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
1950年,还在读高中的渡边淳一得知20岁的初恋女友加清纯子投湖自尽。在自杀前一天,她来到渡边淳一家门口,放下一束紅色康乃馨后悄然离去,就这样做了无声的永恒告别。
若干年后,渡边写出了自传性质的小说《魂断阿寒》——他以手中之笔重现的那片白雪皑皑的阿寒湖,即是加清纯子自尽之处。
今年,80岁的渡边淳一因前列腺癌寿终于家中。在他上百部作品中,不断重现着因爱而死的尘世男女。在生命的最后时期,他的作品仍以老年人的爱与性为主题。
马尔克斯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写道:“我对死亡的唯一遗憾,就是没能因爱而死。”渡边淳一,一代情爱小说大师,终究以作品死而无憾。
失乐的爱园
“只有在外面有了男人,才会因为自知理亏而对丈夫和孩子更好,否则谁会甘心为男人去洗内裤呢?”在当下最热播的日剧《昼颜》中,美丽而镇静的利佳子冷冷地对这个世界说。
昼颜本是种植物,朝开暮谢,藤蔓一拉就断,一断又会再生,因此它的花语是“危险的幸福,出轨的爱”。在剧集中,以流行的新词语“平日昼颜妻”为主题——即送走了老公去上班的家庭主妇们在做完家务后,用孩子们在补习班学习的时间与其他男性共赴爱河,享受灵与肉的出轨。这部在日本创下了新收视纪录的剧集使得婚姻中的屡屡失望与新鲜情感的刺激再次成为议论的中心。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早在1995年,渡边淳一在《日经新闻》连载的《失乐园》就以轰动的效果在日本社会引起了巨大反响,后经翻译也在中国及世界范围内热销,成为了他的经典代表作品之一。
尽管已经过去十余年,《昼颜》中所表现出的婚姻窘境与人性挣扎与《失乐园》相比却并不出其右:对婚姻生活习以为常因此行迹放肆的丈夫、心怀怨怼仍憧憬被感情温暖的妻子、偶然出现彼此靠近迅速燃烧的情人……就连妻子们在出轨时的心路历程也借由凛子的口被渡边淳一写尽:“抛弃丈夫投入别的男人怀抱,是身为人妻不可原谅的过错,但从凛子的立场来说,抛弃虚伪的婚姻生活,拥抱真实的爱,才是忠于自己心灵的行为。”
而属于渡边淳一的创世纪是,他不只让“失乐园”成为一部作品的命名,它还成了一个代称,一种现象,一片人群——那些“越过道德的边境”的人们,从此不再需要其他背书。
爱以永生的死地
尽管后期的写作曾扩展到历史、传记,但无疑情爱是属于渡边作品的本质标签。曾有人发问:渡边的书太赤裸,除了性还有什么?受赞同最多的一个回答是:性是男人生存的理由。有评论家说,渡边作品中赤裸裸的性描写、将高潮与死亡的同一化,是以燃烧殆尽的毁灭精神来挑衅传统的伦理道德。渡边在文字中寄以武士道精神,日本人“以死而生”的生死观在他的情爱美学中绽放得淋漓尽致。
《魂断阿寒》中,加清纯子在白雪皑皑的阿寒湖投湖自尽:“在一片银装素裹、静籁无声的山坳里,皑皑白雪中点缀着一抹红色,这简直就像是一幅西洋画般不可思议而鲜艳夺目”;《无影灯》里,江直医生的自杀地被安排在支芴湖,四面群山包围,湖底枝蔓丛生,一旦投湖尸体即会沉底不会再浮出;在《失乐园》的结尾,验尸报告中久木趴在凛子身上:“上肢为搂抱姿势,肘关节向内弯曲,双手达到女子背部,指甲嵌入皮肤,下肢弯曲,双腿紧紧夹住女性下体。”这是他们事先计算好的时间,要在死后僵硬得最难分开时被人发现,遗书为“一起下葬,别无他求。”在随笔《由医生到作家》中,渡边淳一说:“我因为是医生,能够看见许多人没有什么虚饰的生态和死相,也知道人对于生命都是利己主义者,死一下子就是无。无论什么样的人或业绩,都因死而风化无疑。”
日本有句谚语:樱花乃花中之王,武士乃人中之王,正如有评论所说:“在确立这个国家的文化王朝中,美就是伦理,而美的极致就是盛开的樱花。”宛若樱花般完全绽放后随即凋谢的“物哀美学”普遍存在于渡边塑造的情爱王国中。
渡边的初恋故事除了沉重的死亡外还有一个结尾,加清纯子自尽后渡边才得知,原来女友与自己交往的同时还与五位男性同时处于恋爱关系,在生命终止的前一天,她也同时为他们送去了一束火红的康乃馨。
在刚刚开始情感的蒙昧之初,展现给渡边的即是一个个难以参破的难题:生与死,固守与分身,郑重的告别与轻易的背叛,而除了人生之外,这些都在他创作的虚幻世界中找到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