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太平洋

周二晚上，刚刚下班的皮亚塔的小伙们聚在了一起，他们礼貌地打着招呼，或轻轻击掌或热情拥抱。距新喀里多尼亚首都努美阿只有30公里的皮亚塔的夜晚柔和，灯光忽明忽暗，4个探照灯只有两个正常工作。手机里传出了塔希提的音乐，体育场的地址？“就在皮亚塔墓地的后面。”这座体育场没有草皮，更衣室更是奢望，两个球门在空荡荡的球场里遥遥相望，为了橄榄球，也为了足球。

奥斯卡·苏塔的身材是正方形的，他是当地橄榄球俱乐部小火车队的主席，见到我们时，面露尴尬：“这不是我们真正的球场，新体育场刚刚落成……但那里暂时也没有更衣室。”16名16-20岁的球员杂乱无章地站在一起，身上的短袜球衣，颜色五花八门，有些人脚上还穿着网球鞋。他们摩拳擦掌准备打一场内部比赛。约塞利诺·苏塔是奥斯卡·苏塔表弟，在法国橄榄球强队土伦效力，以勇猛果敢著称。他在场边纠正着试图凭一己之力突破对手防线的一个小队员：“嘿！别那么鲁莽，我们不是斐济人！这不是我们的特长。”

橄榄球在新喀里多尼亚还是个新鲜事物。喀里多尼亚人是当地第一家橄榄球俱乐部，创建于1957年，如今已成沤浮泡影。上世纪60年代，随着法国人大量涌入，橄榄球运动在当地得到了普及。接下来的十年，瓦利斯人（太平洋中部瓦利斯群岛的民族，主要居住在乌维亚岛上）开始投身于橄榄球，“这与他们的格斗和冲突文化很符合。”新喀里多尼亚橄榄球联盟主席奥利维耶·佩科说道。瓦利斯人大约有21000人，占新喀里多尼亚人口的10%。

接下来的几年，要求新喀里多尼亚独立的美拉尼西亚人与支持法国的瓦利斯人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后者主宰着当地的橄榄球运动。“橄榄球成了暴力和种族歧视的象征。”佩科说道，他是新喀里多尼亚当地的白人。双方的矛盾在1994年11月29日达到高潮。这一天在努美阿的里维埃尔-萨雷体育场，新喀里多尼亚橄榄球锦标赛决赛在洛米波和蒙-多尔竞技之战展开。彼时洛米波是当地的霸主，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没遇到过对手。比赛进程出乎意料，距离结束还剩几分钟时，蒙-多尔竞技已经锁定胜局，意外翻船让洛米波的球员恼羞成怒，他们挑起了一场群殴。当值主裁判成为了被攻击的目标，遭到了洛米波球员们的拳打脚踢。“太恶劣了！”奥斯卡·苏塔叹气道，那场比赛他曾替补出场。

最终主裁判被送进了医院，锦标赛的奖杯也不翼而飞，直到一年后，才在利弗岛被人找到。3名肇事球员被判处6个月的监禁，还有4名球员被判处6个月的缓刑监禁。俱乐部被永久取消参赛资格。随之而来的是黑暗的两年，新喀里多尼亚取消了橄榄球锦标赛，橄榄球在这里消失了。

在努美阿的莫泽尔港的露天咖啡厅里，佩科仍对这一决定深信不疑：“这是必须经历的阵痛。”在他的前任让-路易·卡里孔德的推动下，新喀里多尼亚的橄榄球得到了整顿和清洗，并开始重新恢复秩序。但经过两年的停摆后，橄榄球在当地仍属小众运动。运动联合会只有7家俱乐部，不到1000名注册会员，全部集中在努美阿地区（包括努美阿、邓贝阿、蒙-多尔和皮亚塔）。如今新喀里多尼亚橄榄球联赛分为15人制和7人制，当地协会希望能将7人制橄榄球作为契机向北部省份推广开来，在美拉尼西亚人聚集区，足球势力庞大，有15000名注册球员。

虽然7人制橄榄球的推广遭到了传统15人制的质疑，但这项“新兴运动”很快得到了当地人的欢迎。30岁的图卢兹人托马·雷蒙10个月前来到新喀里多尼亚。成为了奥林匹克努美阿橄榄球队的主帅，他为当地人的天赋所震惊：“我发现他们姿势很标准，移动能力强，支撑脚的转换很灵活，冲击力大，还有着法国本土不常见的出色的传球能力，有不少人可以在法国联赛立足。”现效力于克莱蒙的新喀里多尼亚球员塞巴斯蒂安·瓦哈马西纳说：“在新喀里多尼亚你随便找个小伙，练练就能打橄榄球。像我这样的年轻人遍地都是。我18岁的时候都没怎么打过，只玩过几次7人制或者3对3……技术为零，也不懂得站位。”

在瓢泼大雨下，36岁的西亚尔·费罗马基在观察着球队的年轻球员。他是新喀里多尼亚联赛卫冕冠军蒙-多尔俱乐部的主席，瓦哈马西纳就是在这里接受了最初的橄榄球培训。蒙-多尔的小伙子们身材彪悍，穿着各式各样的队服，新西兰的、英格兰的、土伦的……在布拉里街区的维克多兰-博埃瓦体育场训练。这是块足球场，草坪是人工的，场地两端没有球门，真正的橄榄球场还在兴建中。“大个子球员会练些身体对抗的内容，小个子练练脚法。我们希望法国能重视这里的人才库，而不是毁掉这里。当我看到斐济人、萨摩亚人、汤加人都在法国的职业队拥有一席之地时，就感觉不爽，那本该是属于新喀里多尼亚年轻人的位置啊。”费罗马基感慨道。

去法国打球是当地人的终极目标，现在大约有120名新喀里多尼亚人在法国各级联赛效力。新一代在法国本土出生的新喀里多尼亚人也开始在最高水平的比赛中展露头角，其中包括威利·塔奥费费努阿的两个儿子罗曼和塞巴斯蒂安，以及拉法埃尔·拉卡菲阿和克里斯多夫·托洛福阿。尽管法国对他们来说是未知和遥远的世界，但仍是梦想之地。

“恐惧？你见过哪个梦想让人恐惧了？”18岁的蒙-多尔球员爱德华多·托基亚基提起去法国本土打球一脸的向往，尽管他从未去过欧洲，“如果有人推荐我去法国，我会毫不犹豫地赶去！”但，不合规矩的转会经常会毁掉新喀里多尼亚的天才。好多梦想去法国打球的年轻人因为遇到冒牌经纪人，来到法国后成为了超市或迪厅的看门人。“新喀里多尼亚的年轻人在法国的失败率太高了。”佩科遗憾道，“好多人拎着行李箱就去拍打法国球队的大门，这简直就是扯淡，最终他们只能随便找份工作。我们看到了太多无法接受的合同，比如一些限制五年离队的条款，他们被视为职业球员，每个月的薪水却只有500欧，有些人觉得这样回新喀里多尼亚很没面子。”

在蒙-多尔，费罗马基就这样看着球队的“珍宝”尼古拉·帕夫洛夫斯基在法国强队佩皮尼昂煎熬了两年。“当时他进退两难，只能靠微薄的薪水勉强交房租，三餐都无法保证。”现在帕夫洛夫斯基加盟了一支新西兰的球队，距离他的家乡只有两个半小时的航程。在费罗马基身边是33岁的后卫教练凯西·毛瓦卡，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他曾在法国的波城、比亚里茨、毛莱昂、比达尔等队打过球，他想提醒手下的年轻人，去法国打球之初会遇到很多困难，包括极为凛冽的冬天。毛瓦卡身材健壮，是第一位获得法国橄榄球冠军的新喀里多尼亚人索特勒·普勒奥托的内弟，他实在地承认：“在最初四五个月里我每天都哭，我自问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赛弗·西耶加是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这个速度奇快的边锋19岁时离开家乡球队邓贝阿加入了法国强队图卢兹的青训营，当时他已是孩子的父亲了，结果在法国只坚持了3个月，就因思乡心切回到了努美阿。“他成了历史上第一位主动放弃在图卢兹受训的球员！”邓贝阿俱乐部的副主席弗雷德里克·埃尔武埃说道。

为了能使得引进青训球员规范化，图卢兹制定了专门的青训培养计划，“我们不是殖民者！我们只想帮助他们创建青训营，作为回报，我们也为自己的球队培养球员。”图卢兹的青训主管菲利普·鲁热-托马解释道，“他们可以在那里建造一座橄榄球天堂！新喀里多尼亚人的一大优势是他们是法国人！不需要学习语言，融入球队的速度更快。而且他们被视为JIFF（本队青训球员）。”对于新喀里多尼亚人来说这是个不容忽视的王牌，法国联赛规定，每支球队必须有55%的JIFF球员，常规赛每场比赛平均要有12名JIFF出场。“我们早就准备好了相关文件，等待他们的答复已有一年半的时间了……”鲁热-托马生气道。

问题在于新喀里多尼亚橄榄球联盟有自己的计划。“我们想建立一个初训营，每年接收30-50名15-18岁的少年。”佩科说。按规定，这些少年只在初训营接受特训，注册仍在各自的俱乐部。“我们没指望每年都能出产20个可以在职业联赛立足的球员，如果能有2，3名就足以让人满意了。我们的目标是保护、教育这些年轻人，如果他们去法国，要保证可以直接与当地的青训营签约。”在谈到图卢兹俱乐部的合作计划时，佩科说：“我们是法国橄榄球协会的下属协会，不可能与某支职业球队签署排他性合作协议。除了图卢兹，阿让也对我们很感兴趣，蒙彼利埃和我们也有接触。”

法国橄榄球技术委员会的让-克劳德·斯克雷拉经常来到新喀里多尼亚，寻找那些对法国有热烈的追求者，他说：“最重要的是齐心协力帮助新喀里多尼亚的橄榄球得到发展，提高当地的竞技水平。所以我们只能把最好的球员输送到法国。把更多的球员留在当地。”

在“ Kuendu Beach”餐馆，两名喀里多尼亚人体育场队的教练樊尚·布雷奥内和席尔万·马福图纳表现出了怀疑的态度：“我们没法创建自己的青训营，岛上只有3，4名教练拥有国家颁发的证书，同时也缺少懂行的全职管理人员。”刚刚获得教练证书的马福图纳说道：“所有的计划都是口头的，没有实际行动。在这里，体育只是娱乐，这种想法阻碍着橄榄球的发展。”

新喀里多尼亚橄榄球协会管理层的低效让邓贝阿队的副主席安德烈·特维诺特感到气愤，他从自己的皮卡上一跃而下，伸展着1.93米的庞大身躯。1974年特维诺特在伞兵部队服兵役时接触到了橄榄球，两年后就在法国顶级联赛效力，他是第一个达到如此高度的新喀里多尼亚人。在他看来问题在于：“新喀里多尼亚的橄榄球太政治化，都是些没有竞技眼光的人在管事。几乎所有的橄榄球协会主席都是通过政治选举的。”

所以当地的俱乐部走在了前面，两年来，新喀里多尼亚顶级联赛的7支球队里，有6支成为了法国本土俱乐部的合作伙伴。他们带来了专业的观点，培训青训教练，提供必备的器材，作为交换，这些俱乐部可以优先从合作球队里挑选新星。今年一月邓贝阿的三名年轻球员就是通过这样的交换来到了图卢兹。前橄榄球运动员阿布拉罕·托洛福阿方便了图卢兹与新喀里多尼亚之间的交流。在蒙-多尔，5名年轻球员也通过了法国布里维俱乐部的测试。“离布里维不远的图勒，住着一名退役的新喀里多尼亚的球员。”费罗马基说道，“他会帮助新去的年轻球员。我们希望俱乐部可以全权负责球员们的衣食住行，让家人不再为他们住哪，吃什么这样的问题而担心。”

喀里多尼亚人体育队从2012年3月与克莱蒙结成了合作伙伴关系。皮亚塔则通过在法国打过球的新喀里多尼亚人米凯尔·图加哈拉与地铁竞技取得了联系。JSL通过约塞利诺·苏塔与土伦签署了合作协议。努美阿奥林匹克队成了里昂的兄弟球队。努美阿的主席帕特里克·纳瓦罗说：“重要的是加强对去法国打球的年轻球员的教育工作，当年阿利基·法卡特年轻时就没规划好退役后的计划，我希望在他身上发生的悲剧不会在新一代球员身上重演。”去年五月，法卡特的遭遇震惊了新喀里多尼亚体育界。这个在波尔多打球的28岁青年因为脊柱受伤被迫退役。其伤病源于接受橄榄球训练太晚。当初他作为铅球运动员去法国受训，直到20岁才加盟里昂橄榄球的青训营。结果没打几年比赛就被迫退役了。

“当美拉尼西亚人真正开始打橄榄球时，我们的前场和后场会跟斐济人具有同样的爆发力。”特维诺特的脑中浮现着幻想。而布雷奥内则对女子橄榄球充满期待：“未来肯定会有新喀里多尼亚的女孩子进入法国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