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艰难的成长之路

2014-04-29 13:03朱琳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琼斯

朱琳

摘 要:澳大利亚新锐作家西尔维的小说《贾斯珀·琼斯》是可读性强又内容丰富、寓意深刻的佳作。作品围绕一个充满悬疑、惊悚色彩的故事展开,揭露和谴责了现实中交织在一起的种族、政治偏见,直面人性的弱点和黑暗,也表现出对人性力量的信念。成长是小说最重要和深层的主题;这还是一部关于文学的文学作品,向优秀的文学大师致敬,探讨了文学的现实力量。

关键词:《贾斯珀·琼斯》 悬疑故事 成长主题

《贾斯珀·琼斯》(Jasper Jones,中译本名为《我们一起去纽约》)是澳大利亚新锐作家克雷格·西尔维(Craig Silvey,1982—)的小说,自2009年出版以来,在本国以及国际上赢得如潮好评和众多奖项,包括澳大利亚书业2010年度图书奖和文学图书奖、2011年国际IMPA都柏林文学奖等。这是一本具有很强的可读性而又内容丰富、寓意深刻的文学佳作。

一、阴影重重的惊悚和悬疑之书

故事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澳大利亚一个叫考利根的小镇。深夜,因暑热而难以入睡的少年查理,在灯下读书。此时突然响起了敲窗声,镇上声名狼藉的少年贾斯珀仿佛从天而降。查理以前从未有过与贾斯帕交谈的机会,这个被家长们完全排斥在孩子们生活之外的“名人”会来找自己,令查理大感意外,更让他吃惊和激动的是,贾斯珀居然是来请求书呆子气的查理帮忙。绝不想“不识抬举”的查理虽然不无犹豫,但仍跟着贾斯珀走了。他们在黑夜中穿过小镇,来到丛林中一棵巨型桉树前,闯入查理眼帘的是一个可怕的景象:一个身上满是伤痕的女孩被吊死在树上,她是镇长的女儿,也是贾斯珀的秘密情人劳拉!贾斯珀坚称不是他干的,但是他不能报案,因为小镇上没有人信任他,他没法洗刷掉自己的嫌疑。他央求查理与他一起将劳拉水葬,并要求他坚守秘密;同时,他们还必须找出真凶。

贾斯珀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有过杀人前科的疯子莱昂内尔,努力寻找证据。沉重的秘密压在查理的心头,他不敢告诉他最好的朋友杰弗里,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初恋情人伊莱扎,而她正是死去的女孩劳拉的妹妹。

事情的发展一波三折、扑朔迷离:树干上被谁刻上了神秘的“对不起”;伊莱扎似乎知道些什么;被认定为凶手的疯子莱昂内尔对贾斯珀和查理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真正的凶手如此出乎意料,而且直到最后,仍然不为镇上人所知。

小说从一开始,气氛就紧张而压抑,重重悬疑,道道阴影,紧紧攫住读者,时常让人有战栗、窒息之感。

二、蕴含多重主题、内容厚重的成长小说

小说采用独特的儿童视角,通过十三岁少年查理的眼睛,揭示了一个闭塞小镇狭隘的偏见,特别是种族主义情绪和行为,以及与种族偏见夹杂在一起的政治偏见。长着充满野性的绿眼睛的贾斯珀,比查理大不了多少,在考利根却臭名昭著,被人们视作小偷、撒谎大王、小混混。任何一家出了问题,首先要怪罪的就是贾斯珀。虽然小镇的板球队每每依靠贾斯珀的球技才能在与外镇的比赛中获胜,但无论队员还是镇民,事后立刻翻脸不认人。因为深知没有人会相信自己,贾斯珀才请求查理与他一起藏匿劳拉的尸体。尽管如此,他还是被警察关押、殴打、逼供。而所有这一切都源于贾斯珀是一个“杂种”——具有一半土著血统。

杰弗里·卢是查理最好的朋友,他聪颖好学,幽默风趣,成绩出色,他的球技更胜一筹。杰弗里一直想参加板球队的训练和比赛,但队员们排斥他,羞辱他,仅仅是因为他是越南难民。孩子们对他的歧视和排斥来自弥漫全镇的敌对情绪。时值“越战”期间,澳大利亚是参战国,人们把仇恨施诸归属敌对方却是完全无辜的杰弗里一家。孩子们欺负杰弗里,骂他是“越共”。在小镇聚会上,一个胖女人,她因战争失去丈夫,儿子又要走上战场,突然向杰弗里的母亲发难,袭击并烫伤了她。所有的旁观者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胖女人或慰问杰弗里太太,尽管后者在越南的亲人刚刚死于西方军队的飞机轰炸,却没有人对此有丝毫的负疚感。在与邻镇的一场板球赛上,由于一个球员突然发病,杰弗里终于得以替补上场,并为球队赢得一场眼看就要输掉的比赛,赢得人们难得的敬意。可这并没有阻止有人把自己的失业毫无道理地归咎于杰弗里在矿上当工程师的父亲安,摧毁了他家那堪称镇上最美的花园,辱骂安是渗透进来的红色分子——“红耗子”,还殴打

他。作者通过查理对所有这些丑陋现象的质疑,对贾斯珀的信任,与杰弗里的惺惺相惜和深厚情谊,表达出对种族歧视和政治偏见的深切痛恨。

作者直面人性的弱点和阴暗。考利根作为一个封闭的小镇,处处被偏见和谎言、暴力和伤害所笼罩。贾斯珀、杰弗里和查理都是这个小镇的疏离者。前两人因为他们的血统,查理则因为在这个大多数人在矿上干体力活、崇尚球技的小鎮,是个体育极差、学习极好的孩子而遭人嫉恨。社会不能接受差异和丰富性,人们不加思考地从众,如同查理所深思的:“大多数人不喜欢孤独的感觉。人们不喜欢仰望这天空,感觉自己的渺小和茫然。……感觉自己属于一个更大的东西,于是可能就不那么害怕了。”人们甚至对贾斯珀一无所知就给他定罪,而定罪的原因恰恰就是对他一无所知,实际上不过要寻找一个替罪羊。疯子莱昂内尔是神秘和恐怖的象征。他住在一座破败不堪的小屋中,孩子们谁也没见过他,但都极为惧怕他。人们言之凿凿,他几年前杀过一个姑娘。“我们没人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但老是有新的说法。当然,时间越久,关于他罪行的说法越可怕,就像草越垛越高,草垛里的针也被埋得越来越深。”而真相却是,很多年前,莱昂内尔与被社会包括他自己所排斥的儿媳之间逐渐彼此了解并建立起友情,在他送突发疾病的儿媳去医院的途中,一场车祸送了儿媳的命,摔残了他的腿,带给他无尽的负疚感,也带来纷纭四起的关于他与儿媳乱伦、私奔的流言。“谎言和猜测越积越多,传闻变成真相,坚如磐石。”莱昂内尔不停地想解释真相,但就连他的儿子和孙子都不给他机会。查理察觉到:“这个世界不对头,狭小、肮脏,让人伤心欲绝。压在每块石头下,藏在每个壁橱里,摇晃在每棵树上的,都是我不愿看到的东西。”

对贾斯珀和杰弗里的态度成为衡量小镇道德水准、人性程度的试金石。孩子们欺负杰弗里的时候,目睹一切的教练不但不制止,还在一旁咧嘴大笑,查理不禁在内心发问:“如此景况他都能这样若无其事,还有什么是他看不下去的?还有什么残忍的现象他不能听之任之?”父亲似乎也是怯懦软弱的,他想去参加反对澳大利亚派兵参加越战的抗议,但屈从于母亲的阻拦。面对母亲愤怒的发泄,他不作辩解,让查理怀疑“他是否还会站出来维护自己所相信的正确的东西”。但听说人们叫贾斯珀“杂种”,父亲立刻向查理开放了他的所有藏书,让他从有正义感的南方作家那里去学习辨别是非、坚持正义的真理。杰弗里的父亲被袭之夜,父亲愤怒地挺身而出,使查理感到骄傲。道德勇气的体现并不局限在父亲身上,两位邻居哈利·洛林和罗伊·斯帕克曼一起奋力制止歹徒的暴行,并鼓励杰弗里。父亲告诉查理,只要有一个袭击者这样的恶徒,“就会有十几个时刻准备站出来阻止他的哈利·洛林”,这显示了对人性力量的信念。

成长是小说最重要和深层的主题,关涉谎言和真相、天真和成熟、恐惧和勇气、忠诚和背叛、友谊和爱情等等。在西方文学史上,成长小说是重要的文学类型。这类小说中经常写到生活中某个悲剧性事件带给青少年主人公震撼,触发了其精神感悟,主人公经历痛苦和迷惘后,逐渐从天真无知走向成熟。查理正有如此经历。尽管以贾斯珀命名小说,查理才是小说真正的主人公。原先的生活虽也有烦恼,但基本上风平浪静。夏夜里贾斯珀的突然来访和随后目睹的可怕场景,“于是一切从此改变。整个世界在崩裂、旋转、摇晃”。“在我玻璃球般的世界中,一场风暴已卷地而起,将曾经稳固、确实和坚实的一切都晃得脱离原位,漂浮、旋转,化作一堆残片落下。”他被置于道德困境,一方面被可怕的秘密所压迫、被成为贾斯珀同谋的罪恶感所折磨;另一方面开始重新打量、审视、认识和评判周围的世界,认识自我。他得知了更多可怕的罪恶:一个从小被虐待、欺辱的腭裂患者,后来成为杀人恶魔被判处绞刑;一个美国女孩被寄寓的女主人和一群孩子残忍地虐待致死,作恶者心安理得,邻居和她的妹妹都知而不报。于是,“问题如气泡般在我心中汩汩而出”。他探得越来越多的真相:莱昂内尔不是疯子而是痛苦的悔罪者;自己的家庭关系是脆弱的,生活受挫的母亲竟然与别人私通;挚爱的初恋女孩伊莱扎原来是劳拉死亡真相的知情者,并且与他一样被罪恶感所折磨;体面的镇长实际上如此邪恶……似乎“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不懂周围的人,以及他们做事的动机。我发现得越多,揭开得越多,知道得越多,明白的就越少”。“正义与邪恶之间的界线到底有多细?”他不停地向自己发问。

查理不愿安于谎言,因为这样就会“一辈子在微弱的火光和漆黑的隧道间摇摆不定,每次都向罐子里的小小谎言寻求安慰,而不是走向尽头真正的光明”。贾斯珀也在认真地思考并鼓励他:“你得靠自己,这可以让你孤独,也可以使你强大。你出生的时候,要么幸运,要么不幸,全碰运气。不如意,那就倒霉。可那之后,一切就全看你自己了。……这才是真正的上帝,查理,它是我心中比别的东西都强大都坚定的一部分。……重要的是我。我知道自己会好好的,因为我心肠好,要是镇上的人想让我认为自己是坏人,那就让他们见鬼去吧。你活着还是死去,你的心都和你在一起。这颗心也是我拥有的一切。”

查理没能如愿带着伊莱扎与贾斯珀一起去纽约,寻找远离小镇的自由。但他靠与莱昂内尔的合作表演表现出的勇气赢得了镇上所有孩子的敬畏,更在精神上走向觉醒和成熟,意识到:“人人都会长大,人人都能学门手艺、缴税、成家,但这不是长大。在你害怕的时候你的做法、你看待周圍一切的态度,才能显示出你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也许勇敢并不等于没有恐惧,也许勇敢是你如何怀揣着重负走下去。现在我真切地体会到,这才是勇气。”

西尔维曾说,他“想以这本书探究许多东西,但最关注之一的是成长中的天真不再。那个时刻,气泡突然破裂,真相骤然降临,童年的盲信消融。在《贾斯珀·琼斯》中我尽力想表达的是有些人学着像成人那样过活,但从未真正成人。他们不经过批评的过滤而过活,仍然活在气泡里,他们信从某些神话,并总是赞同它们,以保护气泡的那层薄膜。这是种褊狭的生活方式:提心吊胆、没有牢靠感。因此这是问题的两面,你可以选择去了解、弄明白、质疑,而这可能是悲伤而孤独的事,但最终是勇敢的行为;你也可以从不怀疑现状,因为这会招致害怕无知,而去听任神话和传说盛行。关键的是,我想以了解后的重负,不了解而来的安然来考验查理。前者最终是强有力的,而后者是脆弱的”。

三、关于文学的文学之作

《贾斯珀·琼斯》被称作澳大利亚版的《杀死一只知更鸟》。后者是美国南方女作家哈珀·李于1960年发表的小说,赢得了该年的普利策小说奖和读者极大的反响。《贾斯珀·琼斯》可以看作是一部向《杀死一只知更鸟》的致敬之作。后者也是通过孩子的视角看世界,探讨种族、平等和正义等社会问题,表现了成长主题。很多人物之间存在着对应关系,如查理的父亲与艾蒂克斯·芬奇,莱昂内尔与布。因为都采用青少年的第一人称自叙,表现心灵发展和成长的过程,评论还会屡屡将《贾斯珀·琼斯》与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芬恩历险记》、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相比较。后两部小说中的主人公哈克贝利和霍尔顿的片段出现于作品中。查理的第一人称叙述结合了《杀死一只知更鸟》中斯考特那孩童的诚实,《麦田的守望者》中霍尔顿那少年

的焦虑,带给小说独有的力量。西尔维坦言,他深受

马克·吐温、哈珀·李这样的作家的影响,与他们的创作有着紧密联系。

西尔维向文学前辈学习,但奉献的是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作品。他写的是地方性的生活,那是发生在农业的西澳大利亚现实,查理和贾斯珀走的是“袋鼠踏出的羊肠小道”,他给考利根的人物注入生命,从书生气的查理、勇敢不羁的贾斯珀、坚强乐观的杰弗里,到神经质的母亲、正直沉着的父亲,如此真实、生动。他思考的是上世纪60年代的澳大利亚究竟是“学着成长,还是真正成熟了”的问题。表现风格上将沉重、紧张、愤怒、哀伤与睿智、轻松、幽默、诙谐巧妙地融为一体,这是西尔维的独到之处。

文学是查理和父亲共同的挚爱,当作家是他们共同的又各自珍藏的梦想。父亲悄悄完成了他的作品,“构思巧妙,行文优美,气质忧伤”;查理也在不停地写作,想象自己以后能够与美国的“垮掉派”诗人或哈珀·李、卡波特这样的南方作家一起谈笑风生。担任文学教师的父亲将儿子带入文学的世界,告诉他文学是智慧的源泉,“告诉我他教文学的唯一原因就是马克·吐温。他说没有什么东西是马克·吐温教不了你的,他对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看法。他的忠告都很睿智,假如每个人一生中至少读一本他的书,这个世界会比现在美好得多”。

文学确乎给予查理智慧,使他能够凭借自己的感觉,选择杰弗里为好友,认识贾斯珀的价值,选择不同于小镇上其他人的道路。文学给予他力量,查理以获取更多知识的满足感,去抵御顽童们暴力的拳头,并降服他们。是《杀死一只知更鸟》中的芬奇向他显示高贵的人格力量;是马克·吐温的《傻瓜威尔逊》告诉他:“勇气,是反抗恐惧、控制恐惧,而非没有恐惧。”文学可能提供幻象,他发现抽烟喝酒的尝试如此可怕,绝不像书中那么有诱惑力;但文学也给予真实,他与伊莱扎的爱情,“印证了我读过的关于爱情,或者至少类似爱情的一切”。他从小说中获取精神滋养,滋养着他穿越艰难的少年成长期,并影响今后的人生。

小说结尾处,劳拉长眠水底,贾斯珀从小镇消失,查理与伊莱扎站在被烧毁的镇长家门前,身边“灰烬纷然飘零”。西尔维让我们深切地感受了他们天真不再的成长之痛,也引导我们穿越这艰难的成长过程,走向真正的成熟。

参考文献:

[1] [澳大利亚]西尔维.我们一起去纽约[M].王爱燕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1.(文中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2] 克雷格·西尔维谈《贾斯珀·琼斯》的写作[OL].http://www.allenandunwin.com.

基金项目:本研究成果由北京市教委专项“人文北京与文化创新研究平台”资助

作 者:朱 琳,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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