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寂荡
夜归人
敲自家的门竟然敲得胆战心惊,敲得心碎
心跳犹如敲门声响彻寅夜
甚至不如敲客栈的门理直气壮
在自己的家理直气壮住着的是他者
他者以家长的名义规定你的起居
犬吠大作,半晌,门打开
你被放了进去。你像一个寄居者,一个投宿客
你为迟归的打扰深感惶恐
你终于可以将端坐了一整天的身躯放平
将照相似的面孔融化进黑暗
你像一个幽灵终于回到洞穴,尽管旁边住着老虎
魂魄这时终于可以凝聚,回到肉身
不想瞧的,不想听的,不想说的,不想想的———
统统可以放弃,尽管这样的时辰短暂
你圆睁着眼睛尽情享受着这黑暗中的片刻安谧
不再作狼奔,不再作豕突,不再亦步亦趋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雷声像雷声一样滚过屋顶
闪电像闪电似的映亮了窗户玻璃
雨如约一般瓢泼,倾盆
这场雷雨终将消逝,仿佛从未来临
似乎所有人都被梦的盒子罩着
不着一滴雨水一声惊雷一道闪电
早晨醒来,浑然不知昨夜曾有过一场暴雨
而你仿佛是与这场雷雨唯一的相遇
这场暴雨横穿了你的躯体
一个夜归人,在思忖着自己
连狗都不如的生活
路上
机械的速度在这里已落后于步行
道路坑坑洼洼,不堪泥泞
风驰电掣的汽车,现在
犹如蜗牛,不堪重负
喘息着,嚎叫着
仿佛人的挣扎和喊叫
煤炭石油已是沉重的负担
这样的拥堵可红火了路边餐馆
灯火通明,异常忙碌
当我们到达目的地县城
已是万籁俱寂的寅夜
返回的路徑,我们选择了
僻静的乡村公路
车子在村庄、田野和山岭间
如鸟飞越,一身轻盈
而来时的大道仍是堵塞,一片喧嚣
在乌江渡的一家鱼馆,我们
停歇下来,午餐
围炉而坐,掀开窗帘
对面的山坡,我惊异地发现
隐约的绿正在洇开,蔓延
曾一统天下的枯黄在节节败退
我知道,绿色之潮将汹涌而至
重新覆盖我们又一段光阴
端阳
乌云密布的天穹似乎酝酿着又一场漫长的暴雨
一个欲哭无泪的清晨
洋溢着人间烟火
人们在交易着新鲜的艾蒿和瓜果
交易着一个节日的安详与快乐
我心伤悲无可救药
昨夜的雨水正从无尽的山巅和沟壑
汇聚成河恣肆汪洋
冲决曾经平静的堤坝、田野和村落
我是不是该原谅所有的残暴
忘却刻骨的仇恨
放下紧紧抓住的盛开鲜花的荆棘
我将死不瞑目
———看《动物世界》
假如我是一只狮子
我一定是那只:捕获了羚羊,精疲力竭
只好拱手将猎物让给早已守候的一群鬣狗
我只能悻悻然离开,看鬣狗们撕扯着猎物,大快朵颐
一群秃鹫已在一旁守候,守候鬣狗们的残骨剩肉
潜伏在马拉河的鳄鱼面目狰狞丑陋而又狡黠凶狠
我就是那千万只角马中被鳄鱼逮住的那只
挣扎是徒劳的,我被摔打咬吞,鲜血染红了马拉河
或者我是那只斑马———
怎么也跃不上岸而被水淹没
像一截木头似的冲积在河湾
那河岸啊就是我今生迈不过的坎
我更像是一头牛:被一群饥饿的狮子选中盯住
它们四面合围,一哄而上
有的抓住了我的臀部,大腿,有的按住我的腰
更厉害的一只紧紧抱住了我脖子
样子好像我亲密的战友
紧紧咬住我的咽喉———我仿佛就是它们的命运
样子一定像极了深情的吻
我动弹不得,像一座山终将崩毁
在我最后的目光中,我的同伴队伍渐行渐远
死神正从远方奔跑而至
我将死不瞑目
不被惊醒的噩梦
碧空如洗,春暖花开
人们纷纷去踏青郊游
而我却足不出户
昏昏大睡,做着一个漫长的噩梦
魑魅魍魉蜂拥而至
我的噩梦
被和风吹拂,被光明映照
将枇杷种到屋顶
没有土地,我们到屋顶去开垦
我们将枇杷种到屋顶
搭起葡萄架,还种上玉米和向日葵
那里将是我们的农场
那是我们残缺的向往和记忆
那是我们最后的农业
我们将在那里耕耘
披星戴月,挥洒汗水
别哭泣
别哭泣
狼群已经散去
荒原上就剩下我俩孤零零的身影
黑暗正凝结为露珠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