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地戏,亦称“跳神戏”,是一种以头戴面具(民间俗称“脸子”),演绎征战故事为主要特征的民间宗教祭祀类戏曲,盛行于贵州安顺屯堡一带。笔者在进行贵州田野调查期间,有幸欣赏到了这种古老的中国文化。文中表达了作者对这种艺术的所思,所想,所感。
关键词: 跳神;满武堂;脸子
作者简介:张进,厦门大学人文学院人类学博士生。
[中图分类号]: 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02--01
(一)
演武堂里在上演着“殷郊伐西岐”。
演武堂的牌子下面,赫然地写着英文翻译:“Martial Arts Performance Hall”,跳神这种曾经贯穿屯堡历史,文化,信仰以及社区关系的仪式竟被简化为武术表演,这显然是可笑的。想了想,用“地戏”来称呼跳神也是一样荒唐。地戏是一场戏,观众们看看笑笑,结束了各自回家,舞台上发生的一切不必当真,因为戏的本质是一种游戏。而跳神则不然,有些老神头固执地说,跳神不是娱乐,而是神圣的事情,它能改变人的生活。
演武堂的布置,和传统跳神大相径庭。传统跳神里,乡亲们围成圆圈,演员在中间跳;而在演武堂,演员在台上跳,观众在台下看。在格凸河遥望苗族悬棺的时候,师父曾问起导游哪一面是东边,当时我们不太理解师父的意图。后来师父告诉我们,东方对苗族文化来说非常重要,因为那里是亚鲁王的世界,所以正如他的猜测,苗族的悬棺无一不是向着东摆放的。看似不起眼的方位,竟然蕴藏着一个文化最为深层次的宇宙观。由此看来,演武堂与时俱进的布置,也许早已破坏掉了跳神所要表述的那个世界。传统跳神的现场布置营造出的是艾良德式的,被凡俗生活包围着的神圣领域和绝对真实,人们周而复始地在春节与米花节这些特殊的日子里被跳神仪式带回到这个真理的中心里来,聆听来自祖先,来自历史的声音。 而跳神表演里,观众被放置在了一个抽离,旁观者的位置,在这里,现实与虚构被台上/台下的位置关系严格地划清了界限,人们的眼睛注视着舞台上所发生的一切,但他们的双脚永远站在现实的土壤上。
观众对跳神表演的反应无外乎以下几种:有些人嘟哝着“唱的什么东西”“一句也听不懂”,有些人阴阳怪气地模仿着其中的唱词。一位女游客甚至找演员要来脸子戴在自己头上,搔首弄姿地摆拍了好些照片。这不禁让人觉得,演武堂的演员真够“善解人意”的。一通鼓声之后又是新的一场跳神。传统的跳神表演里,观众居高临下,所以演员的脸子戴在额头上。如今,观众的视线与舞台平齐,演员的脸子却依然戴在额头上,于是我们的视线刚好与高高在上的脸子错过,而是与演员们那张蒙着青纱,语焉不详的脸孔相遇。这样的角度显得脖子长得畸形,甚至有些诡异之感,让人想起山海经里那些人首蛇身的远古神明,在冥冥的洪荒里孤独地与虚无搏斗着。
此刻我在想的与田野调查可能无关,那就是视角的变化有没有可能改变我们眼中的世界。曾几何时,我们总是关注那张光鲜亮丽的面具,没有人注意面具下沉默无言,无法识别的脸孔;而如今,位置的变换让面具下那片虚空般的黑色如此蛮横地占据着人的视觉中心,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不在场,一道无法弥合的空缺,它如同一个充满质疑和未知的黑箱子,无声地盘问着迷惘的我们。
(二)
关于跳神有着很多的讲究,不过所有规则也许可以归为简单的两条:脸子是整个跳神的核心与灵魂,所以应该被小心对待;而跳神最大的禁忌与敌人无外乎两个字—女人。
传统跳神中,脸子是神圣的,它是直接连接人界与神界的纽带。从某种程度上说,它就像小时候一度非常流行的变身动漫中的魔法道具,有着让神在人身上重现的力量,所以不能仅仅被当作脸谱对待。请出脸子,需要有隆重的开箱仪式,神头要烧香祈福,还要准备好猪头雄鸡给大家分食。在脸子被正式请出后,整个场子俨然成为了“神”支配的领地,就连跳神结束后扫场的人也得戴着脸子,因为跳神的过程中是容不得任何凡俗的人或事闯入的。
只要在脸子被重新封进箱子之后,村庄才恢复世俗的节奏。
在过去,女人不允许跳神,甚至不允许摸脸子,不允许张罗一切与跳神有关的事物,除了自己丈夫的服装。老神头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在屯堡生活中,男女分工非常明确。女人摸过孩子的屎尿,不干净。小孩子也不能摸脸子,男孩子摸了会流鼻血,可女人是绝对不能摸的。在跳神活动中,对女人的规避已经不能简简单单用“重男轻女”“性别歧视”之类的词语来概括。在女人形象的背后,存在着一个男性世界所轻视却畏惧的深渊—它是内之于外,污秽之于洁净,自然之于人性,不透光的黑暗之于光明,是世俗的劳作之于神圣的仪式,是短暂的肉体之于长存的精神。这种针对女人的禁忌象征性地将女人所代表的所有阴冷,不定,肮脏,野性以及世俗气息挡在门外。就像打猎前不与妻子同房的非洲猎人一样,男人们以一种非常纯洁的状态进入神圣的,只属于他们自己的跳神活动中去。
可惜跳神仪式中关于洁净与污秽的精确分类并没有从仪式中带到人们的生活里。在屯堡,无论从街道环境还是饮食卫生方面,依然体现出不小的混乱与无序。也许对于人们来说,仪式只是仪式,而生活还是生活,两者并行不悖,有着不同的规则,更何况对于很多人来说流传数百年的跳神早已被甄嬛传,好声音之类五光十色的电视节目所取代。如今,为了弘扬地戏文化,屯堡已经拥有了好几支妇女地戲队。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演,谁请她们就去哪里演,无论是领导学者还是外宾,都能一睹新时代屯堡妇女英姿飒爽的风采了,这不知是屯堡文化的大幸还是悲哀。
参考文献:
[1]家族竞争激活安顺“跳神戏” 王学文 《中国文化报》 2008-11-30 报纸
[2]安顺地戏“跳神鼓”田野调查及音乐美学意义叙论 吴海 《艺海》 2012-07-15 期刊
[3]安顺地戏面具文化符号的原始意义 秦发忠 走进原生态文化——人类学高级论坛2010卷 2010-0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