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簌簌的诗

2014-04-29 00:44
诗选刊 2014年2期

韩簌簌,山东东营人,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中国楹联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国内各大诗刊。获第八届“叶红女性诗奖”、中国作协举办的平顶山“三苏杯”全国诗歌大赛特等奖、“东坡诗歌奖”华语诗歌大赛一等奖、第二届“黄河口文艺奖”诗歌组首奖。著有诗集《为一条河流命名》。

我在西渚等你

一岭青山,是谁日月长新的娥眉

一池碧水,是谁明眸善睐的眼睛

九月的西渚伴着梵音遗世独立

范兄,别来应无恙!

今夜,请让我用这干净的湖水,去舒展你紧皱的眉宇

响屐廊吴王剑,早已随乾坤倒转

世人说,昔日浣纱沉鱼那人,如今早已不是

会稽山下那株干净柔软的水草

他们忌讳这扁舟,甚于躲避瘟疫

唯有你,范郎偏识吾这天际归雁啼血的心!

碧林兮修竹,摇曳于水边

一壶烟雨,泡软了古埙里的长相思

一杯悠远的竹叶青,刚好漫过这碧水青天

施氏女子有良弓藏剑气,弹得棉花一世银!

遣恨年年啊,范郎——

奴家即是:日日寻蠡河弄扁舟的那个人

自鱼嘴里取出鱼线的那个人

是用西湖的眼波做妆镜打捞水面的金叶子

用满船人间的星辉引燃内心火苗的

那个人!

(传说,范蠡助越王灭吴之后。携西施定居于宜兴一段时间,并成为此处的兴陶师祖。)

葵:加冕

王,站在温带的地平线上

我圆脸的王,站在鲁东的大平原上

站在旌旗猎猎的夏日长风里

青铜的盾牌后面是隐隐的宿命之河

王:要多少匹黄绸缎才可以

为你剪成这些滚动的流苏

要多少堆木柴才可以

集聚起这样灼人的炼狱之火

我的王,仅用一个太阳给你加冕

是远远不够的

我要调动十万亩河滩

十万亩海水、连同十万亩新淤的大陆

一同为你擂鼓,摇旗

吹响追命的号角

黄河号子

走了十万八千里,你还在走

呜咽了十万八千年,你还在泪流

喊了十万八千遍的号子,你还在怒吼

流了十万八千年的血,如今你还是

切脉般地滚滚东流

从西周那里刮来的大风

在洛邑盘旋之后

漫过大河缠绕的冀北腹地

在他遒劲的尾巴上安家

汇集了炎黄子孙血性的这条河流,正是一部

水解的多声部的中华文明

这流动的历史,每一页都是一个新的症候

播种花生时,那一碗浑黄的河水里

一定有母亲最沉实的原浆

红鲤公子穿鳞带甲,自水中斜逸而出时

口中一定含着。先民们烘焙过的酒酿

亿万年前的渔歌和浣唱,一定还在

数不清的律诗和绝句里轰然作响

在10米以下,因着黄土,因着诗经中最贴近泥土的部分

一定还有有很多亟待叫醒的村庄

能醒来的,都是有前世的预约和精心的备忘

多少年了啊,浑黄的泥浆依旧漫过我的旷野

将一个少年人推入更深更广的施洗长廊

我将和我的父辈们一样

带着鲜嫩的芽尖来源于黄土,寻寻觅觅之后

又将携病患与老迈,在祖先蹬过的河流里

靠岸,再复归于村庄和泥土

复归于,更遥远的洪荒!

钟声:大觉寺

我来,不是见证。我只是想

让该出生的出生并重新长出乳牙

在大觉寺,就是要打开内心的枯井

放出豢养已久的青苔

就是要将满目的春色铺开

渺远的钟声里,一只不甘落入尘世的蝴蝶

正虔诚地对一株紫荷叩拜

泥水匠们正以立体的思想,粘合这隔世的水土

而这尘世,仿佛正有人举杯、令觥筹交错

唯有你,正默默地衔起一圈圈紫泥

为漂泊者的魂魄,筑起新家

如我等凡夫俗子,来大觉寺

不为撞到南墙不回头的执念

只是要靠一靠这钟声里葳蕤的青铜之气

就是要把自己被锈迹封锁的铜

从禁锢的皮囊里解救出来

加一把明火,把自己煅烧

再把红尘俗世,泡成一壶

淡淡的功夫茶

你看到了吗

斜刺里,一支晚清的藤蔓正悄悄探出身来

中空的竹子们,正再一次把自己倒空

用一把紫砂壶把春天装满

谁面目冷凝,仪态娴雅端庄

谁要在这可弹可触的微光里

蓄满几个朝代的文火

我来,不是寻芳

是来寻你的一川烟雨

寻你,静默在旧影壁里太息般的眼神

和时长时短的花期

没有借一袭素罗衣来拒人于千里之外

意到形到。你在肉身之外,以佛陀的兰花指

按压住雷电水火

自有人把软踏踏的山水植进古窑里

析出骨头的硬,和流水的软

筱王村啊,你竟然成功地省却预热、烘焙

直接冷却为风尘满布的册页

层叠的碎陶里,到处是散乱的章节

时间深处,一部完整的西渚静待还原

今夜,在你落户七千年后的一个具体的时辰

我终于触到了你,并重新续接上

你紫色肌肤里一再析出的明火与盐粒

就那么圆润着,光洁着吧

电光火石的一瞬,你竟走过这绿水青山

那一年

那一年,我十三岁

和玉米一样开始打苞的年龄

在黄河边,在晚风里,眼看着认准的云山

一点点坍塌,变成溃败的羊群

我无望地追赶着眼看就要落地的

绵羊群,变得粉粉的绵羊群

突然,我发现我找不到家的方向了

偌大的田野,只有玉米互相拍打着长长的手掌

我如一只蚂蚁,被抛到了天和地中间

青草和庄稼们中间。暮色开始合拢

远处,新六村公墓的一座座坟头

正被一层蓝烟覆盖

那时候,在黄河边

你知道,一只乌的招呼与问候

该有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