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米打开电脑,颤惊惊地坐下来。
苏米侧耳听了听,细碎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玻璃上,她听见似乎有一只夜鸟躲在某棵树的枝头上凄厉地鸣叫。这个深邃的风雨之夜,苏米独处在山水庭院小区三室两厅的房子,寂寞重重包裹着她,对恐怖浪子的期待自然应运而生。聊友恐怖浪子今夜又能给她带来什么更新奇的呢?
苏米一面欣悦地想着,一面进QQ聊天室。
哪知恐怖浪子此时并不在线。失望陡然袭遍苏米的全身。苏米慢慢地慵懒地站起来,茫然地踱了两圈儿,走出书房,步下三级台阶,来到起居室。苏米忽然看见朦胧的客厅中间,仿佛立着一个黢黑的身影,身影正对着她,而面孔却朝向相反的方向,她听见黑影好像嘻嘻笑了两声,接着就倏地一下飞起来,一股冷飕飕的气团霎时扑到了额前。苏米的左手下意识地摁亮了客厅的吊灯。
呵呵,苏米自谑地笑了两声。
一切都是乏味的老样子,死气沉沉的布艺沙发、呆头呆脑的水晶茶几、等离子电视、多功能柜架……苏米轻轻摇了摇头,诅咒着该死的恐怖浪子,缓缓走到多功能柜架前,她拿起一根粉色的草莓味的 “DJ”点燃,狠劲吸了两口,重新关闭了吊灯。苏米喜欢刚才那种有点恐怖的奇妙的幻觉,她期望那种幻觉能够在黑暗里再一次产生。她一点一点地巡视起居室的每个角落,然而没有,任何怪异的事情都没有再出现,留给她的只是静谧的房间,指间忽明忽暗的烟火,以及窗外噼噼啪啪的雨声,偶尔还夹杂着那只可怜的孤鸟的哀鸣。
一个真实的雨夜,空洞无聊的雨夜。
苏米将落地窗帘掀开一道缝隙,钻到宽大的阳台里,乌蒙蒙的夜空笼罩着采薇湖、翠婷山和依山而建的山水庭院,闪烁不定的灯火诠释着这个星球的生灵和文化,苏米欣慰地环视着她的天堂般的居所环境,可以说上帝毫不吝啬地垂爱着这个高知女单,它给了她香车,给了她阔宅,给了她贵族般的白领身份,给了她每天都无忧无虑,使她差不多拥有了现代文明的一切。当然上帝也曾给过她几个非常不错的男人,只是她自己都没有要,她最终选择了自由。
是的,自由多美!自由多爽!
譬如近二十几天来,如果有一个一成不变的男人每天都与她朝夕相对,共枕厮磨,难耐乏味且不说,她还能够和恐怖浪子做彻夜的聊天吗?还能够欣赏恐怖浪子做令人心惊肉跳的游戏吗?显然不能。结识恐怖浪子后,寡居的苏米就是这样,常常为自己的睿智选择而庆幸,而响指喝彩。
据恐怖浪子自己介绍,他是个纯粹的网络写手,专写惊悚恐怖小说,这对苏米而言,是个全然陌生的领域,苏米因此对他兴趣浓厚,尽管他说他的工作是如何如何的单调,又是如何如何的辛苦,苏米还是常常穷追不舍地问他,什么叫“上传”呢?什么叫“查榜”啊?什么叫“插牌骗点”啊?什么叫“注册马甲给自己砸票”啊?等等。苏米尤其对恐怖浪子别出心裁的“游戏”推崇备至,比如昨夜的杀人“游戏”,她欣赏过无数的魔术,电视里面的或真人表演的,但是那些似乎都比不上恐怖浪子玩的更逼真,当恐怖浪子举着一把亮闪闪的砍刀,拖着一个橡皮女人来到视窗前的时候,苏米吓得跑到了高靠背椅的后面,她毛骨悚然地看着恐怖浪子,一刀一刀分解了那个橡皮女人。最后在恐怖浪子握着橡皮女人的手臂向她抓来,她张大了嘴巴,几乎瘫在了地上。
橡皮女人的手臂一直在滴血,简直刺激死了!
可是,既然是橡皮女人,怎么会流血呢?苏米一直觉得昨夜的游戏诡异得匪夷所思。
那只孤鸟又在哀鸣,鸣叫声尖利刺耳。恐怖,这使苏米不禁联想起墓地里那些游荡的青面獠牙的孤魂野鬼,她打了几个寒战。哀鸣声很近,像是在公寓前的湖边水岸,不对,比那还要近,仿佛就在某个房间里似的,啊!听上去像是在书房,可它怎么会跑到书房里呢?也许风雨声搞乱了听觉?抑或是执著的思绪……不管怎么,苏米必须要看看究竟。
苏米蹑手蹑脚回到书房。
光线昏暗的书房里,电脑正在进行着梦幻水族馆屏保,几条观赏鱼在珊瑚间慢慢地游动,音箱里不时传出轻微的哗啦哗啦的水声。简单的书房内,除了电脑设备,就只有一个书架。苏米贴在门口处,怯怯的目光在书架上搜索,没有发现哀鸣的鸟,正狐疑间,刺耳的尖叫再一次响起来,苏米吓得双手拢住胸口。声音依稀来自窄小的窗口方向,苏米定睛朝那里仔细观瞧,啊,她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大约40厘米高的黑影正站在窗外。
那是什么,难道真是一只鸟?
苏米没敢开灯,生怕突然的光亮会惊跑了那只可怜的鸟儿,鸟儿的羽翼一定全被雨水打湿了,这样漫漫的风雨长夜,如果没有一个安全的栖息之所,也许它将被淋死。苏米不免滋生了些许怜爱之心,漫漫地朝它靠过去,离窗口越来越近了,黑影也越来越清晰,可它不像一只普通的鸟啊,普通的鸟儿哪会有那么大?再者,山水庭院虽然地处市郊,但毕竟还是城市,城市的夜空怎么会随便飞来一只巨鸟?难道是谁家养了而不慎飞失的?
苏米来到窗子跟前,她缓缓地伏下身去,啊,她看清了,真真切切的,那的确是一只鸟,不过也的确不是一只普通的鸟,它长了鸟的身体,却长着一颗猴的脑袋,头顶两侧两簇羽翎直立斜上,像耳或角一样,两只眼睛又圆又大,晶亮无比,可爱至极。苏米认出了它,她想起来,在我国南方有一种猫头鹰非常近似于仓鸮,那就是草鸮。草鸮的脸形很像猴子,因此很多人都管叫它猴面鹰。草鸮经常出没于坟场墓地,飞行时飘忽不定。
啊,难道它是来自于某处墓地?
猫头鹰也好,猴面鹰也罢,总之它们都属于鸟纲,鹗形目,科鸟类统称。据说鹗形目在我国古代是一种邪恶的化身,纯属不吉祥之物,但在古希腊神话中它却是一种爱鸟,古希腊人对它们非常崇拜,认为它们是智慧的象征。苏米才不信这些,不管是吉祥的,还是邪恶的,一向胆大、知识丰富、喜欢追求新奇追求怪异的苏米,从来就不相信各种传说,何况眼前的鸟是那么的可爱,它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脑袋转来转去,幅度极大,足足有270°,时刻尾随者苏米的一举一动,像是在质问她,你想怎么样?
苏米太喜欢这只猴面鹰了,她决定把它捉进来,她扬起手,轻轻地、轻轻地旋开窗子的开关,缓缓地将窗子拉开一道缝,估计能够伸出一条胳膊的时候,她停住了手,她将手臂搭在窗缝处,不动眼珠地盯着猴面鹰的反应,猴面鹰一会儿看看苏米的手,一会儿看看她的脸,机警的眼神中漂移着些许不屑,那样子仿佛在激将苏米,干什么,捉我吗?来呀,看看,有没有这本事?苏米把身体朝前移了移,把手臂朝外探出了尺许,雨点打到了手臂上,她看着猴面鹰,猴面鹰盯着她的手,她又朝前探了探,猴面鹰躲闪了一下,看看离猴面鹰也就有十几厘米的距离,苏米突然袭出手臂,她触到了猴面鹰,但猴面鹰的反应几乎快到了电光石火,在手掌与羽毛接触的一刹那,猴面鹰扑棱棱抖动起翅膀,怪叫一声,飞离了窗台,顷刻间便钻进了飞雨蒙蒙的夜空。
苏米呆呆地望着窗外,好一通失落。
蓦地,怪叫声又响起来,而且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尖厉,莫非它难以抵挡风雨侵袭,去而复返?苏米惊喜。苏米双手扳住窗框,附在窗边,将头探到窗外,瞪大了眼睛四处寻找,茫茫的夜空,婆娑的树影,波光粼粼的湖面,闪烁不定的灯光,海市蜃楼般的幢幢公寓,根本没有猴面鹰的影子,但叫声一刻都没有停止啊?它在哪?噢,它在身后,接连不断的叫声居然是来自身后,苏米猛地转回身体,转过头来观瞧。
眼前的情景让苏米的心脏惊讶到了嗓子眼儿,她呆住了,她看见那只猴面鹰居然奇怪地出现在电脑液晶显示屏里,梦幻水族馆屏保不知啥时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有关那只猴面鹰的视频,苏米呆呆地望着电脑显示屏,书房不是很大,距离并不算很远,苏米看得非常真切,她看见了一条路,宽阔的路有点像自己每天上班经过的西祠路,她看见了一条河与一座高高的小灵通信号架,河好像就是金鱼河,她看见了怡荷香园小区以及小区前的银杏树林带。忽然有一个人的背影走进了屏幕里,那只猴面鹰站在他的肩膀上,随着他不疾不徐的步履,猴面鹰的尾巴一颤一颤地跳跃,那个人一直在走,沿着金鱼河旁的银杏林带走,他走向了怡荷香园外紧靠河边的一座孤孤零零的小房子。他突然回过头来,并快速地袭近屏幕,一张大大的脸扮出个夸张的鬼相。
视频恰在此时戛然而止,几下闪动过后,视窗上出现了蓝天白云和绿地,一切显得安静而祥和,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苏米犹似处在梦幻中,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缓缓地来到电脑跟前,像刚刚打开电脑时那样,颤惊惊地坐下来,她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鼠标,但马上又缩回来,显示屏上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洁净无比的蓝天白云和鲜艳的绿地。苏米欲抽烟,欲借助尼古丁和烟雾的力量催动一下自己的思绪,可是电脑桌上没有,苏米只好跑到起居室拿。这时候的苏米已经有点害怕了,她不敢继续在光线昏暗的起居室里活动,她打开了灯,快速地走到多功能柜架处,拿起整盒“DJ”,又迅速地回到书房,重新坐到了电脑前。
一连三支“DJ”,苏米总算有了点头绪,她确信刚才的那一幕绝对不是她的幻觉,屏幕上最后出现的那张大大的脸分明就是恐怖浪子,那张脸在最近这段日子几乎每天都和她聊天,她对他太熟悉了,怎么会认不出来?又怎么会是幻觉?还有那只尖叫的猴面鹰,在视窗里蹿来蹿去,依旧历历在目,现在看来,那只猴面鹰根本不是来自某处墓地,它多半来自怡荷香园小区外金鱼河旁的那处孤孤零零的小房子,它一定是神秘莫测的恐怖浪子所养,难道恐怖浪子独居在那处小房子里吗?可以断定,恐怖浪子应该不仅是个网络写手啊,专写什么惊悚恐怖小说,他更应该是个超棒的黑客高手,刚才的那一幕一定是他穿过了防火墙,控制了苏米的主机。
该死的恐怖浪子,这家伙也太神奇了!
现在,自认为思考明白的苏米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了,她开始在整套房子里转来转去,她不住地打着响指,一忽儿扑到某面窗子前,观察外面的雨夜,想象那处小房子,想象恐怖浪子此刻得意的神情,一忽儿跑到电脑旁,察看他是否上线。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夜的加深,外面得灯火逐渐稀少,恐怖浪子一直都未曾出现,而苏米却没有一点倦意和丝毫的困容,她无法摆脱恐怖浪子神秘的吸引,直到整座城市差不多都睡去的时候,苏米再也抵挡不住自己的好奇,竟鬼使神差拎把雨伞,下了楼。
苏米站在伞下,快速流动的空气,给雨伞施加了很大的向上的托力,几乎从她手中抢走了那把伞,她听到沉闷的雷声不断地从头顶滚过,细听之下,还有淙淙的水声在天空中流淌,央视晚间预报,他们这座城市将连续三日有大暴雨,也许暴雨马上就要泼下来,苏米看看滚动的闪电,有些犹豫了,她在小区甬路上趑趄不前,有心回去,可是眼前不停晃动恐怖浪子的鬼相,以及他肩头上那只可爱的猴面鹰犹如招魂幡一样时刻牵拽着她的心,恐怖浪子仿佛在对她说,来呀,你来吧,还不信任我吗?我这里有许多好玩的、刺激的,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就这样,苏米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孩子般穿越花圃间的捷径,一路走向自己的车库。不多时,一辆殷红色的皇冠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光冲出了小区。
金鱼河是这座城市的母亲河,贯穿着整座城市,苏米相当熟悉。
深沉的雨夜,西祠路偶尔才有一辆车飙过。在这样的雨夜,苏米根本用不着左顾右盼,更不用搭理每个路口的信号灯,她直接开足了马力,车子宛若一团飘忽不定的火飞驰在金鱼河畔,很快赶到了西祠路,很快见到了怡荷香园小区,苏米这会儿放慢了车速,她的视线开始沿着金鱼河岸仔细地搜索,她记得视频里出现的那座小房子,也就是恐怖浪子走去的地方,掩映在银杏林带里,她自信凭着记忆,她一定能够找到它。她要看看那个神秘的、那个总能给人制造惊奇、网络昵称为恐怖浪子的,似乎一直在想尽各种办法有意吸引她,而她也的确被他牢牢吸引住了的家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其居心何在,难道他真的只是好玩会玩那么简单?
苏米了解这个地方,虽说她没有进过怡荷香园,但是她敢断定,那处小房子一定是在城改建设怡荷香园的过程中遗留下来的产物。她搞不懂,现如今一个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为什么要住在那样简陋破败的地方,他的家人也在那里吗?家庭经济很糟糕?或者他根本就是一个外地人,租住在那里?还是仅是凑巧偶尔出现?苏米搞不懂,而搞不懂的苏米偏就喜欢揭开各种神秘面纱,她不能容忍某种神秘长时间地折磨她。
苏米最终找到了那处小房子,它在河对面,那里没有灯光,一片黢黑。她借着闪电的刹那,发现了它。苏米将车停在附近的一座桥边,雨正好间歇,她顺着林间的石子路慢慢摸索前行,其实苏米没想直接与恐怖浪子接触,她只想先偷偷地侦查一下,看看他是否真的就住在那里,她已经有了种隐约的感觉,感觉恐怖浪子也许像众多的世俗男人那样在引诱她,只是手段比较特殊,聪明的男人都喜欢玩些花样引诱女人自己主动。
苏米接近了那座小房子,夜至子时,黑森森的房子周围,除了风声,没有一点生气,仿佛那里根本就不曾有人居住。苏米观察了一会儿,决定再走近些。她蹑手蹑脚靠过去,这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小房子,苏米贴近门口,欲听听里面有没有动静,她侧过脸,弯下腰,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她有点紧张,听到自己的心咚咚的,几乎跳到了口腔里,小院内静悄悄的,苏米有点失望,也有点沮丧,直起身,正欲迈步离去,猛抬头,一袭黑影不知啥时拦住了去路,闪电这时刚巧划亮夜空,苏米看见眼前的黑影分明是个人,可是这个人却没有长眼睛和鼻子,惨白惨白的脸下,大大的嘴巴没有下唇,满下巴都是尖尖的牙齿。苏米吓得大吼一声,但一向胆大的苏米并没有被吓晕,她不相信鬼魅,她向旁边滑开一步,张开嘴,想问问来人是不是恐怖浪子。可是她看见黑衣人突然冲她挥了一下手臂,她感觉好像有某种液体喷到了自己脸上,接着,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软,不听使唤,慢慢地她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苏米在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中醒来,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她惊恐地睁开眼,但是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如同泼了墨似的黑暗,她用了一下力,想动一动疲累疼痛的身体,但是她发现自己好像被绑在了一张木板床上,四肢也分别被绑在了床头。正骇然间,又一下剧烈的疼痛突然传来,是右肩头,像被某种尖利的东西硬生生地撕去了一块皮肉,她嗷地狂叫了一声,她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扑棱了一下,同时摩挲了一下她的面颊,柔软的,酥痒的,她强力地扭动脑袋,也许是稍微适应了一点这里的黑暗,她影影绰绰地看见,有一个黑呼呼的东西站在床头的木楞上,是这东西的尾巴刮了她的面颊,啊呀!居然是那只猴面鹰,猴面鹰一边津津有味地吞噬着刚刚啄下的皮肉,一边歪着脑袋,瞪着晶亮晶亮的眸子对视她。这一下,苏米惊骇得几乎魂飞天外。
苏米发出一声声狂吼,并不时地用力啐出唾液,她只能靠这些看来很没用的办法来吓唬猴面鹰、攻击猴面鹰,以便使它不再靠近她,你知道它下一口会啄向什么地方,也许是耳朵、鼻子或者干脆眼珠。她不敢叫喊恐怖浪子,不能央求他来营救,恐怖浪子一定是个变态恶魔,既然都能把她绑起来,让自己饲养的宠物肆意啄食他人皮肉,其本人岂不是更残忍?说不定会用什么法子来对待她呢!苏米一面和猴面鹰对峙,一面观察所处的地方,但怎奈这里实在是太黑暗了,她无论如何都分辨不清究竟是什么地方,她不相信自己到了地狱,因为她根本不相信有地狱,但她确信她现在跟到了真的地狱没什么区别,甚至比那还要糟糕,因为这显然是恐怖浪子多日来设下的圈套。恐怖浪子为什么会对她这样?仇恨?不可能。苏米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仅是变态好玩?又不完全像那么简单。那么,究竟是为什么?苏米不能自救,不能自救的苏米只能束手无策地一遍遍声嘶力竭地狂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苏米听到头顶上似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久她看见上前方射下来一道耀眼的光束,她看见了一架四五米高的木梯,一个人从木梯上慢慢地往下爬,猴面鹰朝他扑棱棱飞过去,他的手似乎搬动了一下某处,接着,随着一声响动,房间里重新黑暗下来。苏米听到那个人朝她走来,似乎来到了她躺着的床头,停下脚步,稍顷,咔嚓一声轻响,来人用火机点燃了一根蜡烛,房间里霎时一片光明,苏米使劲向后仰头,她看清了来人的脸,啊,这个人正是每天和她在视窗上聊天、昵称为恐怖浪子的那个人。苏米既害怕又愤怒,她气急败坏地骂,狗娘养的,你要把我怎样?
恐怖浪子不理睬她,他从床头柜里取来一根胶管儿,把苏米的小臂用力扎起来,又用手掌啪啪拍了数下。苏米无法猜测他要出什么怪招,怒视着他极度忧郁而苍白的面孔,她发现他深深皱着的眉头竟奇怪地滚动着大颗大颗的汗珠,依稀很头痛的样子,她咬牙切齿地骂,你这个混蛋,恶魔,你要干什么?快把我放开!恐怖浪子依旧缄语,表情淡漠冷酷,他又拿来一根带针头的塑料软管,就是医院里输液用的那种软管和一只玻璃杯,苏米挣扎,但苏米的胳膊被牢牢地绑着,再加上恐怖浪子铁钳一样的手掌,她丝毫动弹不得,她看着他将针头娴熟地插进了血管,鲜红的血液如同激流立刻冲了出来。苏米这时不敢再骂,也不敢再大声嚷叫,恐惧完全充塞了整个胸腔,她浑身情不自禁地哆嗦着,惊恐万状的眼神望着他慢慢接满了杯子,又视如珍宝般缓缓举起杯子,非常舒服地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她看见他的脸慢慢爬上了血色,皱起的眉头缓缓张开,忧郁的表情慢慢出现了喜色。一串泪水无声地从苏米的眼角淌下来。
苏米闭上了双目。
到了此刻,苏米似乎才算明白,明白了恐怖浪子原来是一个嗜血病患者。以前她听说过这种罕见的病,也读过这种病的资料。资料上说,这种无药可医的怪病本源自于非洲的热带丛林,具有很严重的家族遗传性,本来大多数嗜血病患者是不食用人血的,他们每天只喝动物的鲜血,吃些血制品,但是一旦食用了人血,其它的血就基本不管用了。嗜血病患者往往表情极度忧郁,喜欢黑暗,具有超能力,他们可以轻易地与飞行类交流,只要他们用眼神瞟一瞟这些动物,这些动物便会乖乖地听话。而且食人血者,听说往往能够青春永驻,他们的年龄也许能超过200岁。以前苏米对这些子虚乌有的传说只是将信将疑,她当时还在心里问过自己,世上真会有这种怪病吗?但是现在由不得她不信了,她现在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羔羊落在了嗜血魔手里,她还能够逃生吗?想想那个在视窗里被他块块分解的所谓橡皮女人,其实肯定也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被他一点一点喝干了血,直至死亡,又被他分尸,被他利用,利用她勾引来了另外的猎物。
苏米好悔呀。后悔不迭的苏米泪水不住地流淌。
恐怖浪子这时突然来到床边,坐在了苏米头前,她不知道他还要干什么,凭她所了解,嗜血魔应该在大约24小时后才能第二次取她身体里的血,她睁开眼,恐怖地看着他,她看见他手里拿着肉包、鸡蛋和袋装的牛奶,他要喂她用餐,是了,他不能饿着她,只有吃饱了、喝足了,她才能更长时日地供给他血液。苏米张开嘴,咬了一口肉包,苏米有自己的打算,不吃饭无益,只有吃饱了,才能迎来可能逃脱的机会。她和恐怖浪子目光相碰,恐怖浪子嘴角掠过一丝凶残的笑意,只听他冷冷地说,噢,这就对了,小宝贝,只要听话,我就不会让鹰子过早地吃你的肉,不过,你也不用费心,你逃不掉的,我爷爷、父母,他们先后主动供我血喝,先后死在这座小房子里,本来开始我和爷爷、父亲一样是不嗜人血的,是我母亲一次见不得我发病时的痛苦样子,她不知道食人血的严重后果,就偷偷地抽了自己的血给我饮用,就这样,我开始嗜起人血。噢,你是第几个呢?一、二……除了我家人,你是第四个,哈哈,不用为我担心,看情形吧,我打算用完你,或者再用一个,就搬离这座老房子。
一切结束后,恐怖浪子吹熄了蜡烛,他叫着猴面鹰一起上去了。房间里——不,应该是恶魔的地下室里重陷一片黑暗。苏米不怕黑暗,这样的黑暗起码暂时是安全的。苏米动动身体,可以稍微侧身,手和脚也可以活动,但是要想解开绳索万万不能。苏米推测现在也许是早晨吧,这间地下室也许就在那座小房子的下面,根据不久前的观看和感觉,它应该紧挨着金鱼河,可是这又能怎么样?还是不能帮她逃脱。想到逃脱,苏米忽然想起了那只打火机,那只打火机感觉并没有被拿走,它应该就放在床头柜上,既然手可以活动,只要拿到了它,就可以烧断绳索,挣脱了绳索就容易筹划下一步策略。
可是,苏米使尽了浑身所有力气,也没将床铺移动分毫,当然她更不能挪动床头柜,她无法伸出手臂摸索近在咫尺的床头柜。苏米努力一次,灰心一次,痛哭一次。她的眼泪哭干了,张着嘴巴无声地叫屈。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耗过,一小时一小时地耗过,也许这一刻到中午了,肉包鸡蛋牛奶全都下去了,苏米开始感觉饥肠辘辘,说不定又是晚上或夜里了吧?如果等到黎明时分,她还是无法自救,她就得无条件地接受恐怖浪子第二次采血,以后是第三次、第四次……苏米小憩的时候,听着上面不时滚动的雷声,继续苦思其他的办法,她的脑袋想得生疼生疼的,她暗自埋怨自己的智慧怎么就那么枯竭呢?她摇动摇动疼痛无比的脑袋,她忽然觉得地下室似乎比先前亮堂了许多,她可以看见床尾了,可以看见那架木梯和黑呼呼的墙壁了。可是光亮是从哪里来的呢?
苏米听到后上方传来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循声望去,苏米发现光源来自发出水声的地方,原来是地下室漏了,进水了,苏米猜测,一定是连续暴雨,金鱼河水暴涨,泡坏了并不牢固的地下室与金鱼河衔接的一侧。苏米心想,这真是一难未过又一难降临,即便不被恐怖浪子嗜血而死,也得被金鱼河水活活淹死。苏米思谋着,该不该大声喊叫恐怖浪子前来营救,正踌躇间,那个口子突然就大了,河水瞬间就覆盖了整个地面,而且还在迅速地增长。苏米绝望得不知所措。
突然,苏米听到床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侧仰头,看见原来是床头柜被越来越深的水浮起来,漂过来,也许床头柜里藏了些较重的东西,它居然没有歪斜,这时她猛地看见了上面的那只打火机,这一下,让绝望的苏米惊喜得简直热泪盈眶,她使劲伸手,等待床头柜再一次漂到床头,她瞥见鲜嫩嫩的手腕勒出了鲜血,她不觉得痛,床头柜漂了过来,啊,她触到了打火机,抓到了打火机,她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摁了一下,啊,着火了。水这时已浸泡到身体,床铺似乎也在飘动,她翻过手腕,让火焰燃烧绳索,她顾不得火焰灼烧皮肉,她咬牙强忍,绳索着火了,断了,手腕一下自由了,她迅速解开全身的绳索。床铺果然也浮起来,打着旋,水还在不断上涨,漫过了半个多地下室,她坐在床铺上,把双手当成双桨,拼命地划水,床铺像小船一样,贴着墙壁正好顺流朝涌进水的洞穴划去。水快接近房顶了,水流也舒缓了许多,苏米由床铺下来,凫到水里,游到洞口,她一头钻进了洞穴里。
苏米一个猛子扎进了金鱼河,她喝了几口肮脏的水,不过这没什么可怕,她很快钻出了金鱼河水面。果然是黑夜,暴雨还在瓢泼似地下着,路灯照亮了水面,寻不见西祠路上的行人,苏米不敢呼救,她怕喊不来路人,却惊动了恐怖浪子,她一个人,向着河对面快速地拼命游去,她不时地回过头来,观察一下那座飘摇在风雨中的黑森森的恐怖的小房子。还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许恐怖浪子这会儿正在聚精会神地引诱下一个目标吧。苏米爬上了岸,她坐在西祠路上喘息了一阵,她看见了自己的殷红色皇冠,经过一个多昼夜,那辆车还停在桥边,不过停在那里也没用,她没有钥匙,她随身携带的东西应该全在那座小房子里。她朝偶尔飚过的飞车招手,冲它们疯了似地喊叫,可是没有一辆车为她减速。她站起来,想了想,向着最近的一个公安分局踉跄而去。
大约清晨过后,一辆警车拉着苏米赶到了西祠路,车停在西祠路上,雨已经停了,几个人从车上下来,站在河边朝对面观望,苏米指着对岸的银杏树林,对警察们说,呐,就是那里。警察们顺着苏米的手指观察了一番,但他们没有看到苏米叙述了差不多有半夜的小房子,他们看见那里只有银杏林带和一片汪汪的水面,几个警察面面相觑。一个警察忽然面向苏米,问道,同志,请问您这几天没有发烧吧?苏米疑惑地回答,没有啊。警察继续问,那您是作家吗?噢,我的意思是说,您是写小说的吗?苏米猛地醒悟过来,原来听她叙述的警察一直在怀疑她讲离奇的故事,苏米怒了,瞪起了眼睛,苏米气急败坏地嚷道,我不是讲故事!小房子一定坍倒水下去了!一只鹰可能受到了惊吓,从银杏树林里扑棱棱飞起来。
[作者简介]袁永海,天津市作家协会文学院第二届(2010-2012)项目签约作家。1996年鲁院作家研修班学员;代表作长篇小说《罹伤80祭》等;曾获首届《延安文学》奖?中篇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