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落
前几天有条新闻十分轰动,港星黄日华,因为没有照顾病重老父,正被继母声讨。这里面有多少隐情,暂时不得而知,可以知道的是,这样的父子关系,不会出现在亚历山大?佩恩的电影里,他的电影,是稍高级的鸡汤,新片《内布拉斯加》(获得86届奥斯卡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在内的六项提名)里也有衰老、父子关系,却都笼罩在一片温情的柔光里。
父亲叫伍迪,很老,在杂志上看到抽奖邀请,以为自己中了一百万,不听家人劝阻,打算走到内布拉斯加的林肯市去,领那个奖。小儿子终于看不下去,开车载着老父前去领奖,老人的老妻和大儿子,不大放心,终于也加入这支明知无望的领奖队伍。一行人路过老人当年生活过的小镇,停留几天。老人嘴不严,又有点衣锦还乡的得意,逢人就讲中奖事,终于激起一点小小波澜。但是,正是这旅途和这些波澜,让老人过去的生活复现,儿子也因此了解了被贴上酒鬼标签的父亲。这样的电影,当然要有一个点题的结尾。在结尾,儿子卖掉自己的车,给父亲买了一辆小货车,让因为酗酒被吊销驾照的父亲开了一小段,他们经过街道、老宅,开向荒野。
之所以把结尾讲出来,不担心被指责为剧透,是因为《内布拉斯加》的整个框架,都不难猜到。鸡汤类电影的设置,这里面全都有,倔强的父亲,泼辣的母亲,闷骚的儿子,以及宽容、谅解和抚慰。只看它怎么用细节去实现和构建。
《内布拉斯加》的主角,是一个“父亲”。之所以给这里面的父亲打上引号,是因为他不是某一个父亲,甚至不是某一类父亲,而是一个“父亲想象共同体”。这个父亲,是整个社会,经过无数次创作、筛选、讨论确定下来的,他善良、平和、高大、吃苦耐劳、内心深沉,有点小瑕疵,例如酗酒、自负、执拗,或者像《内布拉斯加》里的老伍迪那样,老在希求来自上天的奖赏,但他能满足大多数人对父亲的全部想象,是各种优点和缺点,经过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后的平均。
这正是鸡汤类作品的重要特征:设定人物共同体、精神共同体,给出一个经过平均的理解,用这种平均值,去实现沟通、抚慰、告解。尤其“父亲”,更是一个轻易不可冒犯的精神共同体。但现实世界里,父亲千姿百态,两代关系千奇百怪,父亲可以丑恶,父子关系可以狰狞。所以我喜欢张楚,他敢于说:“我的爹他总在喝酒是个混球。”
问题在于,将鸡汤熬出美感和可信度,是非常难的——如果你肯抛弃成见,承认鸡汤也需要美感的话。就像《来自星星的你》,人们指责它意淫、荒谬,但意淫不是你想淫,想淫就能淫,内地就没有合格的同类产品,在现有的成名演员里,也找不到合适的演员去演都教授和千颂伊。毛姆曾嘲笑那些黑色小说的模仿者,他们笔下的罪犯越来越残忍变态,女人越来越性感,但他们永远学不到前辈的一个优点:“流畅的英语。”
亚历山大·佩恩是个优秀的鸡汤熬制者,他主掌的每部电影都是一部《上等鸡汤熬制指南》,2002年的《关于施密特》、2004年的《杯酒人生》、2011年的《后裔》,都在说明他的创造力。他不停重复同一个故事,每次还都能找到全新的细节体系,给故事赋予新意。故事中的人,总是在某一个节点萌生觉悟,开始寻觅人生真意,并因此走上一条漫长旅程,见识到旅途中的人和事,最终和生活达成一个临时的和解,故事框架似乎可以仿制和替代,故事中的细节却无可替代。
《内布拉斯加》也是如此:虽然是单线,却因为独特的细节,显得饶有趣味;虽然并不戏剧性,但职业演员和临时招募来的演员松弛而生活化的表演,却给了它足够的戏味;还有黑白影像,配乐里的口琴和吉他;还有荒野、风、寂静的房子、呆坐在老宅门前的老人们。这些总会出现在佩恩电影中的路途、风和旷野,如此动人,也如此安静,指向人生那些模糊的答案,那些无解的感慨。
责任编辑:张蕾磊