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喉羚的求生策略

韦晔

新疆是野生动物摄影的宝地，也是众多自然爱好者的神往之处。在准噶尔盆地边缘的广袤荒漠，一度野外绝迹的普氏野马在各方努力下重归故里，成功繁衍。卡拉麦里山保护区还有一种名叫鹅喉羚的羚羊，是当地最容易见到也最具代表性的兽类。从乌鲁木齐到阿勒泰的216国道正好穿过保护区，运气好的游客站在路边就能远远地看到。它们优雅的体态和机敏的行动，很适合用镜头去捕捉精彩瞬间，总能带给我很多惊喜。

一、抓拍，两秒钟的窗口期

盛夏的卡拉麦里山，正午阳光灼人，地面升起的气流，明晃晃地刺眼。透过8倍望远镜，我和同行的摄影师发现一群蒙古野驴正聚在一起，时不时地在沙土里打滚儿。新疆与内地省份有两个小时的时差，下午六时许，太阳方才稍稍西偏。一群一群的鹅喉羚出现在望远镜里，此时我早已和同伴躲在车里寻找拍摄的机会。

即便是七八月间，卡拉麦里山的雨水也算不上充沛，稀疏的植被无法为动物们涵养水源，国道路基下的低洼处就成了鹅喉羚寻找水源的目标，它们要克服的是恐惧。

我们观察发现，鹅喉羚已经习惯了过往的车辆，可一旦有人停车，它们立即警惕起来——伸直了脖子，瞪着目标。再有人下车的话，小尾巴立马竖起，一圈儿一圈儿地甩起来，向附近的同伴示警，而后狂奔逃离至两三百米远处的土丘后。一只狡猾的鹅喉羚，只露出额头和眼睛，盯着我们，只要我们再向前几步，它便会毫不犹豫地飞奔而去，用一骑绝尘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

经过耐心的守候，一小群鹅喉羚终于出现在前方的土丘上。在望远镜里观察，居然都是母兽带着小崽，有的还坠着“大肚子”。它们一边带孩子，一边怀着新生儿，真让人感叹生命的坚韧与神奇。驾驶员也摸到了窍门，缓缓地沿着公路靠近。突然，领头的一只母兽停了下来，我们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莫非是觉察到我们的图谋？停顿了几秒钟，这一群鹅喉羚终于走下了土丘，机会来了！

我们的车继续向前“爬”，此时的鹅喉羚已经下到了小水坑边，我的视线完全被路基遮挡，一时也不敢伸出头去观察，驾驶员凭感觉缓缓停下车。当我摇下车窗，探出身子去寻找目标时，突然发现一对鹅喉羚母子就在我的正下方。鹅喉羚妈妈抬起头，愣了两秒钟，蹬腿一弹，和小崽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离。

我在野外总会优先携带的佳能EF400mmf/5.6 LUSM在车内就发挥了大作用，此刻迅速举起，对准母兽，在它蹬腿的一瞬间完成对焦，一阵连拍。幸运的是，其中一张恰好把母子都收入画面中，锁定它们将要分离的那一刻。

危险降临时，妈妈为何会舍弃孩子？保护区野外巡护专家分析说，这是野生动物最基本的求生策略。捕食者往往只能选择一个目标追击，母子本能地“分道扬镳”，至少可以保证家族血脉的延续。而威胁一旦解除，它们会很快在远处会合。

二、守候，雪地里的羚羊少年

入冬了，卡拉麦里山一片银白，鹅喉羚要在严寒中扒开积雪，啃食冰冷的枯草。此时中青年个体的毛最为蓬松油亮，而年老体衰的弱者很可能熬不到开春就会被淘汰——大自然的优胜劣汰虽然残酷，但对种群的整体繁荣是不小的促进。

2010年，卡拉麦里山遭遇罕见的雪灾。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焦急地寻找鹅喉羚的踪迹。尽管是阴天，窗外的白雪依然刺眼，终于看见在远远的山头上有一群鹅喉羚排着纵队缓缓地走来。成年个体明显较往年瘦弱了不少，皮毛蓬乱而灰暗，有气无力地踏着雪前行。

我得赶紧在鹅喉羚经常觅食的地方埋伏下来。鹅喉羚在积雪较薄的地方觅食比较容易，它们在雪地上留下了密集的足迹，很容易识别。

在雪中拍野生动物，一定要有充分的准备，哪怕是中午，气温也会低于零下20℃，若再遇上刮风，体感温度会更低。帽子、手套、足够厚的保暖裤、雪地靴都是必不可少的装备。我小心翼翼顺着路基下到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很吃力。穿过一处基坑时，积雪没过了腰，幸好准备充分，否则雪灌进裤子和靴子里就惨了。等我找到合适的机位，已满头大汗。此时领头的鹅喉羚已经进入觅食地了，只不过离我还很远。我试拍了几张调整了曝光，阴天的好处是白雪和动物主体的光比不会太强烈，利于表现细节。

越来越多的鹅喉羚一字排开，翻找食物，一群黑百灵狡猾地在它们的蹄印里翻找食物。忽然两只年幼的鹅喉羚离开了羚群，看起来还挺健壮。它俩突然对我发生兴趣，欢快地迈着步子，迎面走来。这可是千年修来的福分，我不停地按下快门，很快400mm镜头只能装下一只鹅喉羚了，真后悔没把70—200mm带下车。小崽就要在取景器里爆框时，终于停下了脚步，瞪着眼睛打量我。

我一直紧握着冰冷的镜头，一动不动，手慢慢不听使唤了。屁股下一阵钻心凉，雪被我的体温融化，冰水渗了进来！

鹅喉羚羊小档案

鹅喉羚，体形似黄羊，因雄羚在发情期喉部肥大，状如鹅喉，故得名“鹅喉羚”。它们是典型的荒漠、半荒漠区域生存的动物，在中国主要分布于新疆、青海、内蒙古西部和甘肃等地。平时常结成4至6只的小群一起生活，秋季汇集成百余只的大群，有时还与野驴混在一起。喜欢在开阔地区活动，尤其是早晨和黄昏时段觅食频繁，主要以艾蒿类和禾本科植物为食，很耐渴；奔跑能力很强，性情多疑而胆怯，稍有动静，刹那间就能跑得踪影难寻。觅食的时候群体成员常将尾巴竖起，并且横向摇动。雄兽则喜欢互相以角对顶，或以后肢支撑，作人立状，观察四周的动静。

取景器里又多了几个久经沙场的鹅喉羚家长，想必它们不放心幼稚的孩子，追了过来，在幼崽的身后坐镇。我连忙调整构图，拍下最难得的画面。就在回放照片检查曝光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幼年的鹅喉羚或许是感觉到危险了，连忙掉头跑了回去。

我不忍离去，又在雪地里坐了许久，回味它们对我的好奇和信任。涉世不深的幼年鹅喉羚还没有真正体会到生存的残酷，比起人类的贪婪，寒冬真算不了什么——捕猎、开矿、炼油……人类无节制地从大自然攫取资源，正在把荒漠上的生灵逼上绝境。明年，我还能不能在这里再次与它们相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