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花:本名邓易珍。四川省达州市达县人。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选刊》《飞天》《绿风》《诗歌月刊》《北京文学》等刊物。有作品被收入《2010中国诗歌精选》《2009诗选刊年代大展特别专号》《诗歌月刊2013女诗人作品专号》《2011、2012大诗歌》《21世纪诗歌精选》等多种选本。有诗集《抱瓦罐的女人》。
受胎篇
我拥有红颜般的细喘,咳出一小片滩涂。
白鹭在深秋的芦苇丛中起飞了,河岸在倒戈。
父亲。我这命,薄如一张纸片,从洪荒来,拖着变态的前世。
神水未弄湿你之前,我六角形的花瓣,迟迟不肯在母亲的子宫里着床,我看见一些雄性的基因在你原始的身体内蠢蠢欲动。
一群豹子,串出了母亲的黑森林。
我想拯救母亲的黄皮肤。
独卧在高寒地带,我被送子娘娘一双智慧的手,捧举。
父亲。你快穿越母亲的梅林,来渡我,投胎——
大风,再次吹醒了母亲的涟漪,有红色的潮汐,涌向了她的月河。她的病体严重缺水。
这最后的甘霖,请众神赐予她……
谁的马匹,四蹄扬沙?雪狐已经狂奔在原野,射出的闪电让我坐立不安。
我被植入母亲的子宫。
孕育篇
你的枝头裸露几千年了。你仰望的天空,已经临幸大地。快拿出弓箭吧,瞄准太阳的高温度,点开你宿命的穴,取出柔软之水,让我成为母亲宫内那颗粉红的受精卵。
母亲的子宫荒无人烟啊,
这广袤的田野……
我细腻光滑,像一颗夜明珠,照彻母亲盛大的黑暗。我被稀释了的血液,流淌在母亲灿烂的深渊里……
你来渡我,成形——
父亲。大地放下了枝条,母亲再不会痉挛了。
轻轻抚摸她的悬崖,和荆棘。我让母亲每一根毛发,都散发玫瑰般的芬芳。母亲为我种植棉桃,我在母亲的体内,放牧堂吉诃德。
诞生篇
你焚香吧。
母亲在孕床上受难。我们隔着母亲的肚皮,手拉手。母亲,越过阴阳界了——
啊,你太慌张了!
这幸福的鬼门关,血流成河,我漂浮在母亲的玻璃体内。游吧,这四脚动物,刨开一层胎衣……对,这是破茧。母亲在呻吟,迎合我的哭声,世界多么喧闹!
年关,腊梅花遍地开放。父亲。我向世界发出了第一声啼哭,你快摘取我……
这可爱的小敌人。
这经久不息的哭声,出世不久,即被你遗弃。
饮食篇
土地是严肃的。我以纯白的身体出场。
我落靠的第一个地址,是祖宗谦让的堂屋。它为我挪出灰色的漏洞。父亲,出生的地名由不得我选择。这人间,青草只朝阳光的方向生长。
不论风水。我坐不改姓。
那时,一些人背着神庙吃泥土,吃我们祖先的根脉。
一些人山呼万岁。
在闪烁的谷糠面前,我来不及自卑,一只乌鸦,衔起你四十岁的寿衣后,寿终正寝了。菜根,被我搬运到童年的土碗里。
你大美了,在天堂推杯把盏。
我多么恨——
村庄害着慢性病。四十年来,你空洞的废墟,张着我饥渴的嘴唇。
疾病篇
都成老女儿了,还在夜里为你的青春颤抖,起伏……
父亲。在阳间的枝头上,我的身体辽阔地蓝着。我踩着鼓点,梅开二度。但,这颗狭隘的心,却像大海有着深度的忧郁。你这梦中的天涯,总是让我输给盐井村的那枚月亮。
我总是被炊烟,欺负成一滴滴泪水后凝结成霜。
这时,陌生人叫我雪花——
害着相思病的雪花。
长着朱砂痣的雪花。
把一年四季雕刻成你墓碑的雪花。
老不更事的雪花——
红尘中的声声叹息,像纤绳,绊住了夜晚的船头。望着拉纤之人远去的背影,我与一场病结伴而行。父亲,我是多么厌恶那些宽敞的大道。
人浮于事。行走在斤斤计较的小路上,总是埋怨生活欠我一笔白银般的爱情。于是,我趴在深夜的肩头,战战兢兢。
死亡篇
是该还债了。我语无伦次。
大河,又一次分流。
刀子在秋天的怂恿下步步紧逼。父亲,我力不从心了,没有多余的肉身豢养尘世的病菌。
看那灰暗的天空下,有人抢占了我的舞台,反弹琵琶。那么多的戏子戴着面具冒充酒神,他们摔碎了盛满五谷的陶瓷,领走了湿地。亿万盏灯火罢工。
一万条河流聚众抗议。
我饥饿的土地啊,秋天的种子何处生根?
病入膏肓。病入膏肓。
在土地这副大棺材里,横躺着蚂蚁们卑微的尸体。
父亲,请你从天上降落纸梯子,迎娶我。
你的小冤家要穿透光怪陆离的大气层——
复活篇
在天上,我们相互指认。你走左边,我走右边,
像情人般。
天堂的梨花不带雨。你玉树临风,我像懵懂的少女,拉着你的手遗忘远方的邮编。
这轻盈的蝴蝶身,不再仿效貂蝉拜月。
在天上。我们放飞思想的马匹。我们一尘不染。
我不谈及人间的军阀,你也不谈及母亲坟头上是否开红花。玉皇大帝免除我们在人间的徒刑。
是的,不妄谈大爱和小爱。说白了,你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是从前的我。我们留给人间的,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和内心。
在天上,一切疼痛都是罪过。
一切都可以重来,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