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铃子
我的心(组诗)
这个早上,蝴蝶飞得很低
蜻蜓飞得很高
它们都在一场大雾散去之后
会聚在妈妈的小院
包括我
阳光的大手从牵牛花移到凌霄花
又移到母亲湿漉漉的白发
它用金色的梳子梳着
像梳着一团流云,一帘瀑布
像梳着一宗悬而未决的审判案
妈妈不说话
只示意我去看看牵牛花和凌霄花
它们都开成喇叭的形状
薄薄的小嘴都不发声
不说话的小院,安然、恬静而美好
晨曦将母亲的白发挽成一个髻
美丽的髻儿像我裸露着的
被流泉洗净了的内心
又有几只蝴蝶飞来了
又有几只蜻蜓飞走了
我学着它们的样子,离开了小院
普济寺喝茶
一杯茶的妙处在于,
喝过之后,就听不到浪涛拍岸了,
一句话的妙处在于,
说不到一半,室内就温暖如春了,
当大师将茶叶拨进茶壶,沸水洗之,
茶叶尖都朝着一个方向,像船等待起航,
我低头喝茶,香味越来越浓,
许多刀锋的念想,被茶水慢慢溶解,消隐,
时间在茶与壶之间流淌不止,
空气在唇与舌之间,来回碰撞,跑进窗内的阳光,
在大师的面前,泛着碧绿的波纹,
时间在一个倒置的漏斗里,砰然外泄,
大师送我离开普济寺,他看着我,
我远远地,看着那些离开海港的船只……
在海天禅寺
隔着时间和空间,
隔着回廊里的脚步声,令人心疼的落叶
一片一片,将身体弯成弧状,
将生活弯成悲戚状,将唇舌弯成苦杏仁状,
事实上,我每天早上都在练习复活,
特别是阴雨连绵的日子,我也把身体弯成弓状,
我不是向世人展示日子有多么困倦,
而是想奋力把自己弹成光的涟漪,
一圈一圈地向外,温柔地扩散,
在海天禅寺,在我与落叶之间,
因为木鱼声声,佛音袅袅,
我与另一个自己达成了共识,
我们低头,沉默,都把身体弯成弧状,
秋风中的天王殿,朝圣者们在那里聚集,朝拜。
而我与她却是刚刚跃出三界的生灵,
在这里,我们只想伏身于大地,
听听根在说些什么。
两只陶瓷杯
半夜里,两只陶瓷杯轻声唤我
它们要喝咖啡
它们是两个刚刚沐浴过的女孩
她们要对饮
在她们薄薄的笑靥里,如雪的皮肤
像从荷塘挺立而出的荷
向着暗沉的过去
绽放一池月色
她们的身体里找不到烟和雾
只有一把小匙
搅着夜色里的黄昏
她们拥抱时,我听到非常清脆的响声
像水晶音乐,像月光下的波纹
像灵魂的花朵
像吻的涟漪
像内心的一道道闪电
她们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彼此减少体内寂寞的伤痕
她们喝着,腹内的话越来越少
直到一滴不见,她们空空地挨着彼此
在彼此相望的默许里暗结金兰
她们知道自己曾经是土
现在是高贵而优雅的瓷
但内心已具备金的品质
最美的声音来自落叶
飘落,旋转,缓慢,静止,抖动……
这是来自天堂的声音,也是来自
池塘,河流,溪水,大山,崖壁,草原……
万物的声音
多美好的声音,如母亲早起时,轻轻的脚步
如情人耳边深深的谎言,如孩子的梦呓,
如点水的蜻蜓,如我
某次微醉之后,
猛烈的心跳
没有月光,紫烟和夕照
只有复返的时光,飞回枝头的落叶和
一粒盘踞在心头的黄胶囊
它咕咚咕咚地,打通了奇经八脉
最美丽的声音还来自大地
我不想活得像一棵植物
我开始怀疑一群人,越来越像植物
他们喜欢和植物说话,喜欢听鸟语
山林悲伤了,他们也跟着悲伤
大地流泪了,他们也跟着流泪
每当树木绽开笑颜,鸟儿飞回枝尖
他们才从严肃的空调箱里走出来
释放被浓缩已久的热情
当秋风开始撕扯我的衣衫
同时撕扯着蒙住天空的旧黄历
我发现时间在一条旧长椅上
被洗刷得越来越清晰
我是多么喜欢那些把爱情
交给蜜蜂和蝴蝶的植物
但我还不想活得像一棵植物
守候
每走一步,都有“嗵嗵”的声音
每一片落叶,都有“唧唧“的鸟鸣
此时的天空是一个倒扣的漏斗
漏下了大海,小木屋和沙滩
漏下了一位奶奶领着孙子
在槐花飘香的季节里
在一个叫牛心湖的沙堆上
慢慢度过了一个烘烤的晌午
那时有一架飞机从天空飞过
有一群海鸥从她们身边掠过
她们没有看见
她们只想望见一个人
从木栈道上,急急地,向这边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