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贞明
一、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观
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观,《传习录)的许多篇什都反复提及并做了充分论述。在《黄直录>中,
“问‘知行合一。
先生曰:‘此须识我立言宗旨。令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过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从以上论述看,王阳明的“知”就是善念,王阳明的“行”就是善行:王阳明的“知行”观,实质上就是“知行合一”观。
二、毛泽东的“知行统一”观
毛泽东在《实践论》的结尾部分指出:
“通过实践而发现真理,又通过实践而证实真理和发展真理。从感性认识而能动地发展到理性认识,又从理性认识而能动地指导革命实践,改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而实践和认识之每一循环的内容,都比较地进到了高一级的程度。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全部认识论.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知行统一观。”
可见,毛泽东的认识论思想,就是辩证唯物论思想:毛泽东的“知行”观,就是“知行统一”观。
三、王阳明“知行合一”观与毛泽东“知行统一”观之比较
王阳明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知”是“行”的指导思想,“行”是“知”的具体体现。人们的行动总是受特定的动机支配的。与此相联系,“知”是“行”的开始,“行”是“知”的终结。有了方案、设计、规划、目标,而后才有行动:而行动就是为了实现事先的方案、设计、规划、目标所进行的活动。作为行动动机的“知”实现了,方案、设计、规划、目标才算是真正完成。依王阳明之见,缺少“知”的“行”,必然“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维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而没有“行”的“知”,则会导致“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摩影响”。因而“知”和“行”不可分离。王阳明又说:“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可见,王阳明强调真正的认识必须付诸实践,不付诸“行”的“知”不是真知。
毛泽东认为,人既是认识的主体,又是实践的主体。基于实践的认识是对对象的反映而又能动地作用于对象。认识是从客观到主观,实践则是主观见之于客观。缺乏“理论”,一切行动将会陷入盲目和无序:没有“实践”,任何美好的愿望也无法变成现实,”理论”和“实践”都必不可少。因而毛泽东说:“理论的基础是实践,又转过来为实践服务。”“离开实践的认识是不可能的。”他又说:“认识从实践始,经过实践得到了理论的认识,还须再回到实践中去。”
从上述内容看,王阳明和毛泽东对“知”和“行”(认识和实践)的认识以及对二者关系的把握具有相当程度的类似性:他们不但重視”知”(认识),而且也关注“行”(实践):他们都没有离开“知”(认识)而简单谈“行”(实践),也没有脱离“行”(实践)而一味谈“知”(认识)。无论王阳明还是毛泽东,都看到了“知”和“行”的重要性,也就是看到了认识和实践的不可或缺性。如果把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观与毛泽东的“知行统一”观进行仔细比较,我们会发现,二者存在着明显区别,主要表现在:
1.王阳明的“知”和“行”与毛泽东的“认识”和“实践”有着不同的内涵和侧重点
在“知”和“行”的具体内涵和相互关系上,王阳明倾向于以“知”为“行”,对“行”做了机械的理解。王阳明说:“《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这种论述缺乏说服力。人们对好色或恶臭产生的爱慕或厌恶,是两种心理状态和情感表现,成于内而未形于外,因而都属于“知”的范围,而王阳明却将其当作“行”,模糊了“知”和“行”的界限。其实质是将“行”消融于“知”之中,这与他的“心学”理论背景是分不开的。
王阳明说:“尽天下之学,无有不行而可以言学者,则学之始固已即是行矣。……天下岂有不行而学者邪?岂有不行而遂可谓之穷理者邪?……是故知不行之不可以为学,则知不行之不可以为穷理矣。知不行之不可以为穷理,则知知行之合一并进,而不可以分为两节事矣。”在这里,王阳明着重考察了学习与“行”的关系。他认为,不付诸行动的任何所谓“学习”都不能叫作真正的学习,不付出任何劳动,要想获得知识、掌握技能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据《黄以方录》载:
又问:“孔子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却是两个了。”
先生曰:“说及之,已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已为私欲间断,便是‘仁不能守。”
在这里,王阳明试图说明不能常行,“仁不能守”的根源在于人的“私欲”,是“私欲”破坏和阻碍了“行”。因而他主张:“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
在《实践论》中,毛泽东论证了“认识”和“实践”的丰厚内涵及其辩证关系。他把认识分为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两个阶段、两个层次。毛泽东认为,感性认识是只反映个别、有限、暂时的认识,理性认识则是对感性认识的改造制作,目的是要从个别中找出一般,从有限中寻找无限,从暂时中获得永恒,即揭示事物现象背后普遍、同一、稳定的东西,发现事物的本质和规律。毛泽东说:“要完全地反映整个的事物,反映事物的本质,反映事物的内部规律性,就必须经过思考作用,将丰富的感觉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改造制作工夫,造成概念和理论的系统,就必须从感性认识跃进到理性认识。这种改造过的认识,不是更空虚了更不可靠了的认识,相反,只要是在认识过程中根据于实践基础而科学地改造过的东西,正如列宁所说乃是更深刻、更正确、更完全地反映客观事物的东西。”他反复强调:“感觉到了的东西,我们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能更深刻地感觉它。感觉只解决现象问题,理论才解决本质问题。”理性认识依赖于感性认识,感性认识有待于发展到理性认识,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认识论。“认识有待于深化,认识的感性阶段有待于发展到理性阶段——这就是认识论的辩证法。”
在毛泽东看来,一方面,认识应当是合理、科学、具有真理性的认识,只有这样,它才能指导人们更好地实践,才能少走弯路,才会减少实践导致的不利后果;另一方面,实践应当是有目的、有计划、在正确理论指导下的实践,不如此,实践就会脱离先导,或者偏离方向和轨道。
2.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具有哲学思辨性质和静态特征而毛泽东的“知行统一”是一个动态发展过程
王阳明说:“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从这个意义上看,“知”包含着“行”,“行”包含着“知”,甚至可以说,“知”就是“行”,“行”就是“知”。“知”“行”不分先后,不分轻重,二者互为条件,互相包含,密不可分。可见,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具有明显的哲学思辨色彩,他看到了二者关系的相互交融和彼此贯通。但他的“知行合一”又只停留于和满足于静止状态,没有从事物的运动趋势和发展角度去加以考察和审视,流露出或多或少的形而上学性质,这是他的缺陷和不足。很明显,王阳明的“知行合一”接近于“知行同一”或“知行等同”,其间并未包含相互转化和飞跃的含义。
而毛泽东的“知行统一”观把认识和实践看成多次反复、连续不断的过程。毛泽东说:“人们的认识,不论对于自然界方面,对于社会方面,也都是一步又一步地由低级向高级发展,即由浅入深,由片面到更多的方面。”他进而说:“社会实践中的发生、发展和消灭的过程是无穷的,人的认识的发生、发展和消灭的过程也是无穷的。根据于一定思想、理论、计划、方案以从事于变革客观现实的实践,一次又一次地向前,人们对于客观现实的认识也是一次又一次地深化。客观现实世界的变化运动永远没有完结,人们在实践中对于真理的认识也就永远没有完结。”
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事物是运动、变化和发展的,它无时无刻不处于变动之中,静止只是暂时和相对的,而运动是绝对和无条件的。从这个意义出发,任何认识都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它必须经过多次反复;任何实践也并非一蹴而就。认识要上升到理论高度,要形成真理性的认识,要用来指导实践并为实践服务,必须经过不断摸索和大胆尝试。由于人的认识能力和实践能力要受到种种主客观条件的限制,而且,形势的不断变化和时間的向前推移,也会对已经取得的认识和实践成果提出新的挑战和要求,从而不断修正和补充已有的认识和实践就显得更为必要。认识不应是片面和孤立的,同样,实践也不应是暂时和草率的。认识和实践是动态发展的过程,认识和实践彼此依存、相互转化。它们之间,应当随着新情况、新问题的出现而不断加以调整,以达到彼此契合、相互适应。
综上所述,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观与毛泽东的“知行统一”观既有一定类似之处,也存在着不少差别。他们都看到了“知”和“行”、认识和实践的重要性,也看到了二者的内在关联。但由于主、客观方面的原因,王阳明更多地倾向于从其“心学”背景出发来论证“知行”问题,他的“知”具有更多的伦理内涵和儒学色彩;他的“行”更多地表现为与其时代氛围相一致的道德践行;在“知”和“行”孰轻孰重的把握上,他更看重“知”;他对“知行”问题的考察具有明显的哲学思辨性质和静态特征,这种性质和特征使其“知行合一”更接近于“知行同一”。毛泽东把认识分为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两个阶段、两个层次;把社会实践看成检验真理的标准,“实践出真知”,实践的地位得到了突出和强调;由于毛泽东的“知行统一”观更多地与当时的革命斗争和政治活动相关涉,因而其现实针对性强于理论针对性,理论的应用价值超过理论本身的价值:在毛泽东看来,认识不是实践,实践也不能替代认识,认识和实践之间具有明确界限和专门规定;认识和实践须臾不可分离,认识没有止境,实践永不停步,实践不断深化的过程,就是认识不断被调整、修正和完善的过程,同时也就是“知行统一”辩证意义不断得到加强的过程:在认识上,特别是在真理性认识的探索上,毛泽东的“知行统一”观始终保持着开放姿态和包容气度,这无疑为进一步丰富和发展马克思列宁主义树立了光辉典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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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6][7][12][13][14][15][17][18]毛泽东著作选读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8.
责任编辑:龙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