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逸凡
通用技术会考结束的那个午后,阳光正好,我踩着一片春光回家,进屋时,老陈正在午睡。
窗帘拉得很严实,逼仄的小房间里透不进一星半点的阳光。老陈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似乎连翻身都困难。但她睡得很好,可能是太累了,呼吸也比平时粗重了许多。枕头边上摆着的手机外壳有些掉漆,屏幕一阵阵闪亮,那短信提示不断发出的光,明明暗暗地照在她已略显发福的脸上。
我静静地看着她。事实上,我曾许多次,这样无言地看着她。
那个坐动车来杭州的夜里,车窗外头是变幻莫测的风景,城市的流光溢彩与乡间的田野土地不断交替。我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堆放着开学后必需的生活用品,背后是鼓鼓囊囊的书包,身边是老陈。她正闭目养神。
老陈大概真的老了。
她已经无法一个人负担两个人的行李,她的肩膀会因为过久承受重物而疼痛;她不再心急火燎地为了在公交车上给我争取一个座位,而同别人闹得脸红脖子粗;她日益肥胖的身躯经不起折腾,快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她的眼角开始出现细细密密的纹路,笑起来让人不禁感叹,美人迟暮啊。
家里的老照片记录了老陈大学时的模样。风华正茂的她只穿着一件简单款的白色衬衫,却在灰黑色的背景里显得那样的耀眼。老陈笑着,眉眼弯弯,嘴角上翘,眼里的光亮不因太阳帽阴影的影响减少一分——那是无法遮挡的青春光芒。日复一日,她的脸已被岁月打磨得黯然失色。
她是个处处好胜的女强人。她咬牙拼命工作赚钱,只为能让我享受到最好的教育和舒适的生活。她每周来回坐6小时动车,只为陪伴我度过一个周末。我们挤在租来的老房子里,她睡在稍稍动作就发出“吱呀”声的单人床上,却非要我睡在那张她跑去家具公司专门为我挑选的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老陈从未告诉我,她也不爱吃香菇和胡萝卜。每当我挑拣出香菇、胡萝卜这类不爱吃的蔬菜时,总是想都没想就全放进她的碗,而她居然眉头也不皱一下就吃下去;她从未告诉过我,她也爱看书写作,所以在她谆谆教导我“学业为重”时,我甚至还挖苦她“满身铜臭、疏于学习”。她从没在我面前显露过脆弱,所以我觉得只要有她在,无论面对怎样的疾风骤雨都无所畏惧。
我也从没告诉过她,地铁出口穿堂而过的冷风总会使我想起她温暖的怀抱。傍晚一个人在出租房里,闻着楼道中隐隐飘来的饭菜香又使我多么想家想她。我从没告诉过她,中考前多少个以夜当昼的日子,我全力以赴只为给她满意的回答。
我当然也没告诉过她,我不嫌她胖,真的,这世上她最漂亮,我最爱她。
这些年,我和老陈聚少离多,我们有各自要忙活的学业和工作。那天,老陈在厨房做饭,我在她边上帮忙打下手。看我在仔仔细细地洗菜,她把打好的鸡蛋倒进油锅,转身问我:“最近怎么这么乖呀?都不和妈妈吵架了。”
“因为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能这样朝夕相伴。”我望着老陈,突然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