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花

王海龙

花瓣雨，曾是我的小患者，也一直是我的小友，她让我看到了生命的美丽。

“王大夫，假如你有一张一百元的钱弄破了，或是弄脏了，你会把它扔掉吗？”这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给我提的问题。“当然不会，那可是钱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爷爷说，让我记住这个问题。王大夫，你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吗？”我正给她按摩的手一顿，恍然大悟，“噢，太有道理了，”然后有点诧异地问她，“你真能理解你爷爷说这话的含义吗？”小姑娘不满地“嗯”了一声，说：“我都十一岁了，当然知道，爷爷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教育我。其实，这种故事，一点劲都没有。”我的脸红了，是啊，这么一个身患重病的，却又茁壮成长着的孩子，本身就是一曲生命的歌，在她面前，那问题，连同许许多多励志的、自强的故事都是如此苍白。

进行性脊髓型肌肉萎缩症，一种可怕的、几乎无法治愈的疾病，在花瓣雨不足一周岁时占据了她的身体。这是一种隐性的遗传性疾病，病因不详，大多在婴儿期发作。表现为脊髓前角细胞和脑干运动核不明原因退变，周身大部分骨骼肌和一些神经根发生萎缩。患儿出现严重运动功能障碍。80%的患儿因呼吸肌麻痹或感染而在四岁之前死亡。在中医，该病属“五软”的范畴，也是死亡率高，難以治疗的疾病。当我第一次见到花瓣雨，并得知她已经十一岁并且经历过六次重症监护时，我在心中大呼，奇迹。

花瓣雨是小姑娘的网名。她的父母带她来按摩并没有奢望能通过按摩治好她的病，只是想矫正一下她那严重变形的脊柱。病魔并没有阻挡这孩子的生长发育，她已经长到了一米五三了，但由于肌肉无力支撑和牵引，她的脊柱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左侧弯。这与她经常坐着并写字画画打电脑有关。是，和大多的肌萎缩症一样，她不能行走、翻身、坐稳，甚至扬头，却不会波及手部肌肉和面部的表情肌。据说，她画的白雪公主可漂亮了。她还很爱美，每次治疗完，她都会摸出一把小梳子把头发梳理好才行。

本来，在第一次检查完她的病情后，我就对她的父母说，这病我治不了，也许现在还没有办法能治。这是我们医生的无奈，我们天天说治病救人，可我们真正能治的病又有多少呢？她的父母说，他们也不指望能治，只要让孩子知道，家人和医生在努力给她治病，只要能缓解，哪怕有一点点的进展，也是好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于是，我接收了这个特殊的小病号，也很快，喜欢上了她。

她是个小大人，好像什么都懂，对什么事都要发表一下意见，也常常抱怨别人把她当小孩子。和所有小姑娘一样，她喜欢追星，她告诉我，她最喜爱的歌星是周杰伦，这并不奇怪，少男少女们哪个不爱这口齿不清的小帅哥？可花瓣雨却只喜欢周杰伦那些中国风的歌曲，对那些叽哩古怪的歌不屑一顾，倒和我这样的“大龄青年”的欣赏口味很相似。在她的影响下，我也学会了不少周杰伦的歌呢。我们经常一边治疗一边聊天，我几乎要忘记了她是个恶病缠身无法动弹的小孩子。她爱看电视，喜欢陈道明；她聊QQ，自名花瓣雨，打字极快；她爱唱歌，还录下来配上伴奏作成专辑；她喜欢玩QQ小游戏，常为此与家人斗争；她在家自学，总为数学和英语头痛……她每天都要花几个小时进行治疗和服药，还得按着教学大纲按正常学校的进度学习做功课。但她总是乐滋滋地与我谈论她如何“过五关斩六将”，什么做游戏赢了多少币，什么新交了几个网友，什么想办法说服了爷爷奶奶让她多玩了一个小时电脑等等。我总说：“嗨，你这小姑娘怎么天天都有新鲜事，这么高兴！”她却故作老成地说，“嗨，天天就这么过呗！”

有一天，她见送她来的爷爷在外面，就小声地问我：“王大夫，你的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呀？他们不让我问，说不礼貌，可我还是想知道，你不会生气吧？”我笑了，说：“当然不会，这有什么关系。”于是把我的眼病情况大概告诉了她。她听完，竟叹了一声，突然问我：“王大夫，如果让你选，你是愿意像我这样动不了却能看见呢？还是愿意能动却看不见呢？”我一下子被她问住了，耍了个滑头说：“都不好，又能动又看得见多好。”她又不满地“嗯”了一声，说：“要我，我就选能看见，不能动也没关系呀，还可以坐轮椅么，看不见可太惨了。”说完，她又怯生生地问：“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我笑了，说：“不会的，因为我想的和你一样，我宁愿看不见，要是动弹不得，可是要被人呵痒的哟！”我作势要胳肢她，我们一起笑了起来。跟这个小精灵古怪一块儿，互揭“伤疤”也这么有趣。

记得有一回，她爷爷落枕了，歪着头和她一起来了，我就先给她爷爷治疗。她就坐在轮椅上看着，当我抱着她爷爷的头“喀”地一声整复关节时，我听到身后的她“呀”地一声惊叫，声音稚嫩，带着惊恐和关切，让人听了顿生怜爱。我赶紧对她说：“没事没事，你爷爷这不就好了。”果然，她见到爷爷的脖子直了，能动了，高兴极了，笑着说：“王大夫，你真行，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把我爷爷的脖子掰折了呢！”“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就是胆子小，”我笑着说，“你下次按摩时再叫痛，我也给你掰一掰。”她一听，连连告饶，说：“千万别，千万别，太吓人了。反正我这病也掰不好，您就省省劲吧！”我们都笑了，可我的笑是尴尬的，要是她的病能像这落枕一样一扳就好，该多好呀。可我们对她无能为力、束手无策、一无所用，惭愧！

花瓣雨的治疗只持续了半年多就停止了，她不再是我的患者，却成了我的好朋友。我们经常在QQ和短信上聊天，也常通邮件或打电话。她在一天天长大，她把她的每一个进步都与我分享。她上初中了；一所中学接纳她随班就读了；她入团了；她从轮椅上摔下来腿骨折了；她的伤痊愈了；她去香港迪士尼了；她的作文获得了全国大奖……时间一年年过去，那时的小女孩现在长成了大姑娘了。她说，她的身体越来越好，很少生病了，也很少去医院了。她说，她要学电脑编程，等学成了要为盲人设计出更好的电脑软件……从医学上讲，花瓣雨就是一个奇迹，药物、按摩、理疗都没能给她帮助，这奇迹是她自己创造的。她不仅给我们展示了生命的力量和美丽，更引导我们去思考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于是，在面对一些难以自拔的病人时，我就会给他们讲花瓣雨的故事，让他们去看看花瓣雨的博客。或许，她仍是个孩子，或许她还说不出那富于哲理的语句，但她那发自生命深处的笑声，足以让我们所有人震撼。这是一朵怒放的生命之花，正给我们这些自以为最懂得生命的医生们上着一堂动人的课。

责任编辑 师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