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局外人》不期而遇

郑蕴仪

巴黎塞纳河畔，世界上久负盛名的文艺浪漫区。天色冷灰，浓重的乌云未散，飘着时断时续的雨点。街市较平日空旷，游人变得稀少，沿途保留了大量古老建筑，大理石雕的俊美男女神情肃穆。2013年8月的一天，我步行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一种时空交错的超现实感油然而生。河边的摊位少数开业，卖旧书和一些小清新物品，蓦地我发现了1956年版的《L?TRANGER》（《局外人》）。标价10欧元，而当时我身上只有7.3欧元。按捺着内心的兴奋，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硬是操一口蹩脚英语和摊主划价，最终得到了心爱的书籍。雨开始下大，为避免书淋湿，我拿外套把它裹住贴在胸口，带着这本书真实的分量与温度，感受到心脏在微弱而有力地搏动。

《局外人》，作者为法国的阿尔贝 · 加缪，是闪耀在文学星图和法兰西大地上的天才，凭借此书“戏剧性地表现了自由、正义和死亡等有关人类存在的最基本的问题”而获1957年诺贝尔文学奖。他早已死去，死于一场和命运本身一样荒诞无常的车祸。时至今日，静默的塞纳河波涛涌动，宛如历史不动声色地展开和运行。

故事的主人公莫尔索对母亲的葬礼置身事外，第二天还与女友亲热，然后莫名其妙地来到海滩并杀了人，这一切被裹挟在模糊不清而毫无逻辑的叙事浪潮里，直到社会舆论的强烈谴责一步一步将罪不至死的他推向绞架。临刑前夕，莫尔索在狱中坚持认为自己无罪，并始终感觉“是幸福的”。他藐视宗教，藐视死亡，藐视世界使人痛苦的荒谬本质。藐视消除了他的恐惧与绝望，却带来了内心血淋淋的光荣：“为了使我感到不那么孤独，我还希望处决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对我报以仇恨的喊叫声。”

正如作者加缪所说：“在我们的社会里，任何在母亲下葬时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险。”莫尔索是局外人。他自认与这个世界的信条并行不悖，殊不知早已离经叛道。“任何违背社会基本法则的人必将受到社会的惩罚”——社会有时是荒谬的，把之前的种种偶然事件串联，归总到“杀人”这一事实上，莫尔索就变成了一个毫无人性的恶魔。推理过程仅凭人的主观臆想，带着强烈的感情色彩，在 “世人”眼中竟顺理成章。当时，人们在战争后感到无助、恐慌、迷惘。局外人们在世界里孤独求生，清醒、冷漠、甘愿为真诚而受苦，渴望发现正当的出路，但往往因不合时宜而走向灭亡。命运注定他们无法逃脱悲剧结局，但他们却因自己对思考的执着、对痛苦的蔑视、对荒诞的默默反抗而成为英雄。

在飘着冷雨的巴黎，与这本书不期而遇。从古至今，每个时代都存在一些拥有独立人格和大无畏精神的局外人。社会是喧哗和骚动的，人们日趋异化，感到失范，无从求生。局外人改变不了这一切，却仍保持清醒和犀利的思考，洞察生命的本质，在像哈姆雷特一样认识到命运的无常后，还怀着赤子之心生活在世间。他们的思索和勇气影响着时代，总会有人与他们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