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木版年画的重生

2014-04-29 00:44赵金萍
农家书屋 2014年1期
关键词:朱仙镇木版年画

赵金萍

春节又快到了,我国乡村有贴年画的传统习俗,已有800年历史的朱仙镇木版年画在民间历来受推崇,喜爱收藏年画的鲁迅先生曾这样评价:“朱仙镇的木刻画,朴实,不染脂粉,人物没有媚态,色彩浓重,很有乡土味,具有北方年画的独有特色。”让我们走近朱仙镇木版年画,探寻其隐藏在背后的故事。

抢救年画,劫后重生

根据史料记载,朱仙镇木版年画起源于唐,兴于宋,鼎盛于明清。宋朝时每逢年岁,朱仙镇年画会遍布市井,种类繁多,到了明末清初更成为镇中最著名的特产,鼎盛时期有三百多家以产销年画为生,大有独占市场之势。

然而到了近代,由于战乱、水灾等各种原因,年画业走上了下坡路,那番“家家会沾染,户户善丹青”的景象一去不返,尤其在文革期间,朱仙镇年画几乎受到致命性的打击。

提起朱仙镇木版年画,有两个不得不说的人:一个是朱仙镇年画抢救者姚敬堂,另一个是年画艺人张廷旭。

姚敬堂生于1931年,朱仙镇腰甫村人,自幼喜爱书法绘画。生于年画发源地的他,注定与朱仙镇年画有解不开的情缘。

姚敬堂从小就接触年画。他本人喜欢画画,经常画年画,画得久了,就知道画的是谁,怎么画法,讲的什么故事。姚的哥哥姚宗堂靠印、卖年画为生,姚15岁时就跟着哥哥去卖年画,那时周围的人都到朱仙镇批发年画,甚至省外的人也不远万里赶来进货,年画一卖就是二十多天,生意红火得很。

在姚的记忆中,解放前夕镇上有23家搞年画,解放后没多久,全国上下要破除迷信,朱仙镇年画都是神仙人物,被指为迷信,就不能再搞了。后来又“破四旧”,印画的版子不是被烧砸掉,就是被没收,艺人归田。但是还有些艺人舍不得,留下了几块版子放在家里。等到文化大革命时,留下的那几块版也非收光烧净不可,私藏版子就是犯罪,要挂牌游街的。就这样,朱仙镇年画一下子“全断”了。

说“全断”,并非真的“全断”,朱仙镇年画就像燎原火势后一粒顽强的种子,在改革开放后再次展现人间。

1986年,朱仙镇个别村庄又有人开始偷偷印年画,被开封市旅游局一名驻队的科长发现。这名科长觉得将年画做成旅游品不错,这个想法先后得到市里乃至省里旅游局的重视,省、市一起推动,扩大年画生产规模,还搞起了朱仙镇年画社。具备丰富年画知识的姚敬堂,被调去当了社长。

年画社一成立,姚敬堂就开始组织人员开展挖掘整理工作。这个工作并不好做。姚敬堂打算先就近寻找散失的木版。经过先前的“洗劫”,完好的木版和年画已所剩无几,打听起来十分困难;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木版的下落,木版的主人要么舍不得,要么有心理阴影,轻易不肯拿出版子,这让姚敬堂非常为难。

听说村里张义、詹同贵两家还有几块木版在印着年画,姚敬堂就不断地到他们家里做思想工作,可人家就是不愿拿出来,任凭姚敬堂磨破了嘴皮子也不管用。最后姚想了一个办法:以租赁的名义要出木版,放在展览厅,大版子一天三毛钱,小版子一天两毛钱,再小的版子一天一毛钱。农民觉得把木版租赁出去比搁家强,能挣钱,就愿意把木版放在姚那儿,时间久了,有些人就干脆把木版卖给姚,换来一大笔钱。

还有些人,把木版藏得很严实。有个叫张庆祥的人,好多人都说他有个龙王庙的木版,姚敬堂往他家跑了好几趟,张家人都不承认有这样的版子。姚急了:“都这个年代了还怕啥?要是有啥问题,我老姚一个人担着,中不中?”后来姚找到村里的干部去做张的思想工作,才知道张家把那块版子在豆地里埋了几十年,姚等一行人赶紧去豆地里把版子扒了出来。

鲁迅生前收藏了不少朱仙镇年画,有的现在已是绝版,都存放在上海的鲁迅博物馆。姚敬堂专程去了上海。一般情况下鲁迅博物馆是不允许拍照的,但工作人员给姚敬堂破了例,于是姚用照相机把馆内的年画拍下来,再回朱仙镇想办法刻版。

不光寻找国内散失的年画,姚还时刻关注着遗失到国外的年画。有个德国的学者曾经到中国留学,专攻中国的木版年画。他到过朱仙镇两次。回国后,这个德国人把西柏林博物馆保存的朱仙镇木版年画拍成彩色照片寄给了姚。姚敬堂记得很清楚,当时国内还很少用彩色照片,得到这个简直如获至宝。

在姚敬堂的带领下,经过二十多年的搜集整理,现在一共收集到年画198幅,抢救古版53块,为了让人们重新了解认识朱仙镇木版年画,姚又花费8年时间,从被抢救的年画中挑出一批,配上人物故事,编辑成《朱仙镇木版年画故事集》,使朱仙镇即将失传的这一古老民间艺术重获新生。

秉承手艺,悬若游丝

居住在朱仙镇的张廷旭,是个地道的庄稼汉,也是远近闻名的木版年画艺人。

张家与年画结缘是从张廷旭的父亲张义开始。张义从19岁开始学印年画,学了三年才出师。据张廷旭回忆,当年父亲印画用的版非常古老,有好几块还是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

张家人对年画有着特殊的感情,在张廷旭看来,年画是农民的一种信仰——相信能过上好日子。比如灶王爷,贴到灶上,意思是有吃有穿。画幅边上印着二十四节气,农民种地,离不了二十四节气。啥时种麦,啥时秋收,全跟着节气走。所以对农民来说,年画不光是过年的时候喜庆一下,也要跟着贴年画的人过上整整一年,农民离不了它,世世代代就传了下来。

张廷旭的父亲擅长印画,但是没有学刻版,到了张廷旭这里,才算是把制作年画的整套工艺学到了手。张廷旭17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位会刻版的师傅。张廷旭想学刻版,但制作年画这门手艺一般不外传。张就站到旁边看,用心偷着学。父亲张义虽然不会刻,但是懂里边的道理。就这样,儿子偷偷地去看,回家老父亲再细细地讲,看了一个月左右,练了两三年,张廷旭才算是差不多学会了,刀法、技巧全都要自己慢慢琢磨慢慢练。刻一块版少说也要有个十来天时间,有时刻得稍微有点差错,父亲抓着就扔了,不让改,这让张廷旭恼得不行,却又不敢发作。张义在世常说的一句话是:“质量就是生命!”现在回想起老父亲摔版的情形,张廷旭感慨万分,连说“父亲当年是对的”。

除了刻版,熬制年画的颜料也是个技术活。现在绝大多数年画都是用化学染料来上色,但是过去用的都是植物颜料和矿物颜料,虽然费时费力,但效果比化学染料好得多,放在水里不但不掉色,反而愈发显得鲜艳明丽。比如黄色,要用槐米和石灰当加工原料,放在铁锅里炒焦,再兑水加明矾,在大锅里熬一个多小时,等熬成槐黄色就可以了,这种颜色沉着耐看;再比如绿色,过去要把生铜刨成铜末,放在潮湿的土布包里,让它生出铜绿,再加辅料熬制而成;黑色、青色等常用色的复杂工序也大抵如此。配料、比例都是祖传下来的,各家有各家的秘方,谁也不轻易外传。张家的配色秘方是张义去世前口传的,父亲去世后张廷旭自己试着加工过槐米,质量还可以,也算是学会了调色这门工艺。

掌握了刻版、调色、印刷这一制作年画的整套手艺,张廷旭成了远近闻名的年画手工艺人,世界上四五十个国家都收藏了张家的年画。老张想让自家人把这门手艺传下去,可现实情况却不容乐观,挣钱的门路多了,年轻人对制作年画这套繁复的工艺不感兴趣。“孩子大了不由爷”,过去学手艺要偷着学,现在你愿意教却没人愿意学,提起这事,张廷旭就连连叹气。

回忆木版年画社当初的抢救工作,张廷旭直言,当初找到的一百多幅年画,几乎全靠他一个人来刻版保存。年复一年,这位汉子用他粗糙的沾满颜料的双手刻出了一块块精致的木版。“要是我不干了,这朱仙镇木版年画,基本上就跟灭绝差不多了。”

发展创新,后继有人

既害怕手艺外传,又担心无人传承,即使在改革开放后,朱仙镇木版年画也一直在矛盾中艰难存活。再加上早期行政干预,组织失当,朱仙镇年画市场一直处于低迷萧条状态。从事年画工作的艺人纷纷转入他行,让人一度担心朱仙镇年画是否会走入“后不见来者”的尴尬境地。直到2006年5月,朱仙镇木版年画入选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之后的后续活动才让朱仙镇人渐渐看到了经营年画的商机。

现任开封书画研究院秘书长的陈学华,就是其中看到商机的人之一。

现年34岁的陈学华,是朱仙镇难得的能坐得住冷板凳的年轻人,2000年毕业于省内一所高校的美术专业,有着一定的审美和知识功底。再加上舅舅姚敬堂数年的教授和引导,在秉承德源恒老店老字号的前提下,这个阳光大男孩般的小伙子已经另起炉灶,开创了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

和舅舅姚敬堂一样,陈学华自幼喜欢书画。小时候陈学华爱拿纸张覆盖在硬币上拓画,毕业后他来到朱仙镇跟着舅舅销售年画,觉得木版年画这门手艺十分有意思,于是又开始学习工艺制作。

陈学华刚到朱仙镇那会儿,年画品种还很单一,销路也不畅通。镇上常年做年画的人家屈指可数,基本都是家庭作坊式,农民们农忙时干农活,闲时印年画。逢年过节销售于民间的年画,因考虑到成本,现在都用油光纸和化工染料制作,做工相对粗糙且不易保存,不具备收藏价值。由于风俗的移易,民间对年画的需求量逐年下降,制作年画这门古老的手艺并不被年青一代看好,这门手艺前景不容乐观。如何在保护传统手工艺的同时开拓出一片市场,是朱仙镇年画艺人共同面临的难题。

陈学华很快加入了传承和保护朱仙镇木版年画的行列。起初他跟着姚敬堂四处找门路销售年画,学到了不少销售知识和技巧,也吃了不少苦头。那时候交通条件很差,陈学华到市里送货,常常是两手拎着两大摞沉沉的年画去挤汽车。每次送货陈学华都累得腰背酸痛,直喘粗气。在销售和送货的过程中他开始揣摩如何更好地推销和迎合市场,这对陈学华后期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跟着姚敬堂学习了印刷、调色、装裱等技艺后,陈学华开始学习刻版。因为有一定的美术功底,陈学华总想设计出新的雕版形式。三伏天别人都找地方凉快,他却一头扎进屋子里埋头刻版,研究着怎么样才能让画面更美观,常常热得汗如雨下。

2008年陈学华离开姚敬堂,在朱仙镇开办了自己的年画小作坊。陈学华记得很清楚,在离北京奥运会还有8天的那天,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年画集,赚得10万块钱,成为自己单干后获得的第一桶金。用这10万元做启动资金,陈学华带着两个徒弟,白手起家,这个当年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下子成了朱仙镇年画圈里备受关注的对象。

受过高等教育的陈学华有着与常人不同的经营策略。等自己的作坊达到一定规模后,陈学华自己不再从事印刷、装裱等机械的工作,转而主攻设计和营销。他设计出了长卷、框镶、镇尺等表现形式,再搭配上精美的包装,让原本看上去“土得掉渣”的年画顿时变得高端大气上档次。原本几分钱一张的年画被制成工艺收藏品,摇身一变价值千百元,陈学华等人看到了朱仙镇年画在市场上的一丝希望。于是,凡是有礼品店的地方就不难发现陈学华的身影,他一家家地敲门,把朱仙镇木版年画的历史和艺术特点介绍给对方,同时把自己设计的新产品展示给客户看,尽管吃了无数次闭门羹,陈学华依然四处奔走,寻找朱仙镇年画更广阔的市场销售空间。现在在网上也已经能找到朱仙镇木版年画收藏品的代售点。

这个出身农家、看上去还相当年轻的青年目前已取得了让人刮目相看的成就。除了设计和改良朱仙镇年画的包装形式,陈学华自己创新设计的作品也受到好评,荣获国内多项荣誉。向来喜爱中国传统文化的他近期正在雕刻《水浒》中的108位好汉,目前已雕成60多块,预期明年五一完工。陈学华说,雕完《水浒》,他还想雕《红楼梦》,以后或许还有《西游记》和《三国演义》,让中国的传统文化更好地融合在一起,也能打开国内外更大的市场。

时代赋予陈学华这代人的担子并不轻松,如何在传承中更好地发展和创新,将是陈学华这批后继者在摸索中长期面临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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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仙镇木版年画与天津的杨柳青、江苏的桃花坞、山东的潍坊年画并称全国四大年画。朱仙镇木版年画有五大特点:一是线条粗犷,粗细相间;二是形象夸张,头大身小;三是构图饱满,左右对称;四是色彩艳丽,对比强烈;五是门神神码多,严肃端庄。朱仙镇木版年画中最多就是门神,门神中以秦琼、尉迟敬德两位武将为主。那些大大小小的门神画中,两位武将或衣着不同,或形态各异:步下鞭、马上鞭、回 头马鞭、抱鞭、竖刀、披袍等,不下20种样式。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文武门神。文门神有五子、九莲灯、福禄寿等;武门神常是戏曲中的忠臣义士和各类英雄好汉。不同人的房门常贴不同内容的门神:已婚子女辈房门贴“天仙送子”、“连生贵子”、“三娘教子”;中年人房门贴“加官进禄”、“步步莲生”;老年人房门贴“松鹤延年”和“寿星”之类;少年儿童居室房门贴“五子夺魁”、“刘海戏金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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