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惜
江源说小妹啊,只要你一句话,老哥就可以不娶老婆。没错,江源是我哥哥,他很爱我,像许多兄妹家庭一样,我被捧在手心里宠着,从父母那里要不到的东西我还可以从江源那里拿,他习惯保护我,我也习惯被他庇佑着成长。
但这一切都在我十岁那年逆转,变得不一样了。
那年暑期,我游泳的时候脚抽筋溺水,江源奋力将我拖回岸边。我没事了,反倒是他那天之后连着一周高烧不退,留下后遗症,说得难听点就是烧坏了脑子。知道结果,母亲跪在地上求着医生看好江源,我也跟着哭,只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了,世界灰暗无光。
爸妈想了很多办法带江源到处看病,却都无济于事,曾经的阳光少年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躲在房间里以泪洗面,却什么都做不了。
让江源变傻的罪魁祸首是我,我宁愿他恨我,不理我,可是变傻后的江源依旧宠着我。不管是好吃的还是好喝的,他都会一股脑地塞进我怀里:“小微,你在长身体,这些东西有营养。”
“哥,我现在学校里吃得可好了,别担心我。”他端着食物的手被我推了回去,隐约听见他口中念着学校,学校,我的心就跟千万根刺在扎。如果他能健康成长,现在应该是在读高中。
江源的反应能力和接受能力都大不如前,整体智商发展缓慢,几乎停在了十三岁,十三岁的他,眷恋的还是学校。
“妈,我也想上学。”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听见屋子里江源恳求的声音。
“孩子,妈也想让你上,但是……”母亲没有继续说下面的话,隔着门缝,我看见江源充满期待的眼神黯淡下来,以及母亲哽咽无语的表情,心里堵得难受。
高三那年,家里托关系让江源去学木匠。木匠师傅说脑子笨点没关系,只要能专心做工,刀法精准就可以。
爸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让他去学,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会抗拒、会暴躁。但他没有。
高三备战的不眠不休夜里,江源拿着一个小木人坐在我身边慢慢琢磨。有他陪伴的日子是安宁的,那段日子成为了我许久以后在外漂泊时经常会出现的记忆片段。
后来,我报了南方的一所学校,坐火车要十几个小时,爸妈既要赚钱养家又要照顾江源,我也不奢望他们谁能陪我一起去。开学前,江源拿着他日夜雕琢的小人给我:“妈说你要出去念书,这小木人是哥的礼物。”
小木人就是那些个夜晚他一直雕刻的物件,头发一丝丝垂着,眼睛瞪得大大的,颇有几分灵气。我颤颤地将小木人接在手心,内心纠结成一片,所有的愧疚堆积成一座山,如今快要满溢出来,我扑过去抱住他:“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痴痴地笑着,缓缓抚着我的头发,小的时候,我只要受委屈就缩到他的怀里,他也是这么安慰我的。
江源送我去火车站的路上,遇上有人跟他打招呼叫大傻,他也笑呵呵地应着,全然没有半点不自在。那人又继续说:“大傻不错嘛,还有个读大学的妹妹。”
被他那么一挑拨,我再压不住火,跑过去拽着他的衣领:“再叫一声大傻试试,再叫啊!”许是没有料到一个姑娘家会有这么大力气,他使了好大劲才从我手里挣脱,嘴里念叨着“疯子”跑远了。
我无力地蹲下身,以后我不在的日子,不知道会有多人会叫江源大傻,他又会被多少人呼来喝去?
“走吧。”江源将我扶起,依旧是那副憨笑的表情,或许在他的世界里,并没有那么多纷繁复杂的爱恨,或许这样也好。
就在我上车前,江源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硬是要往我手里塞:“这些钱我存着也没用,你都拿着,千万别让妈知道。”
随即他将我推上车,不让我有拒绝的机会。红包里是整整二十张百元人民币,都是压岁钱,他居然全部存着给我。隔着客车玻璃,他晃着手跟我说再见,直到他的影子缩成了小点,我才关上窗户。
江源学成出师后第一次拿报酬,就让母亲给我打了500块钱,他说,终于能供妹妹上学了。后来他买了手机,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我,电话里是他雀跃的声音:“小妹,哥以后就能天天给你打电话了”
每天准时6点半,他都会准时打给我,那个时间不管我有多忙,我都会接那个电话。就算是考试,考试结束后我也会立马回拨,我知道江源这个死心眼,要是我忘了打回去,他肯定就一直守着手机了。
“你男朋友吗?看把你紧张的。”一次,室友见我回拨电话没打通心情失落好奇地问。
“他是这世界最爱我的人。”我说得很肯定,不管我以后遇上了谁,我最爱的人也肯定是江源。
南京的工作比较好找,所以大学毕业后我没有立即回家。这个时候的江源,已经能简单地做一些木工活,在原来的师傅底下接活干,他干的时间比别人久,也特别专心,偶尔一次他说,他一定要努力点才不会被师傅放弃。我当时就跟江源承诺:“哥,别怕,还有小妹在,小妹一定不会抛弃你。”这个承诺是发自内心的,所以我拼了命要赚钱,钱才是我们生活的基础。
工作中遇上不少追求者,我都事先声明与我在一起必须接受江源。听说要接受弱智哥哥,不少人都打了退堂鼓,只有程明还坚持着。毕业三年后,我带程明回老家。
让我意外的是,爸妈不同意我和程明的婚事。第一,江源还没有结婚,我这个做妹妹的没道理先结婚;第二,程明家境不富裕,我结婚后无法帮衬家里。父母的顾虑我能理解,毕竟他们不能陪着江源到老,而我,需要一直照顾江源,他们必须要为以后想好路子。
“别怨你爸妈,毕竟咱们现在生活条件是养不起你哥,哪个父母会相信空头支票?咱们回南京加倍努力赚钱,有能力了你爸妈才能放心。”程明是个明白人,不仅没有生气倒反过来劝我。但程明他不知道,爸妈给找了个三十多岁的离异男,家境好,硬逼着我去相亲。
不能反抗爸妈,不能告诉程明,那几日在家里,可以说是心如刀绞,偏偏在我打算提早离家去南京时,江源不见了。
江源是知道了母亲有意让我嫁给离异男的事情,才会不管不顾地与父母争执,甚至离家出走。
母亲还以为江源只是任性吵闹,她也没把这事往心里放,可他一直没回来,连续两天,周围翻遍了也没找着人影,最后只能报警。
找到江源是在郊区,从城区徒步走要三个多小时,母亲一见到他就扬起手要打下去:你个兔崽子,几岁了还离家出走。话说着又哽咽了,因为她心里清楚,不管时间怎么走,江源永远都是十三岁。
在母亲答应再也不妨碍我的婚姻,江源才释然,跟着我们回家,路上他向我眨眼示意,我恍然惊住,十三岁时的江源,只要一得意就会有这个表情,那个爱着我的少年,他一直都在,从未远离。
为了方便照顾父母和江源,程明答应与我迁回老家。
回家不久后,江源就经常提起婚事这事。他会问:“小微,什么时候结婚?”
“哥,你也得有个伴吧。”我也顶回一句。江源闻言只是傻笑了下,低下头继续做他的木匠活。
他人是傻了,但他还是善良的江源啊,不愿拖累别的姑娘。
虽然他没有心思找,我们还是使劲替他多方打探,介绍人一听到江源的情况基本就是打马虎眼,再问起便说没有合适的姑娘,甚至还有人直接说我们这种家庭就不要出去祸害姑娘了。
就在我们徒劳无功打算放弃的时候,江源他给自己找了个媳妇,是临街一家服装厂的职工,叫李秀,安徽人。姑娘模样姣好,但不爱说话,开口说话口音很重,平常的沟通都稍微有障碍。
她说江源的情况她知道,但是他人好,特别是对她好,这就够了。爸妈开始是有疑惑的,生怕李秀是骗子,好端端的姑娘怎么会选择江源呢?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好久,确定是彼此互生喜欢,才放心把江源托付给李秀。
江源的婚礼上,我使劲浑身解数打扮自己,想要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跟前。只是当我真正站到他面前,他才叫了我一声小微,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流,哭花了脸。
“哥,其实你很帅。”我说。
“真的吗?”他颇为认真地问。
“嗯。”在爸妈焦急的催促声中,我紧紧抱着江源说了一声,“你要幸福。”我已经顾不得煽情不煽情,我要把最好的祝福都送给他。
长长的红地毯,看着他憨笑着携着李秀的手走到台上,母亲的手与我的紧紧攥在一起,这一刻我们等得太久了,但总算是等到了。
以后的路还很长,不管会有多少艰难崎岖,我都会陪在他的身边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