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的诗

苏宁，上世纪70年代出生。著有诗集《栖息地》，长篇叙事散文《平民之城》等。曾获江苏省第四届紫金山文学奖。

旅途中的一个自己

经年远游，亲人的死亡让我知道人生

终有些分别，我必须在场

而此前的我

仍在风尘零乱的旅途，踩下一个又一个

似无意义的踪迹

喜欢过那条满目陌生人的街

陌生人，你们明白如何爱一个活得不坚定的人

不惊动她。她看风物，不愉快的生活

只要她可以不必解释她的悲伤

陌生人，你也将在劈面而过的一个人中，认识自己

最卑微处放置过灵魂

最荒凉处喂养过大地之丰足

那一天，经幡招展的藏北

金妆笑面的佛前我郑重收下你的转经筒

磕长头在遥远山路的人们

我从此也将为你们转动经轮

一生一晤

这一世我若未如约转来，这些草木房屋河流

仍旧会是这样，在这晨夕光影斑驳移换

会生锈的事物仍会在风中一一旧掉

卑微的只是一种植物一种动物

与尘世万物无别的我们，不必找出自己感念中的

那一种区分

没走过远路，尽管我知生命很长

曲曲折折也曾将近一个夏花开盛

可花开便是花要谢了

初次遇见的那个人，也许他一直懂得

我期待的一切，我所不能担负的也许亦

可坦然安心移他肩上

然而一生一晤，红尘中相识千万，今世

同来的总是另外一个

一颗石子被投进河流，一个女人被投进生活

现在何处？君欲何往

只有我寂静的内心，回旋自己最初溅落

那一刹那的回响

日月山一夜

我所爱将永在，我将一生投奔使我成长白量

朝暮恒久往复，是不是其间一个日或月

我如前朝那个公主来了，便仿若不再思回还

雪落衣单，此夜此山

似乎前尘有约定，又只似碰到从前悠然独立苍茫

的人生瞬间

一片江山若妆奁，丝绸谷物瓷器

向西啊是金的方向，小小公主如小小的王在马背上

那一年，她十五岁，亦是夜雪无眠栖居日月山下

西部高寒之上一件少女的貂裘

迎风招展三千年，再三千年

从繁华异域远道而来的婚誓，让世界停息躁动安

静偎向一个王的肩头

刀耕火种中停留热爱。之间王和臣一起头白

吾身亦无乡，只为庄严的不必预见的传奇活今世

这一次

多少年后，古老的拉萨街头

那一个丰腴的迎面微笑而过的华服少女

你若觉得隐约似曾相识，我必定相信人间有隔世的重逢

棉

希望也有这样……单纯的一季

只是白，转作紧贴一个肉身的热爱，衣里被里

缝着我的千朵万朵的……暧

当一朵棉花跟随一个人

若可化为百千之身，那所经过的尘世

也许你所见诸事诸相，当有一个女子疑似妻的形迹

散进时光的水滴，散向人海的聚

人世间，各有来去

你见过一场夜雨在熄灭棉田全部的花开吗？

它留一朵，两朵，三朵……甚或你目之所见

一袭白衣从那棉中穿行的

不是才来。不是就要回去

她只是天地间一个单独的存在

不需任何一段时空辗转斟酌将它放置

消失的那所房子是故乡

大地上消失的那所房子就是故乡

没想到我会留在世上比它长久

因为爱恋，希望它永在

有一所老掉的房子可回去是幸福的

有疼我的祖母住在里面才是安定

现在那些熟悉的街巷默默停在过去的一段时光中

像一列火车自遥远而来停到终点

黎明中轰然而起的楼群

我偶尔徘徊其间

我知道故乡不再是母亲样的那个长者

它重生为婴孩，一点点长大，离我越来越远

半生光阴

不要惊动一个正在分娩日出的天空

惊动那正被带进婚姻的女人

说出你……内心实际茫然不堪

爱过一场大雨，像你终于哭了出来

只为平淡的际遇

很多年你住在那条尘土飞扬的街上

仿佛一直想着一个问题

……怎么过这一生

也许再一个太阳落山之前

忽然发现：我们真的老了

人世百般之好，仍在静静陈列于目之所及处

而我，只是淡淡地看着

然后心怀喜悦和祝福转身，把一切留在原处

幸福女人

一杯牛奶是我今天爱你的力量吗

是什么终于生成我内心对一切的承担

我是茫然的，你可以带走的一个人

我是坚定的，我接受我所有的软弱

云淡风轻的一天，慢慢悠悠的一生

我遇见你，遇见我喜欢的事物

偶尔幸运地绕过阴雨、泥路

等同于一个幸福的女人

有时也只是疑似幸福而已

分到杯中的不拘何物是否都可一尝

你我同是时光中过客，谦卑地服从于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