丸扭转。若是前者可以等待时机再手术,若是后者则必须马上处理,否则睾丸可能彻底坏死。王佳梅判断是后者,但这么大的事她不敢轻易作主,马上向贾立群求助。从电话里王佳梅就能听出贾立群的疲惫,知道他前一个晚上肯定熬夜了,但他还是匆匆赶来了。贾立群检查后肯定了王佳梅的判断。但王佳梅后来才知道,贾立群昨晚又被叫来多次,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由于贾立群的悉心培养,北京儿童医院的B超医生除了能应对全部检查项目,还都各有专长:王晓曼擅长诊断肿瘤,王玉对髋关节颇有研究,王佳梅专攻胃肠道疾病,其他诸位也都各有千秋。现在出现在临床医生笔下的,除了“贾立群B超”,还有“王晓曼B超”“王玉B超”“王佳梅B超”等等。据说现在儿科系毕业生对超声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拒绝了。
2013年4月8日,在北京“深化中国梦”宣传教育座谈会上,有位中央领导对贾立群说:“你是儿童医院超声科的医生,你的事迹我知道,很感人!”
贾立群36年如一日;接诊患儿保守测算30多万人次;明确诊断出7万多例疑难疾病;挽救了2000多名急危重症患儿的生命;连续工作最长达36小时;检查一个患儿最长耗时两个小时……贾立群说:我在报告单上写下的每一个字,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家长的信任;虽然我手里拿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探头,但我希望不要有一个孩子漏诊误诊。
北京儿童医院是国内规模最大最具权威的三级甲等综合性儿科医院,有着长达71年的历史。这里每天要接诊患儿8000~10000人次,其中60%以上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患者。像贾立群一样的医生还有很多很多。
近几年来,荣誉似乎突然爆发了,贾立群先后获得了“全国医药卫生系统先进个人”、北京市“群众心目中的好党员”、“北京市先进工作者”诸多称号,2013年贾立群荣获“首都十大健康卫士”和“首都道德模范”荣誉称号,并当选为“第四届全国道德模范”。
贾立群出名之后,曾津津也表示:不希望贾立群成为一个带着光环的人;很多人出名后一宣传,“就好像不是人了似的”。她仍然希望,贾立群还是一个普通人,还是北京儿童医院的一名普通医生,还是B超机前的一个普通操作者,还是一位共事多年的普通同事与朋友。
作者简介:
星河,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常务理事,北京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理事,北京作家协会理事,现为北京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已发表作品数百万字,出版有《残缺的磁痕》《时空死结》《空间错落有致》等作品数十部。曾获“五个一工程”奖、宋庆龄文学奖、冰心文学奖等多种奖励。2011年荣获北京市中青年文艺工作者“德艺双馨”奖。主要报告文学作品有《麦浪如歌》《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